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不!”小蛇尖嘯一聲,已經(jīng)化作原形的龐大身軀立時向道士追了上去。 在這一刻,他忘了還在原地的謝微之,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無數(shù)道靈力向她擊來,謝微之想,原來這就是她的結(jié)局。 一切,都要在這里結(jié)束了。 很多張不同的人臉在她腦海中走馬觀花一樣掠過,最后定格在謝微之眼前的,是毒瘴淵中,乘云抱著她,為她講自己還在凡世的故事。 她的出生,本就是一個錯誤,以凡人之軀身懷阿修羅一族血脈,為天道見棄,注定一生坎坷。 所幸,在她一生之中,還有幾縷難得的光明。 謝微之想活著,不管多么艱難,她都想活下去。 而即便要死,也不該死在這群人手中。 她抬眼,用最后的靈力,施展了當(dāng)日在司命峰藏書樓翻閱到的秘術(shù)。 第72章 有些事,一旦錯過了,便是…… 虛空之中是什么? 謝微之曾在古籍上窺得只言片語, 據(jù)說那里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猛烈的罡風(fēng)連化神修士的軀體也無法抵御,狂暴的靈氣攀上修士的經(jīng)脈, 將其一寸寸粉碎。 沒有人,能活著從虛空歸來。 謝微之施展的秘術(shù), 撕裂了虛空,深淵一樣的裂縫張開,一口將她吞噬, 轉(zhuǎn)瞬消失,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當(dāng)日謝微之看見這秘術(shù)時便想, 既然沒有人能從虛空中存活,那這撕破虛空秘術(shù)作何用? 難不成,會有傻子施展這術(shù)法,把自己親自送入死地? 她盤坐在司命峰藏書樓中,輕笑一聲, 放下手中玉簡。 到頭來,原來那個傻子,是她自己。 但死在虛空之中,總比落到眼前這幾個不懷好意的散修手上。 想也知, 這幾人定然會拿她威脅那小蛇。謝微之平生最恨這種橋段, 期期艾艾, 實在無趣得緊。 虛空中泄露的一點可怖氣息逼得圍攻謝微之的一眾散修齊齊后退, 罡風(fēng)吹得人睜不開眼,等他們回過神, 原地早已沒了謝微之的蹤影。 另一邊,追上道士的小蛇兇性畢露,毫不留情地將其絞殺, 等他趕回山中,卻只見圍攻他與謝微之的散修數(shù)人,四處不見謝微之的身影。 “你們對微之做了什么?!”小蛇雙目猩紅,急怒之下身形暴漲數(shù)尺,這時候,便不能叫他小蛇了,那分明,是一條生了五爪的黑龍,墨色鱗片在陽光下流淌著奇異的光芒。 “他不是擁有真龍血脈的水蛇,他就是真龍!”說話的散修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這可是一條完全不該在凡世出現(xiàn)的黑龍! 不管是龍血還是龍鱗,對他們來說,都是至寶。 巨大的利益蒙蔽了他們的心智,叫他們忘了第一時間逃跑。 幽冥海龍族縱橫四海,血脈覺醒的龍梟,又豈是他們可以對付的。 龍梟跟著謝微之這些年,修行的是最正統(tǒng)的功法,謝微之儲物袋中有不少靈藥,只做零嘴一樣喂與他吃了,龍梟其實早就應(yīng)該恢復(fù)真龍之身。 但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條普普通通的水蛇,跟在謝微之身邊又未曾經(jīng)歷險境,便一直是蛇身。 直到今日,眼見謝微之消失,暴露的龍梟,終于恢復(fù)了真身。 龍尾一掃,口中幽冥之息噴出,那幾個妄想屠龍的散修,就這樣丟了性命。 龍梟化作人形,倉惶地在山中高呼著謝微之的名字,一寸寸地找過去,卻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她的蹤跡。 明明山中草廬里還有她生活過的痕跡,還殘留著她身上冷香的氣息,可是龍梟找不到她,她就這樣消失在天地間,好像從未出現(xiàn)過一般。 唯有掌心的靈獸契約閃爍,給龍梟留下了一絲希望。靈契不滅,那么和他結(jié)契的謝微之就還活著。 如果謝微之死了,作為她的靈獸,龍梟也會因為反噬重傷。 她一定是用什么法子逃了出去,他去找她,他一定能找到她的! 龍梟化作真身泄露的龍氣,驚動了幽冥海龍族,他的母親,終于找到了自己錯失兩百年的孩子。 彼時幽冥海龍族中暗潮洶涌,人心浮動,龍母重傷一直未愈,只能勉強支撐。而龍陵性情沖動易怒,根本不是能執(zhí)掌幽冥海龍族的君主。 此時找回龍梟,龍母自是喜不自勝。 她將龍族和龍陵,托付給了龍梟,在臨死前,傳位與他。 龍梟有了自己的名字,不再是什么兒戲的小黑,他叫龍梟,是幽冥海龍族的新君。 龍梟的君位坐得并不穩(wěn)固,有無數(shù)雙掩藏在暗中的眼睛窺探著他身下王座,只等他露出一點紕漏,便蜂擁而上,將兄妹二人撕碎。 那段時日,他忙碌到?jīng)]有余暇去想謝微之,偶爾深夜在書案上驚醒,看著掌心靈契,想她性命無憂,似乎也就不必那么急切去尋。 待到龍族諸事安定,權(quán)柄盡歸龍梟一人之手,他派心腹暗中尋訪謝微之所在,百年來,一無所獲。 龍梟不知道,有些事,一旦錯過了,便是一輩子。 有些諾言,既然已經(jīng)失約,便不必再提。 他無數(shù)次地慶幸著謝微之活著,卻從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怎樣的艱難,才活了下來。 * 東境太衍宗,司命峰上。 云鸞見了謝微之,頓時方寸大失,抱著她痛哭一場。 謝微之回抱住云鸞,任她宣泄情緒。 好一會兒云鸞終于止住淚,冷靜下來,恢復(fù)了幾分司命一脈三師姐的風(fēng)采。 