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愕然。

    他知道“歸根復(fù)命”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用在這里實在不合適。

    “這是天子說的？”

    “嗯。”

    “他在修道？”

    周忠覺得自己抓住了本質(zhì)，心頭震驚。

    如果天子有意修道，重歸黃老，那恢復(fù)御史大夫都只是開始，將來還有可能恢復(fù)丞相，三公掌權(quán)，天子垂拱而治。

    但……這是儒門希望的結(jié)果嗎？

    黃老當(dāng)?shù)赖臅r候，可沒儒門什么事。

    一時間，周忠不知道是該表示支持，還是該表示反對。

    想了半晌，周忠幽幽一聲嘆息。“過猶不及啊?！?/br>
    楊彪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敝苤胰滩蛔√吡藯畋胍幌隆?/br>
    “我覺得天子要的不是黃老道，而是真正的王道。”楊彪伸手撣了撣衣擺上的灰塵。“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天子緊緊抓著兵權(quán)不放，這就是根本原因?！?/br>
    周忠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果真如楊彪所說，那兵權(quán)豈不永遠(yuǎn)要不回來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這幾十的君臣相爭來看，最終解決問題的永遠(yuǎn)是兵權(quán)，是武力。如果天子抓著兵權(quán)不放，那不管丞相、御史大夫有多大權(quán)力，君權(quán)都死死地壓著臣權(quán)，所謂天子垂拱而治，三公當(dāng)政，就是一句空話。

    兵權(quán)在手的天子隨時可以翻臉，收回丞相、御史大夫的權(quán)力，甚至是生命。

    孝武時，有幾個丞相、御史大夫能善終？

    周忠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文先，天子印行《宦者列傳》的事，你怎么看？”

    “我贊成?！睏畋氩患偎妓鳌?/br>
    “天子欲使后宮行周制？一后三夫人九嬪？”

    “差不多吧?！睏畋肼冻鲆唤z淺笑?！叭ツ昃陀腥颂嶙h算人，被天子直接否決了。天子去年只納了馬貴人，還是為了安撫涼州人。眼下基本定了要入宮的只有呂布的女兒呂小環(huán)，其他人，天子都沒興趣?！?/br>
    楊彪忽然說道：“剛剛朝堂上奉食的侍女中，有兩個國色，你注意到?jīng)]有？”

    周忠想了想?！拔覜]注意，只看到有一個似乎姿色過人?！?/br>
    “梁國橋蕤的兩個女兒，一心想送入宮中，找了很多人說情，天子卻沒答應(yīng)，最后還是皇后出面，才讓她們進(jìn)椒房殿做了侍女?！?/br>
    周忠想起當(dāng)時孫策、周瑜的反應(yīng)，倒是有些欽佩。少年慕艾，面對如此絕色，天子能不動心，心性果然堅忍。

    這么看來，控制后宮規(guī)模，爭取不置宦者，倒并非空xue來風(fēng)。

    最后能不能實現(xiàn)再說，至少天子是有心的。

    車聲轔轔，周忠和楊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出了城，向太學(xué)而去。

    ——

    清涼殿，劉協(xié)換了一身常服，與韓遂重新入座。

    “要不要把朝服換了？”劉協(xié)說道：“我就一身朝服，要省著點穿，就不和你講究了?！?/br>
    韓遂連忙笑道：“陛下節(jié)省，臣深感佩服。不過臣眾目所注，不敢放肆，還是穿著朝服安心些?！?/br>
    天子穿著常服見他，以示親近，他當(dāng)然歡喜。可是讓他自己脫了朝服，他是萬萬不敢的。

    手握重兵，最怕人說閑話，最怕君主猜忌，時刻保持謹(jǐn)慎才能長久。

    這是他與其他西涼人的區(qū)別，只有賈詡能夠理解。

    “哈哈。”劉協(xié)揮揮手。“那你待會兒吃烤串的時候可要小心些，別滴上油，不好洗?！?/br>
    “唯?！表n遂含笑答應(yīng)。

    能與天子在宮里一起烤串，吃多少已經(jīng)不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對他的這份獨寵。

    幾句寒暄過后，劉協(xié)回到本題?！安荒艹霰?，是不是有些失望？”

    韓遂本想謙虛一下，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

    “陛下圣明，臣的確有些失望。數(shù)萬大軍駐扎洛陽，每天消耗錢糧無數(shù)，卻不能為朝廷盡力，臣心有愧?！?/br>
    劉協(xié)點點頭，提起案上的茶壺，要給韓遂添茶。韓遂連忙雙手捧起茶杯，恭恭敬敬地接著。

    劉協(xié)的手很穩(wěn)，茶壺紋絲不動，茶水如柱，落入杯中，沒有濺出一滴。韓遂看得真切，不禁暗自佩服。

    聽馬騰說，即使是回到長安以后，天子依然每天習(xí)武不輟，看來絕非虛言。相比之下，韓銀已經(jīng)有些懶散了，別說天天練武，十天一次的演習(xí)都想偷懶。

    回去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讓他見賢思齊，多向天子學(xué)習(xí)。

    “什么樣的大軍，才能稱為王者之師？”劉協(xié)放下茶壺，端起茶杯。

    韓遂雙手捧著茶杯，沉吟片刻。“令行禁止，謹(jǐn)遵君命?！?/br>
    “還不夠?！眲f(xié)緩緩地?fù)u搖頭?！斑@只是精銳之師，不是王者之師。”

    韓遂遲疑地看著劉協(xié)。

    “如果朝廷有詔，命你將關(guān)東百姓盡皆斬首，你會執(zhí)行詔書嗎？”

    “這……”

    “如果你執(zhí)行，你就是精銳之師，虎狼之師，卻不是王者之師?！眲f(xié)淡淡的說道：“真正的王者之師，在于保境安民?！?/br>
    “保境安民？”韓遂心中疑惑。“那……反對度田的人，算不算民？”

    “算亂民。”劉協(xié)說道：“朝廷推行度田，是為了讓更多的民能安居樂業(yè)。他們反對度田，是將自己的利益凌駕于其他人之上。那大將軍解除他們的武裝，讓他們回去種地，就是安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