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茂心中明白，湊近了些，低聲說道：“侍中誤會了天子，也誤會了我?！?/br>
    荀攸搖搖頭?！傲罹灾亓耍M敢?！?/br>
    “既然如此，侍中何以不言？”

    荀攸轉身，看看四周?！柏葘ξ鞅憋L土人情不熟，不能輕易出言附和或者反對。當做一番了解，然后才能向天子進言?！?/br>
    他又看看裴茂，嘴角微挑?！芭峋?，匈奴人可不是河東人?；⒖趭Z食之前，還是多做些準備為好?！?/br>
    裴茂臉一紅，沒好意思再說。

    河東時，天子讓他召集河東大族，結果河東大族并不積極，弄得天子很狼狽。

    殷鑒不遠，若是再來一次，天子怕是要對他失望了。

    河東人只是消極對待，不肯出錢出糧，支持天子，匈奴人卻可能直接起兵攻擊的。

    天子沒有立刻答應他，而是想聽聽眾人的意見，或許就是對他不放心。

    “那……侍中有何提議？”裴茂忍著心中惱怒，強笑著說道。

    荀攸沉默了片刻，說道：“欲得其土，先問其人。裴君不妨先問問西河的漢胡百姓，看看他們是否如裴君所言，愿為大漢編戶，并愿承擔大軍連年與匈奴人征戰(zhàn)的危險。河東、太原、上黨自顧不暇，天子只能就地募兵，這個負擔可不小?！?/br>
    裴茂雖然不喜歡荀攸的態(tài)度，卻覺得荀攸說得有理。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想把事情辦成，多做些準備總是好的。

    “多謝侍中?！?/br>
    荀攸還禮，看著裴茂遠去，正想入帳，有虎賁趕來。

    “侍中，陛下有請?！?/br>
    荀攸轉頭一看，只見天子披著大氅，站在御帳前，正向他招手。旁邊有幾個虎賁侍郎，正在準備馬匹。

    荀攸趕了過去?！氨菹逻@是……”

    “侍中，陪朕出去走走？”

    第二百九十三章 釜底抽薪

    河水緩緩流淌，清澈見底。

    兩岸漫山枯黃，看不到一點綠色。

    有牛羊散落河谷之間，在殘雪中尋找草根，悠閑自得。

    “黃河百害，唯利一套?！眲f(xié)說道：“都說海晏河清便是盛世，西北的河水很清，莫非盛世在西北？”

    荀攸啞然失笑。“陛下所到之處，便是盛世，本不在乎東南還是西北。”

    劉協(xié)哈哈一笑。“侍中此言，只怕言不由衷啊?！?/br>
    “臣所言，乃是肺腑之言。只不過不是現(xiàn)在，而是將來?！避髫鎺⑿?，舉起手指，比了個手勢?！傲曛??！?/br>
    “為何是六十年之后？”

    “三十年升平，三十年太平，然后盛世可至?！?/br>
    劉協(xié)也笑了。“朕還以為侍中想說下一個甲子年?！?/br>
    荀攸的笑容立刻變得不太自然。

    劉協(xié)向前走了兩步，又問道：“侍中本是荀卿之后，對荀卿之學可有研習？”

    荀攸恢復了從容，不緊不慢地說道：“漢家雜霸王道而用之，便是荀卿之學。只不過荀卿之學雖不斥霸道，終究還是以德政為歸，以王道為高?！?/br>
    “放眼天下，誰能行王道？”

    荀攸沉吟著，一時沒有作答。

    “袁紹？劉表？”劉協(xié)轉頭看著荀攸。“還是文若？”

    荀攸一愣，大驚失色。“陛下，何出此言？能行王道者，非陛下而誰？”

    劉協(xié)抬起手，示意荀攸不要著急。“袁紹負四世三公之望，又得天下士大夫歡心。劉表學問淵源，雍容大度，亦能得人。文若德才兼?zhèn)洌伊x兩全。此三人，似乎都有輔佐朝廷，成就王道的可能，只是不知道誰能真正成功?！?/br>
    荀攸松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劉協(xié)又道：“朕看好文若?！?/br>
    荀攸微怔，下意識地問道：“陛下為何看好他？”

    “他年輕，剛過而立之年，還有突破自我的機會?！?/br>
    荀攸眨眨眼睛。

    天子這是說我年紀大了，囿于成見，泥古不化嗎？

    劉協(xié)話鋒一轉，又道：“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有朕與侍中。”

    荀攸連忙推辭。“臣何德何能，豈敢與陛下比肩?！?/br>
    “若論信任，只怕是朕不能與侍中比肩?！眲f(xié)無聲而笑。“畢竟，一筆寫不出兩個荀字嘛?！?/br>
    荀攸心中一動，瞬間明白了天子的意思。

    天子知道袁紹、劉表不可能入朝，所以推行王道的希望只能寄托在荀彧肩上。他對荀彧寄托了厚望，但他不能放棄兵權。司徒治民可以，太尉掌兵休想。

    那么，他與荀彧之間就需要一個基本的信任，尤其是對荀彧而言。

    要讓荀彧相信天子有推行王道的決心，不至于倚仗武力橫生事端，天子身邊就需要一個能讓荀彧相信的人。

    天子選中的這個人就是他。

    這么說，天子的計劃就更明白了。

    他打算駐留美稷不歸，與其說是看袁紹能走到哪一步，不如說是想看荀彧能走到哪一步，王道能不能最終實現(xiàn)。

    “陛下言重了，臣不敢當。臣與文若，皆是陛下之臣，愿竭愚忠淺智，為陛下效勞?！?/br>
    劉協(xié)點點頭?！拔骱涌た蓮秃酰俊?/br>
    “臣暫時不能給陛下答復。請陛下容臣一些時日，訪問故老，了解一些情況，再做決斷。”

    “可以。”劉協(xié)露出滿意的笑容。就這一點而言，裴茂不及荀攸穩(wěn)健?！爸皇怯幸患碌炔坏茫仨毈F(xiàn)在就做決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