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濟放聲大笑，翻身下馬，蹲在澗邊，掬水洗了洗臉。

    “段兄，我這大老遠的從弘農(nóng)趕來，你不說設宴為我洗塵，先扣上這么一頂帽子，可不夠朋友。”他說著，又脫下靴子，解了足衣，將腳泡在冰冷的澗水中?！澳鞘裁?，什么水濁能洗腳的？段兄，你學問好，可還記得？念來聽聽?！?/br>
    在幾個西涼將領中，段煨出身最好，讀的書也多一些。李傕、郭汜、張濟等人僅限于識字，詩賦是一竅不通。

    只是現(xiàn)在，段煨也沒心情和張濟說詩賦。

    張濟越是從容，他越是不安。

    張繡已經(jīng)通過他的大營，行蹤不定，他派出的游騎只能遠遠地跟著，不敢靠得太近。如果張繡突然出現(xiàn)，與張濟前后夾擊，他會非常危險。

    “張兄，賈文和已經(jīng)稱臣?！?/br>
    “我知道，聽皇甫酈說了?！睆垵鷩@了一口氣?！罢f來說去，還是西涼人心不齊，互相打來打去，不僅讓關東人占了便宜，還看了笑話?！?/br>
    段煨也嘆了一口氣?！笆前?，如今這天下，關東、關西互相敵視。關西吧，并州、涼州和三輔互相看不起。就連涼州人自己都不齊心。李傕因一己之私，殺樊稠、李蒙、王方，又與郭多打得兩敗俱傷。這樣的人，留著也是禍害，你又何必幫他?！?/br>
    “我不是幫他?！睆垵f道：“我就是覺得他不成器，搞得人心惶惶，天下不安，才想請?zhí)熳右岂{弘農(nóng)，免得他和郭多互相殘殺。如今天子滯留華陰不行，我只好親自來看看。段兄，這幾天華陰很熱鬧啊?！?/br>
    “是挺熱鬧的。”段煨撫著胡須，露出神秘莫測的微笑。

    “說來聽聽?！?/br>
    “昨天正午前后，士孫瑞率部擊潰了李式率領的飛熊軍?！?/br>
    “士孫瑞？”張濟眉心微蹙，隨即又說道：“我早就說過，李式那豎子就是個廢物，不宜執(zhí)掌飛熊軍，只是李傕聽信婦人讒言，不聽我的。若是我家阿繡統(tǒng)領飛熊軍，哪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

    段煨笑而不語。

    張濟隨即又覺得不對勁?！袄钍綖槭裁磿c士孫瑞交戰(zhàn)？他不是來協(xié)助郭多的么？”

    段煨哈哈一笑?！疤熳訛榱私o楊定送糧，兵行險著，以身為餌，李式?jīng)]忍住，上了當。”

    張濟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眼神也跟著凌厲起來。

    “段兄，你為了替天子做說客，連這種小兒都不會信的謊言也說得出口？”

    第九十八章 壁上觀

    段煨仰天大笑，心中快意莫名。

    他知道張濟不會信。

    他剛剛接到消息時，也不相信，直到部下帶著戰(zhàn)利品滿載而歸，將所見所聞一一說來。

    從他們的眼中，段煨看到了震驚，看到了崇拜。

    對強者的崇拜。

    等他們說完郭武在陣前以一敵五，殺人奪旗的故事，將整件事全部貫穿起來，段煨意識到天子的承諾并非遙不可及，竟然有那么一絲實現(xiàn)的可能。

    擊退李式也許只是第一步。

    如果說人生就是賭博，下注天子，顯然要比下注李傕更有利。

    “張兄，我知道，這聽起來的確很難置信。你不妨再等一等，阿繡不是已經(jīng)率領千騎過了澗嗎？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回來。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他？”

    張濟撫著胡須，盯著段煨，欲言又止。

    士孫瑞擊退李式聽起來很不真實，但段煨的神情不似作偽。

    如他所言，等張繡送回消息再做決定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怎么，段兄是打算與我一戰(zhàn)？”張濟故作不屑的笑道：“說實話，我也一直想領教一下武威段氏的家學?！?/br>
    段煨淡淡地笑了一聲，馬鞭輕揚?！澳闳粲麘?zhàn)，我理當奉陪。只不過我勸你不要著急，不妨等上幾日，看看形勢再說?！?/br>
    “為何？”

    “李傕有步騎三萬余，不日即到。朝廷滿打滿算，兵不滿萬。依常理，勝負也就是兩三天的事。若是李傕取勝，接下來會如何，想必你也有計較。萬一朝廷勝，張兄，你現(xiàn)在與我拼命，豈不是自毀前程？”

    張濟濃眉緊鎖，眼神有點游移。

    他聽懂了段煨的意思。

    朝廷擊敗李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李傕取勝，他就不得不面臨與李傕是和是戰(zhàn)的選擇。

    他和郭汜是好朋友，而郭汜卻和李傕撕破了臉，以李傕那多疑的性子，不太可能相信他。

    他也不相信李傕。

    接下來，必然又是一場惡戰(zhàn)，敵人就是李傕。

    既然如此，現(xiàn)在又何必攻擊天子，幫李傕的忙？

    不如作壁上觀，看著李傕和朝廷拼命，兩敗俱傷。

    況且就算他想幫李傕，也要擊破段煨的阻擊。

    段煨并不打算讓他這么過去，所以特意用了拼命這兩個字。

    他并不想和段煨拼命。

    段煨一向以穩(wěn)健著稱，進攻或許不夠兇狠，防守卻極是堅韌。就算他能擊敗段煨，也必然損失慘重，再無余力面對李傕。

    與其如此，不如給段煨一個面子，等幾天，看看形勢再說。

    “你說的幾天是幾天？”張濟冷笑道：“就算我給你面子，也不能一直這么等下去吧？”

    段煨舉起手，輕輕晃了晃，淡淡的說道：“五天。五天之后，若朝廷不勝，我與你并力西向?！?/br>
    張濟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