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顧宜寧嘆了口氣,借著蜜餞的甜味將補藥喝了下去。 她很少來景元殿,這次過來,無意間發(fā)現了很多新奇事,一連住了三天也沒將這座行宮的全貌窺探出來。 若不是陸老夫人想她了,她還可以多住幾日。 顧宜寧回頭看了眼巍峨的宮殿,轉身命馬夫駕車。 老夫人喜歡松軟的玉棉糕,點心鋪子里還要再多等上一刻鐘,顧宜寧瞧見街側的剪紙攤,兀自走過去,隨手點了幾件。 突然間,人群中一陣驚呼,流月步如利風,快速沖過來將她推到了茶館的屋檐下。 而后地上接連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 顧宜寧掃眼看過去,凈是些碎掉的盤碗,她抬頭,只見對面酒館的二樓,一面色酡紅的男子跪在憑欄前面,時不時地往下砸個盤子。 人群立刻散開,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指點點。 “符誠?”顧宜寧壓下剛才的驚慌,奇怪問道:“他怎么了?” 茶樓里的一位客人悠然看樂,“他啊,前些天蹲了躺牢房,跟牢里的殺人犯打架,廢了一條腿,和曦禾郡主的親事被弘王爺給退了,正借酒消愁呢,只不過愁沒消掉,卻一個勁兒地發(fā)酒瘋,這一個盤子砸傷了人,那不得釀成大禍?幸好郡主沒嫁給這種不靠譜的人?!?/br> 顧宜寧按了按臉上的面紗,點頭附和,“郡主值得更好的?!?/br> 她面上冷靜,心中卻免不了驚訝一番,短短幾日,符誠便成了這般下場。 一個尚書的兒子,再如何不堪,也不會輕而易舉就被人搞成這副模樣,其中是非曲折,顧宜寧深思一想,怕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 她往顧承安身上聯想一番,又急忙否定自己的猜測。 許是兄妹間獨有的默契,她可以肯定的是,符誠廢了的左腿,絕對跟她哥哥沒有關系。 顧承安的手段,不是這樣的。 春桃從點心鋪子小跑過來,“王妃,玉棉糕好了?!?/br> 顧宜寧點頭,繞過地上的碎片,上馬車前,下意識抬頭看了眼。 這一眼看過去,直接同一道陰冷的、滿是恨意的目光相撞。 幾乎只一瞬間,符誠就將臉上的陰險掩了下去,又恢復成了醉態(tài)十足的樣子。 顧宜寧站在原地,背后生出一陣寒意。 剛才那疊碗盤,原來是符誠故意往她身側砸的。 然而京城中知道她身份還敢刻意上前挑釁的人,少之又少。 她蛾眉微蹙,心不在焉地上了馬車。 還沒平靜一會兒,后面又鬧出了大動靜,隔著半條街都能聽見那聲怒吼。 顧宜寧懶懶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又發(fā)生了什么?” “好像是符公子……在逼人還債。”春桃踮腳看了一下,“在逼那位顏畫師還債?!?/br> 顏慕謙。 顧宜寧喃喃重復了一遍,問:“顏慕謙欠了符誠的錢?” “顏畫師家中貧苦,雖任職畫設府,但只是表面光鮮而已,他老母親臥病在床,沒錢醫(yī)治,便同買他畫作的雇主商量,先拿酬金后交畫稿,這位雇主是符公子?!?/br> “然而,現在符公子翻臉不認人,非要說顏畫師騙他錢財,這又喝醉了酒,才在此破口大罵。” 流月說完后,剛才還風平浪靜的街上,轉眼便慌亂了起來,有人大喊大叫道,“出人命了!流血了!流血了!” 遠處,尚書府的下人正圍著顏慕謙拳打腳踢。 顧宜寧偏過頭,沒忍心看那血腥的場面,眼下若是當官的欺負百姓,圍觀的人群定會施以援手,而現在,畫設府的畫師也屬于朝廷的人。 面前是官官相對。 旁人不知到底誰說的是實話,又怕禍及自身,根本不敢輕舉妄動,大多數人都漸漸散開,不想招惹是非。 