第40節(jié)
讓人忍不住探究。 她傷得太重,容遲知道,她受損的經(jīng)脈在自己每次為她治療時,都會有蝕骨錐心的疼痛,可容遲從未聽她叫過一聲疼。 她那么瘦弱,卻又如蒲草一樣堅韌。 兩人之間,謝微之的話很少,總是容遲在溫聲囑咐如何如何。 明明他從前也是被人遷就的,但遇到謝微之之后,卻將她照顧得那樣好。 容遲是謝微之遇到的第一個,這樣照顧她的人。 她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要對她這樣好。 謝微之無法再輕易接受任何人的好意,她在意的,陪在她身邊,最后,都會離開她。 如果不懷著希望,大約就不會感到失望。 “宗門傳訊,還有幾日便是我?guī)熥饓鄢?,我得趕回去為他祝壽?!比葸t接了傳訊后,看向謝微之,“你的傷還未痊愈,可愿隨我前往藥王谷?” 他期待地看向謝微之。 謝微之微垂著頭,摘下草地上一朵藍色的無名小花,不知心里在想什么,片刻后,她輕聲道:“好?!?/br> 左右她也無處可去,跟著容遲也沒什么。 隨容遲一起回到宗門的謝微之,受到了藥王谷上下的側(cè)目。 容遲出身優(yōu)越,性情又是一等一的好,理所當然成為藥王谷許多女弟子心中的良配。他突然帶了一個陌生女子回到藥王谷,還對她噓寒問暖,照顧得無微不至,難免叫一些人心中不忿。 這女修生得也不算多么傾國傾城,似乎也沒什么了不得的來歷,還身負重傷,如何就能得容師兄另眼相待? 倘若她樣樣都好,她們便也服氣,可她無甚出色,這便叫人很是不平。 在容遲不知道的地方,心生嫉恨的藥王谷女弟子找上謝微之,言語之間都是她不配留在容遲身邊的嘲諷不屑,只道她若是識趣,就快些離開。 謝微之覺得甚是好笑。 且不說她和容遲沒有什么男女之情,便是有,也輪不到別人來置喙如何。 謝微之一生,從不在意無關(guān)之人的好惡,藥王谷弟子對她的嫉恨厭惡,都如清風過耳,未曾在她心上留下任何痕跡。 壽宴之后,容遲再次為謝微之診脈,卻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恢復(fù)得越來越慢。 他不知道,謝微之早就金丹破碎,他根本不可能治好她。 在未得謝微之同意之前,容遲為她治傷時也未曾有窺視她丹田的舉動。這是修真界最大的忌諱,身為君子的容遲,當然不會這么做。 自以為學藝不精的容遲,請來了自己的師父,藥王谷掌門木天青,為謝微之診治。 藥王谷掌門木天青,是修真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丹修,他手下救治過無數(shù)修士,受萬人敬仰,生平唯一的憾事,便是救不了自己天生體弱的獨女。 修士修為越高,越難繁衍子嗣,木天青膝下唯有一女,名木知謠,生來羸弱,即使有木天青從小為她用靈力蘊養(yǎng)身體,也很難活過三十歲。 為了延續(xù)女兒性命,木天青翻遍典籍,終于尋到能讓木知謠重塑體質(zhì)的藥方。以藥王谷勢力,其中種種珍貴藥材都逐一找到,但最后,還差一味最重要的藥引——阿修羅族人的三滴心頭血。 這世上早已沒有阿修羅一族,木天青要到何處去尋這三滴心頭血? 難道他的女兒,就注定要早早地離開他么? 眼見著木知謠的身體一日日衰弱,任何靈藥也無作用,木天青幾乎要絕望了。 直到他應(yīng)容遲之求為謝微之診脈,才發(fā)現(xiàn),三弟子容遲帶回來的那個姑娘,竟然身懷阿修羅一族血脈,若能得她三滴心頭血,他的女兒,就有救了。 藥王谷畢竟是名門正派,做不出殺人取血的事,最好的方法,是叫謝微之自愿給出三滴心頭血。 能開口提這一點的,自然只有容遲。 “師尊,你要我問微之,取三滴心頭血...”容遲怔愣地看向恩師,語氣滿是遲疑。 木天青雖是中年模樣,鬢發(fā)卻已霜白,眉間溝壑深深,像藏著許多不可說的沉重。 “你帶回來的這位姑娘,是為師這些年來第一個見到有阿修羅一族血脈的人,她可能是阿謠唯一的希望了?!?/br> “可...心頭血關(guān)系修行之人的道途,三滴心頭血取出,勢必會影響微之未來的修行之途...”容遲下不定決心。 對于修士來說,斷其修行之途,和要他性命,又有何異? “取心頭血之后,雖會影響道途,但只要有足夠天材地寶,定能補回,只要那位謝姑娘救了阿謠,她便是藥王谷上下的恩人!我木天青定然助她恢復(fù),絕不影響她未來修行!” 頭發(fā)花白的藥王谷掌門,就這么直直跪在了容遲面前。 “師尊!”容遲連忙扶住木天青,“您這是做什么,您快起來!” “我膝下唯有阿謠一個女兒,遲兒,還望你體諒我這一番為父的苦心。”木天青老淚縱橫,“你與阿謠也是青梅竹馬長大,難道你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她殞命嗎?” 容遲神情掙扎,良久,他終于松口:“師尊,待我,先問過微之...” 容遲猶豫了數(shù)日,才終于尋了一個機會向謝微之開口:“...師尊的意思,是想取你三滴心頭血,為我?guī)熋米鏊幰?。微之,你放心,我藥王谷有無數(shù)奇花異草,定能助你恢復(fù),絕不會因此影響你的修行...” 謝微之就這么風輕云淡地看著容遲,沒有露出絲毫異色,聽完他一席話時,心中劃過的念頭,是原來如此。 