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喜極而泣

    周忠提到曹cao屠城的惡劣影響，劉協(xié)不能不予以重視。

    之前諸葛亮就提過一次。

    現(xiàn)在曹cao不再是袁紹的別部，而是朝廷委任的兗州牧，駐守陳留、潁川。大軍東出，曹cao理所當(dāng)然的是前鋒主力之一。

    但屠城的性質(zhì)惡劣，影響很大，這次又是打著增援彭城的旗號，曹cao置身其中顯得不合時宜，對朝廷的正義性有明顯的影響。萬一再發(fā)生惡性事件，勢必會被袁紹加以利用，大造輿論。

    朝廷以并涼為主力，本身就很容易引起山東百姓的反感，他不得不謹(jǐn)慎一些。

    “卿所言有理?！眲f(xié)先肯定了周忠的意見，隨即又問了一句?！扒溆申P(guān)中來，對駐守關(guān)中的西涼諸將如何印象如何？依卿之見，誰堪當(dāng)大將，率兵東出？”

    周忠心中一喜。說了這么久，天子終于同意出兵山東了。

    可是一聽天子的問題，他又皺起了眉頭。

    說實(shí)話，他對關(guān)中諸將一個也不滿意。別的不說，僅是涼州這個籍貫就讓人沒什么好感。謝廣、夏育都是郭汜的舊部，韓遂也是曾經(jīng)的叛逆，讓他們統(tǒng)兵東出，于名理不順。

    周忠想了半晌，抬頭問道：“陛下……何不自將？”

    劉協(xié)心中暗笑，臉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線無奈。“朕何嘗不想自將。只是涼州初定，教化尚未成功，朕若離開，豈不是前功盡棄？”

    “教化可以托付給別人嘛?！敝苤也痪o不慢地說道：“縱使陛下重視涼州，不憚其勞，也可以托付老成之人，使其按陛下所定制度行事，不得輕易變動即可，何必親歷自為。”

    周忠抬起了眼皮，抬起輕撫胡須，嘴角帶笑。“莫不是陛下找不到信得過的人？”

    劉協(xié)也笑了，迎著周忠的目光?！皼鲋菝耧L(fēng)彪悍，易動難安，不比山東。別的不說，韋端離任后，如今連一個合格的涼州刺史都找不到，朕如何能放心？”

    周忠一時語塞。

    他本想將劉協(xié)一軍，示意劉協(xié)要信任大臣，不能大權(quán)獨(dú)攬，應(yīng)該將涼州交給其他人，自己領(lǐng)兵東征。可是聽了劉協(xié)這個問題，他倒不好回答了。

    涼州刺史不好做。韋端是如何離任的，他略知一二。天子明明是不想設(shè)置涼州刺史，好讓楊修放手施為，誰愿意擔(dān)任涼州刺史？

    他也沒這勇氣。

    剛剛自免豫州牧，現(xiàn)在又毛遂自薦為涼州刺史，實(shí)在說不過去。

    周忠眼皮眨了眨，又道：“敢問陛下，什么樣的人才是合格的涼州刺史？”

    “說起來也簡單，文能教化，武能鎮(zhèn)邊即可?！眲f(xié)豎起一根手指。“歸根結(jié)底，不過一個仁字?！?/br>
    周忠眉頭輕挑，神色凝重起來。作為儒家門徒，周忠自然重視仁，但仁這個字很常用，含義也很多。不僅儒家重仁，墨家、黃老都重仁，他不清楚天子所說的仁究竟是什么意思。

    觀天子所行，他對法家的推崇似乎更重于對儒家的推崇。

    “敢問陛下，這仁……是夫子所言之仁嗎？”

    “是，又不止是。”

    周忠臉色微變，稍作沉吟后，起身離席，鄭重其事的躬身施禮?！俺加掴g，自以為夫子所言之仁無所不包，不知其余。敢請陛下詳言?！?/br>
    劉協(xié)打量了周忠片刻，眉頭緊皺。

    在戰(zhàn)場上，周忠的戰(zhàn)斗力不值一提。到了朝堂上，一提到圣人、夫子，他又滿血復(fù)活了。

    “卿且安坐?！眲f(xié)擺擺手，神情稍冷?！半逕o意與卿辯論。朕擊敗李傕、郭汜，再敗鮮卑，也不是憑借圣人之言，而是將士用命，萬眾一心?！?/br>
    周忠愕然，抬起頭，看著劉協(xié)。

    他沒想到劉協(xié)會說得這么直白，一點(diǎn)掩飾也沒有，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yīng)答。

    是嚴(yán)辭駁斥，還是抗言直言，又或者是好言相勸，循循相誘？

    “夫子還說，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眲f(xié)哼了一聲，自嘲道：“推而論之，涼州雖有天子，不如無君之山東。既然如此，卿又何必多事，讓山東無君之日久一些又何妨?！?/br>
    周忠額頭沁出一層冷汗，隨即又凝聚成豆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滾了下來。

    他伏地再拜，頭在地上叩得咚咚作響?！氨菹?，山東百姓聞陛下之大捷，無不翹首以盼，期陛下東征，解民于倒懸，何嘗有無君之心？臣昧死，敢請陛下收回此言，免傷百姓思漢之心?！?/br>
    “是么？”劉協(xié)嘿嘿笑了兩聲?！半薮蠼莅肽暧杏?，何嘗收到山東州郡一份賀表?！彼鹗?，拍了拍案上的一堆奏疏?！暗故钦?jiān)t弭兵，召袁紹入朝的奏疏一封接著一封，令人目不睱接。朕倒是想請卿猜一猜，都是什么樣的人，會對袁紹如此維護(hù)？”

    周忠不敢說話了，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浸濕了衣衫。

    他聽出了天子的不滿，甚至聽出了天子的殺意。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眼前的天子雖然年少，卻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幼主，而是手握十萬并涼精銳，能讓呂布、韓遂之流俯首稱臣的雄主。真要惹惱了他，不顧一切的揮師東征，山東州郡必將迎來一場浩劫，大部分刺史、州牧、郡守都難逃一死。

    從董卓亂政以來，真正把朝廷還當(dāng)作朝廷的山東州郡可沒幾個。

    “好了，起來吧?！眲f(xié)一聲嘆息?！扒湟彩亲鲞^豫州牧的人，應(yīng)該知道垂拱而治這種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你做不到，朕也做不到。經(jīng)籍要讀，前賢之言要聽，但該做的事還得做，不是人手一部《春秋》就能天下大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