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第42章 大梁平康三十五年,謝微之…… 聽完謝微之這句話, 蕭故面無表情地將她推開。 謝微之臉上勾起漫不經(jīng)心的笑,又如平日一樣屈腿坐在樹枝上。 鵝黃色的裙袂在夜風中飄動,她看向蕭故:“喝酒嗎?” 蕭故沉默一瞬, 悶悶道:“喝?!?/br> 謝微之便從儲物袋中取了靈酒扔給他,自己也揭了一壇, 痛飲一口。 還真是多謝駱飛白那小子了,不知他和小宋現(xiàn)在如何。 “你做噩夢了?”蕭故坐在她身旁,仰頭是茂密枝葉間投下的星光。 謝微之搖了搖頭:“也不算?!?/br> “就是...想起了一些舊事?!?/br> 蕭故下意識問道:“是和云翳有關?你們很多年前就認識了?” 似乎有句話這樣說過, 想要了解一個人,是喜歡她的前提。 謝微之點頭:“大約兩百多年前吧?!?/br> 又是兩百多年前? “當日我曾為容遲所救, 在藥王谷待過一段時日。后來離開藥王谷,也不知往何處去,最后便去了凡世?!敝x微之又喝了一口酒,借著一點酒意,娓娓道來。 失去三滴心頭血, 謝微之的修為頓時由金丹跌至筑基,無論藥王谷送來何等名貴靈藥,都對她毫無作用。 她的壽命,本就是靠著修為維持, 失去三滴心頭血, 謝微之剩下的時間不足百年。 就和一個尋常凡人一樣長的壽命。 謝微之便想去凡世, 那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姑娘, 就是來自凡世。 她想去看看,她口中的人間。 容遲怎么也不會想到, 身體開始衰弱的謝微之沒有留在修真界,而是去了靈氣薄弱的凡世。 大梁平康二十三年,御使大夫燕平因貪污入罪, 判秋后問斬,舉家女眷及獨子燕麟,均沒入樂坊為奴。 大梁平康三十五年,謝微之至京都,于紅袖招前聞琴駐足。 一身素衣的謝微之,就這樣抬腳走進了萬丈紅塵。 耳畔絲竹之聲不絕,方才吸引住謝微之的琴聲,已是戛然而止。 她迎著各色打量的目光,坦然穿過回廊,走入樂坊主廳。 伶人們以扇掩面,或三五成群,或偎在客人身邊,偷瞧著這光明正大逛樂坊的女子。 大梁許多貴族女子也愛歌舞,不過她們都是將樂坊伶人請去家中獻藝,絕不會親來紅袖招這樣的地方。 謝微之走得并不快,她細細看著這處風月場里的眾生相,這是她從前未曾觸及過的人間煙火。 “姑娘來我這紅袖招,不知要做什么?”滿頭珠翠的婦人迎上前,臉上是厚重脂粉也掩不住的歲月痕跡,五官依稀能辨出年輕時的美貌。 婦人心中也是納罕,來她這樂坊的女子,大多是怒氣沖沖,來抓在這里聽曲兒的家里男人。 但眼前這女子,竟像是正經(jīng)來賞樂的。 謝微之看著她,平靜道:“我要聽琴?!?/br> “我要聽你們這里最好的琴師鼓琴?!?/br> 紅袖招最好的琴師是誰? 是燕麟公子。 昔日御使大夫燕平獲罪,身為他獨子的燕麟雖因年幼逃得一死,卻和燕家女眷一起沒入樂坊,淪為賤籍。 燕家眾女不堪受辱,其中許多在入樂坊之際便懸梁自盡,咬牙活下來的,也在這十余年間病亡。 燕麟在一眾長輩的庇護下,得以安然長大,這幾年間更因為出眾琴藝揚名京都,提一句燕麟公子,京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姑娘要聽燕麟鼓琴?”婦人搖了搖團扇,姿態(tài)柔媚,“自是可以的,只要你有足夠的銀子,這紅袖招中,你想聽誰鼓琴都可以?!?/br> 她打量著謝微之,看這女子打扮,不像出身名門,但這一身氣度又很不尋常。不過管她是誰,只要給得起銀子,是誰都行。 銀子?謝微之儲物袋中還有不少靈石,卻并無金銀。 不含靈氣的金銀,于修士沒有任何意義。 她便干脆道:“我去換銀子?!?/br> 瞧著謝微之的背影,婦人頗為失望,她搖著團扇,沒錢啊,沒錢來做什么。 二樓雅閣之中,房中的人透過大開的花窗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還是少年的云翳笑著回頭道:“阿麟,有個好看的姑娘特意來樂坊,要聽你鼓琴呢?!?/br> 被他喚作阿麟的人比他略大兩歲,身形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此時正坐在琴案前,聞言只是淡淡嗯了一聲。 他生得實在很好,用翩翩君子,溫雅無雙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只是當他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雙眸中滿是冷淡疏離,如高嶺之花,難以攀折。 