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從小讀書，講經(jīng)者皆為大儒，以儒術(shù)為正宗，怎么會有此離經(jīng)叛道之舉？”

    楊修轉(zhuǎn)著眼珠，也想不明白。

    父子倆相對無言。

    ——

    段煨回到自己的中軍，坐下喝了兩杯水，有書吏送來剛收到的文書。

    段煨接過看了一眼，愣了一下，剛喝進(jìn)嘴里的水險些噴出來。

    “李傕、郭汜這么快就來了？”

    書吏點點頭?！爸熬褪盏较⒘?，只是將軍正與陛下飲宴，未曾敢打擾。”

    段煨忽然想起天子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若有所思。天子當(dāng)時聽到的消息或許就是這個消息，只是他沒聲張而已。想到此，段煨忽然對天子多了幾分欣賞。

    小小年紀(jì)，竟有如此定力，果然與眾不同。

    “請文和來?！?/br>
    書吏轉(zhuǎn)身去了，段煨端起水杯，起身走到地圖前，一邊察看形勢，一邊哼著小曲。

    賈詡進(jìn)來時，段煨正唱到得意處，聲音不免大了些。賈詡聽得真切，輕笑道：“將軍好心情。”

    段煨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哈哈一笑，走回案前，將剛收到的消息遞給賈詡。

    “文和，你我的功勞來了?！?/br>
    賈詡看了一遍，又遞了回去?！皩④姷墓诓辉诶顐唷⒐嵘砩?，而在張濟身上?！?/br>
    段煨笑容收起，眉頭微皺?！澳闶钦f，陛下將以南北軍及楊奉三人之力迎戰(zhàn)李傕、郭汜？”

    賈詡沒有回答，拱著手，走到地圖前，目光來回逡巡了片刻。

    “將軍，陛下矢志中興，豈甘心為人左右？這一戰(zhàn)，便是他重振朝廷威嚴(yán)的首戰(zhàn)?！辟Z詡轉(zhuǎn)回頭，靜靜地看著段煨?！岸鴮④?，則是他的中流砥柱。”

    段煨不以為然。“不能出戰(zhàn)，只是阻擊張濟，算什么中流砥柱？”

    賈詡不急不徐?！疤緸槌⒏沙?，將軍為人穩(wěn)健，能安民，屯守華陰數(shù)年，百姓稱頌，兵精糧足。是以陛下大戰(zhàn)之前，先至將軍大營，得將軍支持，才有與李傕、郭汜一戰(zhàn)之決心。否則，陛下何不渡渭，遁走河?xùn)|？”

    段煨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臉上露出一抹矜持地笑容。“文和，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只是作壁上觀，實在遺憾。張濟雖勇，知我為陛下掠陣，他還敢來嗎？”

    “國之重器，不可輕意示人。將軍戰(zhàn)與不戰(zhàn)，功勞都是第一。”賈詡抬手一指遠(yuǎn)處。“華山不言，不讓其高，正是將軍之謂也?！?/br>
    段煨瞅了一眼華山，不禁放聲大笑。

    賈詡也笑了，拱著手，靜靜地看著段煨。

    過了片刻，段煨收起笑容，放下水杯，伸手挽住賈詡的手臂?！拔暮?，陛下說，可惜你不是我段氏之甥，深得我心。你得陛下信任，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我段氏就算想攀附你的門楣，只怕也夠不著了。好在你我為鄉(xiāng)里，又有這么一段情誼，稍慰我意?！?/br>
    賈詡抬起頭，看著段煨的眼睛?！皩④娧灾亓?。若無將軍為援，我縱使舌利如刀，又能奈何？恕我直言，陛下如此重視涼州，并非全是太尉之功，亦有董卓之功。”

    “文和？”段煨疑惑不已。

    “太尉，使朝廷知重用涼州人之利。董卓，使朝廷知輕視涼州人之害。涼州安定與否，足以動搖天下，是以陛下欲中興大漢，必先安涼州。正如此刻，欲擊退李傕、郭汜，必先得將軍鼎力相助。利與害，涼州之兩面，須臾不可分?！?/br>
    段煨若有所思，頻頻點頭。

    “董卓亂政至今，已有六年，涼州之害，陛下體會至今，方有今日折節(jié)之舉。將軍若能助陛下?lián)敉死顐?、郭汜，示涼州之利，陛下又豈能忘將軍之功？君子一言，尚且駟馬難追，何況天子之誓，歃血之盟？”

    段煨心中歡喜，握著賈詡的手臂，用力搖了搖。

    “文和不愧是我涼州智者，見識過人。有文和為朝廷腹心，我為朝廷爪牙，天下可定。文和，我當(dāng)如何做，你不妨直言，我盡依你?！?/br>
    第三十六章 臣亦擇君

    劉協(xié)醒來時，賈詡和楊修正在榻前低語。

    他們沒說什么大事，只是一些閑話，楊修向賈詡打聽涼州風(fēng)土，賈詡則向楊修打聽華山軼事，氣氛很和諧，卻沒什么營養(yǎng)。

    聽到劉協(xié)翻身的聲音，他們不約而同的轉(zhuǎn)過頭來。見劉協(xié)醒了，楊修一個箭步搶了過來。

    “陛下，你醒了？要喝水嗎？”

    劉協(xié)點點頭。他頭不疼，口的確有些干。

    楊修端來水，劉協(xié)嘗了一口，溫度正好，便喝了一大口，然后坐了起來。

    “文和先生，入職手續(xù)可曾辦妥？”

    賈詡靜靜地坐在一旁，微微欠身?！爸x陛下關(guān)心，蒙太尉與楊侍郎關(guān)照，已經(jīng)辦妥了?！?/br>
    “甚好?！眲f(xié)笑道：“朕來之前，弘農(nóng)王夫人曾托我向先生問好。當(dāng)初若不是先生，她難逃李傕毒手?！?/br>
    賈詡眉梢微動，輕輕嘆了一口氣?！袄顐唷⒐峁ラL安，本是臣的謀劃，只是沒想到他們?nèi)绱嘶奶?，釀成大禍。臣能救弘農(nóng)王夫人，卻救不得那千千萬萬的百姓，愧對天下。”

    楊修悄悄地打量著賈詡，眼神復(fù)雜。

    劉協(xié)卻很平靜。

    賈詡這句話半真半假，甚至可以說，假的成分更多，不必太當(dāng)真。

    “天下大亂至此，其中責(zé)任又豈是一人能擔(dān)得起的。文和先生，治國當(dāng)取其大，躬責(zé)自省固然不可或失，但更重要的卻是引以為鑒，使這人間悲劇不再重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