符誠從酒樓出來,坐在輪椅上,拎著酒壺仰頭飲了一口,冷笑道:“顏慕謙,你一個小小的畫師,敢從本公子頭上騙取錢財,真是不要命?!?/br> 顏慕謙的額頭不斷往外滲著血,艱難站起身,張了張口,竟是半個字也發(fā)不出聲。 符誠轉頭,看了眼??吭诼愤叺娜A貴馬車,緩緩道:“本公子今日發(fā)善心,饒你半條命,不過,你拿筆的左右手可是保不住了?!?/br> 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扔了過去,“是自斷手筋,還是本公子幫你?” 那人說出來的話太過歹毒。 顧宜寧落下了簾子,她不想跟顏慕謙再有交集,但符誠若是真斷了他的筋骨,那運河圖稿及萬安橋梁圖便不會再問世,日后洪災之下,又有成千上萬的流民無處可歸。 她嘆了口氣,吩咐道:“去幫顏慕謙一把。” 流月猶豫了一下,稱是。 馬車外,符誠的聲音格外刺耳,“來人,把她給本公子拿下?!?/br> 十里長街,突然多出許多黑影,兩側的憑欄上,□□皆對準站在街中央的流月。 顧宜寧眼中劃過驚訝,示意流月不準再動,偏頭對上符誠似笑非笑的視線。 她定了定心神,走下馬車,“符公子這是何意?” 符誠挑了一下眉,指向流月,搖頭道:“我想教訓一下顏慕謙,偏這女子過來阻撓,不自量力。” 顧宜寧閑步走過去,語調輕忽,“符公子敢將箭鋒對準景元殿的人,真是勇氣可嘉?!?/br> “景元殿?攝政王?”符誠轉了下輪椅,正對著她輕嘖了聲,“小美人開什么玩笑,這女子能是景元殿的人?攝政王軍務繁忙,管的都是天下事,怎么可能派人來救一個小小的畫師?!?/br> “既然符公子愿意裝傻,那就繼續(xù)裝著吧,”她轉身,“流月,我們走?!?/br> 流月頷首,剛走一步,身后的利箭便射了過來,她側身躲過,即刻抽劍擋住四面八方的□□,黑衣人隨之一擁而上,頃刻間,對峙由靜到動,打斗逐漸激烈。 顧宜寧揮手,命其余人上前幫忙。 符誠揉著他瘸掉的左腿,仰天大笑一聲,“魚兒已上勾,王妃今日定是要行一件善事了,這顏慕謙,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別無選擇?!?/br> 黑衣人雖多,但在流月等人的面前,那些功夫像是花拳繡腿,輕易就被撂倒在地。 這人海戰(zhàn)術,持續(xù)不了多長時間。 顧宜寧看著眼前的形勢,心中覺得荒謬,“我還以為符公子布下的陣有多堅不可摧,看來也不過如此。” 符誠手中把玩著匕首,撐著輪椅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靠近她,“顧承安設計我,廢了我一條腿,此仇不共戴天,我不得報復回來?” 她正了正臉色,認真道:“廢你左腿的,另有其人,并非我哥哥。” “少為顧承安開脫。你以為我會相信?” 顧宜寧撿起地上一塊令牌,看清上面的字后了然一笑,“我哥哥行事追求的是滴水不漏,他若真想加害于你,定不會輕易讓人懷疑到他身上。符公子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實在是不清醒?!?/br> 符誠獰笑道:“你可真是顧承安的好meimei,我因恨他而波及你,你卻還幫他說話?!?/br> 她斯條慢理地拎起令牌上的墜子,在對方眼前晃了晃,“符尚書為人謹慎,不會放任你做出這般瘋狂的舉動。你手下那些黑衣人,從何處尋來的?” 符誠只笑不語,垂眼看著手中匕首上的鋒芒。 顧宜寧替他作答,“林淑妃,還是四皇子?” 符誠抬頭,猛地搶過她手中令牌。 顧宜寧莞爾,“林淑妃好心思,趁你入獄,廢你一條腿,再把所以罪證指到我哥哥身上,激起你的仇恨,讓你心甘情愿地為她賣命?!?/br> “為她賣命?”符誠彎下腰,揉了揉膝蓋,冷笑一聲,“我父親懦弱,母親勸我忍耐,這天底下無人肯幫,我只好自己給自己報仇了,為她賣命算不上,互相合作,各取所需罷了?!?