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那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 相比之下,離淵比謝微之殺伐果斷得多。謝微之自嘲一笑,不錯,那是魔尊離淵,不是什么相里鏡。 想到此處,她不由感慨道:“果然,我的運氣一向不怎么好。” “沒關(guān)系,我的運氣一向很好,分你一點便是。”晏平生笑道。 “運氣好?”謝微之也笑起來,“現(xiàn)在傷成如此,你的運氣恐怕都用光了?!?/br> 晏平生接話道:“許是為了遇上你,用光了所有運氣?!?/br> 聽完他這句話,謝微之沉默下來,良久才道:“遇上我,可不算什么好事?!?/br> 在她身邊的人,要么離開,要么,被她連累。 若不是因為她,晏平生作為天命之子,受天道偏愛,如何會有當下一劫。 “不,是好事?!标唐缴吐暤?。 “只是這回吃了這么大的虧,少不得要好好修煉,待下次親自找回場子?!彼丛驗樵陔x淵面前大敗頹喪,晏平生有這樣的天賦和底氣。 謝微之贊同道:“不錯,這虧總不能白吃。” 眼前出現(xiàn)村落的輪廓,這是海邊的一處小漁村,謝微之勾了勾晏平生衣角:“前面便有人,我們先尋個人家暫歇?!?/br> 漁村很靜,這里本就沒有多少人家,何況這個時候,大多數(shù)人應(yīng)該都外出打漁了。 晏平生背著謝微之到了一戶人家前,隔著籬笆,有個七八歲的孩童蹲在院中,撿著石子兒玩。 第61章 你幫得了一人,幫得了天下…… 孩童的面龐因為長年累月的海風吹拂很是粗糙, 他低著頭,口中念念有詞。 “小娃娃,我們想討口水喝, 行么?”謝微之從晏平生背后探出頭,啞聲問道。 那七八歲大的孩子抬起頭, 抓起地上的石子兒,小跑到籬笆前,濕漉漉的眼神像一只警惕的小動物:“你們要討水喝?那…你們有銀子么?” 銀子?謝微之和晏平生沒想到會得到這么一個回答。不過銀子, 他們還真沒有。 “小寶,你在和誰說話?”一道虛弱的女聲從房中傳出。 被喚作小寶的孩子回過頭, 帶著幾分稚氣道:“阿娘,有兩個人來討水喝!” “那便請他們進來吧。”婦人有氣無力道,像是久病在身。 小寶聽了她的話,乖乖打開木籬,讓開身叫晏平生同謝微之進門。 進門剎那, 謝微之提醒不及,晏平生的腿不小心撞在了籬笆上。 小寶看見這一幕,不由好奇地看著他,繼而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見他眼神不動, 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個瞎子??!” 他眼中露出些同情, 主動握住晏平生的手:“那我?guī)氵M去好了?!?/br> 有些破敗的茅草屋中, 木窗緊閉,室內(nèi)光線黯淡, 面色蠟黃的婦人躺在床榻上,見了兩人,勉強半坐起身:“方才小兒無禮, 叫二位見笑了?!?/br> 她在屋中聽見了兒子要銀子那句話,心中很是慚愧。 伸手將兒子招來身邊,婦人摸著他的頭道:“小寶,下回可不能這樣了。” 教育兒子一番,婦人頓了頓,緩了口氣才對謝微之兩人道:“小寶方才那么問,是想有銀子為我尋醫(yī)問藥,不過我這病…” 她搖搖頭,抬頭看向晏平生和謝微之:“角落便是水缸,二位要喝水,自取便可?!?/br> 謝微之默默打量著她,婦人言辭談吐,實在不像一個普通的漁村村婦。 與此同時,婦人也暗自打量著他們,這對男女相貌不俗,竟是她平生從未見過的出色,來歷絕不簡單。 他們好像受了不輕的傷,也不知這二人為何要來這偏僻的漁村? 似乎在照顧晏平生眼盲,小寶主動跑到水缸邊,拿起水瓢舀了滿滿一瓢水遞給他。 晏平生將謝微之暫時放在一邊木椅,伸手接過水瓢。 “不知二位是從何處來?”在晏平生為謝微之喂水之時,婦人試探著問道。 晏平生動作一頓,謝微之接話道:“我二人坐船渡海,誰知遇上暴風雨,船觸礁沉沒,僥幸撿回性命。” 婦人笑了笑,雖然病容憔悴,依稀也能窺得五官的清麗:“原是如此啊,海上多風雨,二位若不棄,便在我家休養(yǎng)一二?!?/br> 她語氣友善,似乎全出于一片善心,更沒有深究謝微之經(jīng)不起推敲的一番話。 “若是如此,便多謝了?!敝x微之答道,晏平生傷重,背著她走了這么遠已是強弩之末,能有個地方休憩再好不過。 不管眼前婦人有什么盤算,孤兒寡母,總不能拿他們?nèi)绾巍?/br> 晏平生和謝微之便暫且在婦人家中住下,婦人自稱李氏,家中只她帶著一個幼子,平日靠刺繡養(yǎng)家。 她的身體不大好,到了這個冬天,染了風寒,更是虛弱得下不了床。這家中一貧如洗,根本沒有余錢尋醫(yī)問藥。 李氏心中也清楚,自己的病,其實是當日生下小寶時留下的病根,在這漁村中一日日熬著,已是油盡燈枯,沒有什么治好的希望。 只是,她若是不在了,她的小寶該怎么辦?他今年,才不過七歲而已。七歲的孩子,要怎樣在這世間活下去? 晏平生和謝微之的出現(xiàn),讓李氏在絕望之中,似乎看見一抹光亮。 三日后,謝微之的傷勢已經(jīng)恢復(fù)到能行動自如,總算不用完全靠晏平生抱著行動。晏平生也總算適應(yīng)了眼前黑暗,便是看不見,行動舉止之間卻沒有一點異常。 “娘!