原來他救下她,對她關(guān)懷備至,為的不過是要她三滴心頭血救青梅竹馬的師妹。 謝微之突然又想起當日師父為她的批命,你這一生,注定輕若飄蓬,微之渺之。 求不得,愛別離,怨憎會。 這便是她的命運,從小蒼山血屠符成的那一刻,謝微之終于隱隱有些明白了。 身負阿修羅血脈,她生來便有天道不容的罪孽。 “好。” 容遲怔怔地看向她:“微之...” “我說,好?!敝x微之在容遲面前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皎皎如明月,那一瞬滿室生輝。 容遲突然感受到一股無法抑制的心慌,他近乎莽撞地抱住謝微之:“微之,我會陪著你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對不起,但阿謠壽命將盡,我與她自幼一起長大,實在不能看著她就這樣離開…”容遲慌亂地解釋著,怎么也掩不去心中愧疚。 他不得不這么做,他的師尊跪在他面前求他,那個快要沒命的,是他看著長大的meimei。連家族也傳訊,為了容家和藥王谷未來的合作,這個恩情,一定要叫木天青欠下他。 謝微之平靜地聽著他的解釋,眼神古井無波,倘若從一開始就未曾抱有希望,也就不會感到失望。 其實你也不必那樣愧疚,予你三滴心頭血,從此你我恩情兩消,再不相欠。 謝微之不想欠任何人。 只是看著容遲那是滿溢悲傷的眼,謝微之終究什么也沒有說。 于謝微之而言,若非容遲相救,她可能在小蒼山之后不久,便沒命了。她欠容遲一條命,予他三滴心頭血救師妹,也是應(yīng)該。 三日之后,由木天青親自取出謝微之三滴心頭血,也是在這一刻,容遲才發(fā)現(xiàn),她竟然早已金丹破碎。 所以她的傷才無法痊愈,她這一生,也不過剩下不到三百年壽命! 第37章 去婚宴蹭個飯也不錯…… “師尊, 等等!”容遲滿面惶然,想收回手,“微之, 微之她金丹破碎,你不能取她的心頭血!” 怪不得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治好她的傷, 金丹破碎,她怎么可能恢復(fù)! 木天青也沒想到會有這般意外出現(xiàn),他眼神一厲:“到了此時, 我已別無選擇!” “小友,今日取血, 全是我木天青一人所為,害了你的,是我?!蹦咎烨嗫聪蛑x微之,“若有報應(yīng),將來, 我一人承擔!” 在謝微之和自己的女兒之間選擇一人活下來,他當然會選擇女兒。 哪怕為此要擔上無盡因果,木天青也在所不惜。 “容遲救我一命,若無他, 我早已隕落, 這三滴心頭血, 不過應(yīng)有之義?!比酥? 最冷靜的,竟然是謝微之。 “微之!”容遲抓住她的手,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不知道... “若是我知道你金丹破碎...” 謝微之很是平靜地瞧著他,心中未曾因為他的話掀起任何波瀾。 就算知道她金丹破碎,容遲就能阻止木天青取她心頭血么? 師尊教導(dǎo)之恩, 師妹青梅竹馬之誼,和相識不過數(shù)月的自己,孰輕孰重? 何況,如果不給出這三滴心頭血,謝微之不覺得自己能走出藥王谷。就算容遲最后選擇維護她,一個小小金丹,也改變不了什么。 只是從頭到尾,所謂的阿修羅血脈,帶給她的,似乎只有不幸。 “微之,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治好你!”容遲半跪在她身邊,“我們成親好不好?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謝微之知道,容遲想補償她,可她也知道,自己并不需要他的補償。 他沒必要為了心中愧疚,賠上一生幸福。 于謝微之而言,這不過是一場公平交易罷了。 但容遲顯然不這么覺得。 取出三滴心頭血,謝微之的修為驟跌至筑基。她已無法修煉,金丹破碎后壽命全靠修為維持,如此,謝微之的壽命剩余不足百年。 容遲每日都陪在她身邊,而在有了謝微之三滴心頭血之后,木知謠的身體順利恢復(fù)正常,木天青自是感激且愧疚,藥王谷各種珍貴藥材流水一樣送來容遲處。 容遲嘗試了很多藥方,但都對謝微之的情況沒有任何緩解,那時候,為謝微之煎藥的,就是還只是個藥王谷小藥童的星河。 每過幾日,容遲便會小心翼翼地問謝微之,可愿同他成親。 那日謝微之坐在床榻上,陽光從窗口照進屋中,她輕聲道:“好?!?/br> 容遲抱住她,哽咽道:“微之,謝謝,謝謝...” 謝微之在心內(nèi)輕輕嘆了一聲,從她答應(yīng)容遲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決定要離開。 容遲在她身邊寸步不離,答應(yīng)同他成親,謝微之才能借機支開他。 在容遲欣喜地準備婚事時,并不知曉這場婚禮,最終等不來他的新娘。 婚禮前夜,謝微之消失了。 她只給容遲留下一句話:恩情兩消,不必愧疚。 那一日,所有藥王谷弟子都看見,從來光風霽月的容師兄,瘋魔一樣跑遍宗門上下,口中喚著那個將要嫁給他的女子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