/br> 他凝視著眼前泰然自若的人,嘴角扯出一抹jian笑,“王妃不問問我,為何不直接去刺殺顧承安?而是費盡周折引你上勾?” 顧宜寧看了眼早就暈倒在地的顏慕謙,別過頭沒說話。 “王妃聰慧?!狈\拍了拍手,將匕首對準她的喉嚨,笑道:“看看我們三人現在的模樣,若是從遠處看,像不像是你為了保護顏慕謙,不顧性命地擋住了我手中的刀刃?” “你說攝政王看到這副場面之后,心中會如何作想?” “王妃一而再再而三地搭救同一個畫師,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身體相護。前有為嫁林笙而絕食,后有為顏慕謙擋刀子,對待喜歡的人,王妃總是這么奮不顧身,多么癡情的一個人?!?/br> 顧宜寧打斷他,“你冒著丟掉性命的危險設下圈套,就是為了挑撥我和陸旌的關系?” 符誠繼續(xù)手握匕首逼近她,“我這一生沒別的盼頭了,就是想親眼看著你們顧家分崩離析。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自己的妻子為別人拼命,包括攝政王,我倒要看看,這一次他忍不忍得下去?!?/br> 顧宜寧:“你這般手段過于簡陋,騙不過他的?!?/br> “王妃有前科在身,就算攝政王看出了我的詭計,你們之間那點可憐的信任,也根本擋不住他對你的猜忌?!?/br> “你在王府失寵后,顧承安會心疼的吧?我既殺不了顧承安,也找不到他的軟肋,晉明曦于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如此一來,只能從你入手了,顧宜寧,顧承安的好meimei?!狈\唇畔勾出陰險的笑,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顧宜寧看著眼前的瘋子,“你不想想這樣做的后果?” “后果就是——” 符誠的喉嚨突然被人捏住,而后整個人被甩在一旁的輪椅上,砰地一聲,輪椅破裂,碎木濺起,顧宜寧用衣袖擋了一下臉。 周寒揮刀而上,將刃口抵住符誠的喉,側目向遠處看,低頭道:“殿下?!?/br> 顧宜寧順著他的視線轉身,不偏不倚地對上那道窺探不出喜怒的目光。 符誠沖她挑釁一笑,跪著爬到陸旌跟前,“殿下饒命。這女子竟敢冒充王妃救人,她說她是您的王妃,非逼著符某放了顏慕謙。” “符某只是想小小地教訓一番顏慕謙,奈何這女子為了顏慕謙,竟然以血rou之身擋在刀子面前,死活不讓開。只求殿下趕快狠狠懲罰她一番,省得她今后繼續(xù)冒充王妃在外面耀武揚威!” 周寒忍不住加重了刀刃的力度。 符誠吃痛,恍然大悟一般,磕絆問道:“她......她,她真的是王妃?” 四周靜默不語。 他立刻重新跪到顧宜寧面前,用力磕頭,“符某不知顏慕謙是王妃的人,不小心沖撞到了他,還請王妃責罰?!?/br> 顧宜寧冷道:“你演技可真好?!?/br> 符誠低著頭,勾唇一笑,隨即伏在地上,“顏慕謙是王妃的人,有王妃用命護著,可謂情誼深厚,下次符某絕對不敢再招惹他了,見顏慕謙,如同見王妃一般恭敬!” 他字字鏗鏘有力。 聽著的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陸旌似乎耐心告罄,眸底戾氣濃重,風雨欲來,吳川察言觀色,即刻命人將符誠壓下去。 長風卷地,枯枝敗葉零零散散地被吹至街邊。 顧宜寧望著男人冷冰冰的臉色,一時有些不敢靠近。 她咬了咬唇,上前兩步,輕道:“是符誠先前在此埋伏好人手,逼我救......救那個畫師的,他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