打眼一瞧,那幾個近年才入門的小皮猴子正偷偷摸摸地打量著她,見她目光掃來,立刻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簡直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 云鸞轉(zhuǎn)身,潑辣道:“看什么看,今日功課做完了么,還留在這兒嘰嘰喳喳地說什么小話,快給我去練三百遍引靈術(shù)!” 她在師弟師妹前還是頗有威嚴(yán)的,此話一出,少年少女們雖然好奇謝微之身份,也不敢徑直問出,只能你推我我推你地先退下了。 謝微之見著這一幕,心中不由感慨,當(dāng)日天天惦念著人間話本的小姑娘,終于也長大了。 見他們離開,云鸞轉(zhuǎn)回身,看著謝微之,臉上終于又露出小女兒的嬌態(tài),委屈道:“師姐,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br> “我這不是回來了么?!敝x微之屈指敲敲她的額頭,面上含著淺淺笑意。 云鸞呆呆地看著她,一時沒有回答。 “阿鸞?”謝微之喚道。 云鸞這才回過神來,盯著她的臉,喃喃道:“師姐,你從前很少笑的?!?/br> 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其妙,謝微之不由得奇怪地看她一眼。 “原來師姐笑起來,這樣好看!”云鸞真誠道,眼神無邪,一如當(dāng)年謝微之離開時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 謝微之偏偏頭:“阿鸞,你同誰學(xué)得這般油嘴滑舌?” 云鸞搖頭:“我是真的覺得,師姐同從前,很不一樣了。師姐從前,很少笑的?!?/br> 她總是微微抿著唇角,沉默地練劍,畫符,繪陣,不分晝夜,刻苦修煉。 云鸞總是聽太衍宗弟子偷偷說,她的師姐,像一柄鋒芒畢露的劍。 像劍一樣冰冷、不近人情,一往無前。 云鸞喜歡師姐,她天賦不差,入司命一脈,正是因著當(dāng)日見過謝微之在宗門大比奪魁,心下神往。 在云鸞記憶里,師姐很少笑,便是她努力找了許多笑話講給師姐聽,她也只是在嘴邊勾起一點弧度,笑意不達(dá)眼底。 可是現(xiàn)在,云鸞看得出,師姐的笑,發(fā)自真心。 聽完云鸞的話,謝微之垂眸一瞬,又抬眼看她:“那你覺得,我以前那樣好,還是現(xiàn)在這樣好?” “只要師姐開心,怎樣都好!”云鸞毫無猶豫道,她突然想起什么,“師姐,你的身體?” “已經(jīng)恢復(fù)了,你盡管放心便是?!敝x微之輕描淡寫地回答。 云鸞皺著眉:“可金丹破碎不是…” 謝微之笑道:“我畢竟身懷阿修羅一族血脈,哪怕血脈稀薄,終究與常人不同?!?/br> 阿修羅血脈是她生來便帶有的原罪,可到頭來,也是有賴于此,她才險死還生。 “那真是太好了,師姐,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痹汽[挽住謝微之的手臂,“走,師姐,我?guī)慊啬愕亩锤阕吆?,我再沒讓人靠近過,所有東西,都和你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br> 謝微之點頭,跟上她的腳步。 “師姐,你這兩百多年,都去了哪里啊,為什么現(xiàn)在才回來?你在外邊兒,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倒也稱不上有趣。”謝微之想起那些過往,一時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些經(jīng)歷才好。 起碼,實在算不上有趣。 “阿鸞,你可還記得當(dāng)日離開時送我的玉佩,多虧了那枚玉佩,救了我一命?!敝x微之眼前再次浮現(xiàn)小蒼山上那道毀天滅地的血屠符。 若是沒有云鸞的玉佩,謝微之大約真的會死在小蒼山上,神魂俱滅。 云鸞笑得眉眼彎彎:“能幫到師姐就好!說起那塊玉佩,還是師尊在師姐離開前兩日予我的,我想著自己待在宗門內(nèi)也用不上,正好贈給師姐?!?/br> 謝微之的神情有一瞬的怔愣,是她多心了嗎… 云鸞沒有注意到她眉眼之間神色的細(xì)微變化,鼓了鼓嘴向她抱怨道:“師姐,你走之后不久,師尊就閉關(guān)了,兩百多年,再沒出過天機(jī)巖;二師兄神神叨叨,幾乎住在藏書樓,晝出夜伏,想見他一面都難。這司命峰上,也只有我?guī)е氯胨久T下的師弟師妹…” 很多事,很多話,云鸞是不能同師弟師妹們說的。作為司命令主的謝無閉關(guān)不肯出,二師兄不理俗務(wù),整個司命峰的擔(dān)子,便盡數(shù)落在云鸞肩上。 無憂無慮的司命峰小師妹,便在這兩百多年間,成了太衍宗以潑辣聞名的司命三師姐。 謝微之突然頓住了腳步:“你方才說…師尊已經(jīng)兩百多年未曾出關(guān)?” 云鸞點頭,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如師尊這樣化神修士,閉關(guān)百年參悟道法,不是應(yīng)該的么?” 這些年來,太衍宗需要謝無出面的場合,都是由云鸞代勞。這也是司命一脈在太衍宗地位越來越低的原因之一。 謝無閉門不出,云鸞一個元嬰,撐不起一脈。 謝微之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要知道她是不是多心,只有親眼看了才知道。 她轉(zhuǎn)了方向,快步向天機(jī)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