阿娘!”隔壁突然傳來孩童尖利的叫聲,混著哭腔,很是慌亂。 正盤坐在床鋪上打坐的謝微之睜開眼,拉住一旁晏平生的手,兩人立刻趕去隔壁房中。 只見李氏閉眼躺在床榻上,嘴唇青紫,任憑小寶拉著她的手怎么呼喊,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娘!”七歲的小孩兒像一只受了驚的幼獸,茫然無措。 謝微之上前把住李氏脈搏,已經(jīng)微弱得幾乎感知不到。 她將體內(nèi)恢復(fù)的唯一一縷靈氣渡入李氏經(jīng)脈,片刻后,李氏眼睫顫動,緩緩睜開雙目。 “阿娘!”小寶驚喜地撲進她懷里。 謝微之的臉上卻不見輕松,李氏的身體,如今已是回天乏術(shù),自己這縷靈氣,也不過是叫她回光返照一時三刻。 李氏憔悴的臉上勾起獨屬于母親的溫和笑容,她慈愛地摸摸小寶的頭,抬頭看向謝微之和晏平生:“二位貴人,小婦人有一事相求?!?/br> “我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我死也罷,但我實在放心不下小寶這孩子?!崩钍想p眸含淚,聲音有些哽咽,“我想請二位幫忙,帶這孩子前往大周京都,尋他父親,當今陳侯顧玨…” 這便是李氏前日主動留下謝微之和晏平生的盤算,他二人顯見來歷不凡,或許能在她死后,護住小寶,帶他去到生父身邊。 李氏心知自己這番作為有挾恩以報的嫌疑,只是,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 謝微之聽她這樣說,不由嘆了口氣:“你又如何知道,我們是值得托付的人。” 就不怕他們半路將這孩子賣了? “小婦人自認有兩分識人的本事,二位貴人眼神清正,不是那等險惡之輩。何況,”李氏慘笑道,“我也實在沒有旁的可托付之人。” 這漁村之中,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半輩子沒出過遠門,如何能將她的小寶平安護送到京都?又如何有本事登上侯府家門? 她掙扎著下床,小寶握著她的手,放聲哭道:“阿娘,你別丟下我,我哪兒也不去,小寶只想跟在你身邊,小寶只要你!” 李氏跪在謝微之面前,驚得她后退一步。雖然她的年紀已經(jīng)大到足以做眼前婦人的祖宗,但也不愿受她這樣大禮。 重重地叩下頭去,李氏嘶啞著聲音道:“求貴人應(yīng)允,大恩大德,小婦人來生,必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br> 說罷,又連連叩首。 謝微之按住她的肩:“好了,我答應(yīng)你。” “我會送你兒子,去他父親身邊。” “謝謝…” “謝謝…”李氏淚如雨下,心中巨石落下,身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次日,七歲的小寶背著包裹,在一座墳塋前沉重地磕了三個頭:“阿娘,你放心,小寶一定會好好長大,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雙目赤紅,眉眼之間已經(jīng)有了成人般的堅毅。 ‘看’著小寶祭拜的背影,晏平生的目光毫無焦距:“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她?” 修仙之人,最好便是不要同凡人有過多交集,以免沾染過多因果,影響修為心境。 “只是覺得,她愛子之心,其情可憫?!敝x微之低聲道,晏平生看不見,她眸中閃過一絲悵然。 若是她也有母親,也會對她如此么? 母愛,大約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感情。 “我覺得,這幾乎有些不像你了?!标唐缴撌侄?。 他曾在人間行走三年,見過許多悲歡離合,李氏母子,絕不是其中最可憐的。 晏平生以蕭故為名,做游俠兒行走世間,卻從不插手凡人任何愛恨糾葛。善人淪落,惡人得意,有情人難成眷屬,癡男怨女,世間如熔爐,而世人在其中沉浮。 對于凡人愛恨,晏平生的態(tài)度近乎稱得上冷漠。 “那什么才像我?”謝微之反問。 “修士插手凡人之事,對己身有害無益?!标唐缴榫w不多,平淡道,讓人覺出一點出世的漠然。 在修真界時,他和謝微之事事契合,但到了凡世,竟難得有了分歧。 晏平生以為,謝微之應(yīng)該比他更清楚這一點。所有修士踏入道途那一日,都被告誡過,塵緣已斷,不可妄自涉入凡人因果。 “是,但那又如何?”謝微之笑道,“人這一生,最緊要便是隨心而行,我想做,那便做了,不必顧慮其他?!?/br> 她曾經(jīng)也以為,天命不可違,到頭來才知道,那不過都是狗屁。 天道要她死,她偏要活著,還要活得痛痛快快,遂心遂意。 “可你幫得了一人,幫不了天下人?!?/br> “那便幫一人就好?!?/br> 晏平生抿了抿唇,沒再說話。 兩人默契地不再討論這個話題。 關(guān)于這種問題的爭論,似乎是沒有意義的。不管是謝微之還是晏平生,都不會因為別人的話,改變自己心中的想法。 三月后,大周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