平康三十五年,秋意蕭瑟,燕麟失去了他最后的親人,他的小姑姑。 她生在金玉堆中,最后卻淪落風塵,因為身是賤籍,死后只得一副薄棺裹尸。 自她死后,燕麟身上的人氣似乎又少了幾分。用云翳的話來說,他現(xiàn)在真像個餐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了。 云家和燕家曾是故交,可惜昔日燕平入罪后,梁帝一心嚴懲,鎮(zhèn)守邊境的云翳之父云老將軍連上幾道密奏求情,都被梁帝壓下。 燕家女眷和燕麟流落樂坊,多虧云家援手,才免去了許多刁難欺辱。 “時候不早,你也該回府了?!毖圜霌軇右桓傧遥l(fā)出清響。 “哪有琴師趕客人走的?”云翳不滿道。 燕麟?yún)s不理他,只道:“我乏了?!?/br> 云翳嘆了口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回去了?!?/br> 臨出門口,他又回過身:“阿麟,你要好好活著。” 知道燕麟失去最后一個親人之后,云翳這些時日來紅袖招較往常更加頻繁了。 “我知?!毖圜氲?,半張臉藏在陰影之中,微垂下的眼睫掩去所有情緒。 他當然會活著,他要活著,看那些構陷燕家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謝微之很快就回到了紅袖招,凡世的修士雖然不多,這大梁京都之中也有幾個,謝微之循著靈氣前去,用幾枚靈石便換了無數(shù)金銀。 哪怕謝微之如今不過筑基修為,大梁京都中也稱得上無人可敵,那些修士根本不敢升起殺人奪寶的心思。 凡世靈氣稀薄,功法缺失,能踏入仙途的修士本就少之又少。少有得了機緣的幾人,也大都不會選擇留在凡世,身處凡世,難免沾染因果,有礙修行。 不過謝微之金丹破碎,這些弊端于她而言也就不算什么了。 接過謝微之拋來的一大塊金錠,婦人笑得牙不見眼:“貴客請隨我來,咱們這紅袖招,最好的琴師便是燕麟公子,您想聽什么曲子,他保管教您滿意!” 雅閣之中,房門突兀發(fā)出吱呀聲響,燕麟嘴角抿作一條直線,微有些不悅地看過去。 這便是他和謝微之的初見,那個滿身清冷的女子站在穿紅著綠的婦人身邊,更顯不俗。 明明是深秋,她還著單薄的白衣,似乎不知寒暖。 婦人識趣地退出門外,謝微之坐在燕麟對側(cè),看的卻不是他的臉,而是那雙放在琴弦上的手。 燕麟那張叫無數(shù)大梁京都少女視為天人的臉,似乎并不能多得她一個眼神。 “姑娘想聽什么曲子?”燕麟開口,好似琴瑟低鳴,極是悅耳。 “都可以。”謝微之不通音律,少時在太衍宗,一心想的便是修煉。后來金丹破碎,四處游歷,就更少接觸過音律之道。 她不懂琴音,只覺得燕麟的琴聲很特別,叫她忍不住駐足。 謝微之大概是燕麟遇見過最奇怪的客人,她聽著他奏了一曲又一曲,燕麟看得出,她的確不通音律。 不通音律卻來聽琴,也是奇怪。 更奇怪的是,當晚謝微之扔給紅袖招的管事一包金銀,言道要在此住下。 哪有姑娘住在樂坊的?京都中多的是客舍。 不過她給足了錢,樂坊管事哪里還管那許多。 謝微之和燕麟的關系很簡單,他是琴師,她是客人。 謝微之每日會在辰時聽他鼓一曲琴,而后離開紅袖招,行走在這大梁京都之中。 凡人壽命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十載,許是因為這樣,他們活得比修士更加盡力。 喜怒哀樂,悲歡離合,謝微之從中走過,聽見人間的聲音。 這便是凡世啊。 沒有那樣好,也沒有那樣不好。 深冬的時候,燕麟忽然問謝微之,可要去梅林賞雪。 這邀約來得突兀,謝微之看了他一眼,點頭應下。 卯時動身,辰時,燕麟帶著謝微之,來到了城東梅林。 來賞雪的人很多,枝頭紅梅覆上薄雪,風骨嶙峋。 謝微之抬起手,她仍是穿著一件素衣,有片雪落在她掌心,轉(zhuǎn)瞬融化。 雪地上綻開點點紅梅,不用多久,皚皚白雪便遮蓋了所有罪惡。 “原來你來賞雪,是為了殺人?!?/br> 燕麟瞳孔微縮,循聲抬頭。 謝微之站在紅梅枝頭,輕得仿佛一片雪,她望著灰白的天邊:“你的手應該用來鼓琴?!?/br> 不該用來殺人。 燕麟披著雪白的狐裘,似要融在這片雪白中,他黑發(fā)如墨,恍如謫仙,臉上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與冷淡。 誰也看不出,他剛剛親手收割了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