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秒，梁昭接到梁女士的電話。那頭像在早市上，沸反盈天的背景音里，梁瑛大著嗓門問她，“梁昭啊，家里買雞了沒有？老母雞仔公雞，沒有我現(xiàn)在給你買?。　?/br>
    “買了?！?/br>
    “啊？冊那，這手機鐵定有毛病呀，回回打電話聲音這樣小。”

    “買了！”梁昭不得不高分貝地喊，“手機聽不見就是音量太小了，等我回去幫你調(diào)。還有，你什么都別給我買，家里有，冰箱囤的貨都吃不完了?！?/br>
    “哦、哦，好的呀。”梁女士終于聽清了，一邊和菜販子打商量，你送兩棵蔥給我呀，塑料袋也多給一只。蝦蝦儂噢！

    一邊問姑娘，“今晚小顧不值班的吧？”

    “不值。我晚上和他一起去酒樓吃家宴的?！?/br>
    “那就好。”為人父母，到底從心底盼望小兩口好好的。家和萬事興這話總沒錯。

    二人又跨服聊天般地艱難扯幾句。忽而，梁瑛上句不接下句地提及，她清早接到梁昭領(lǐng)導(dǎo)的慰問電話了，是個女的，“你現(xiàn)在的老板是女的吧？”

    梁昭心里咯噔一下，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的。”miranda一向與她關(guān)系甚篤，車禍休養(yǎng)那陣子，還常來探病。逢年過節(jié)也會慰問她家人，美其名曰，上司體察民情。

    “媽，她只有慰問，沒和你說別的吧？”

    好端端地，梁昭又開始心虛，魂魄坐云霄飛車般忽上忽下。生怕miranda說漏顧錚的事，可是真說漏又如何？怕得莫須有。

    “沒呀。難道你有什么瞞著我？”

    到底是親生娘胎出來的。她在這此地?zé)o銀，梁瑛立馬就掘地三尺的架勢，梁昭忙說沒什么。末了以做蛋餃的由頭，匆匆結(jié)束電話。

    結(jié)果，心神就像勺子上卷邊的豬油，噼里啪啦地熬煎，

    同時也燃燒自己。

    *

    年飯訂在一家五星級中餐廳。

    才進了下午，老爺子就張羅眾人早早到場。今年大爺九十大壽，兩家合計到一起過年，堂兄嫂自然也來。

    人到中庭。三層樓的仿古設(shè)計，滿眼喜慶里，有人在臺子上搭評彈《賞中秋》：

    官人啊，一年幾見當(dāng)頭月？

    但愿得是花常好，

    但愿月長明、

    人長壽、松長青……

    梁昭正忙著和某人打嘴仗，說他對子貼反了，應(yīng)該是先仄后平上左下右的講究。她出門怎么讀都不順。

    顧岐安一副懶得同她辯的閑散，“你回家再讀一遍。看我究竟錯沒錯?！?/br>
    不遠(yuǎn)處，鬧鬧從堂嫂手里沖出來，顛顛地跑向顧某人。他拎抱起小鬼頭的同時，缺德黑.童話信手拈來，“粗略一估又長了四五斤?？梢远酂鮾慑仠??！濒[鬧聽不懂反倒笑，笑得某人又有罪惡感，一唬臉，“嘿，說要把你宰了燉湯呢！有點害怕的樣子行不行？”

    鬧鬧繼續(xù)笑。

    顧岐安：……

    梁昭白眼，默默離他越遠(yuǎn)越好。

    事實也不光是嫌棄他，她急著上廁所。幾分鐘后折回來，發(fā)現(xiàn)鬧鬧已然被堂嫂抱走了，而顧岐安正和堂兄并坐庭前太師椅，人手一根煙，在聊些什么。神情各自肅穆。

    梁昭本著要紅包紙的意圖，走近，就聽到兄弟二人，

    一個說：“你知道我的，凡事有底線。接濟只是接濟，與別的無關(guān)。”

    一個嗤，“你算了吧岐安，我要是梁昭，知道你前女友死這么多年了，你還不時給她老母親貼錢，妥妥地離婚！”

    顧岐安瞇眼把煙送進嘴，正欲張口，就聽見梁昭的聲音。

    “你們說，我來得巧還是不巧？”伴著一聲嘆息，

    淡漠且戲謔。

    第21章 -21-   活體牌位

    當(dāng)初結(jié)婚之前, 二人規(guī)劃過婚后的財務(wù)分配，鄭重其事。

    都說婚姻的本質(zhì)是經(jīng)濟關(guān)系，可見錢對婚姻的維.穩(wěn)何其重要。

    梁昭的主張是, 因為他們各自經(jīng)濟獨立，一年到頭掙得也不少, 就無需顧岐安定期交公糧。換言之，希望他明白，我嫁你并非光沖著你的錢。饒是外面人以及你家那個余孽大家長都謔我：雀兒只揀旺處飛。

    很顯然，我真想飛什么旺處也輪不著你。

    結(jié)果顧岐安不同意，或者是陽奉陰違。他依舊月月給她戶頭上打錢, 雷打不動。碰到她添家用了, 也會找陶媽問清價格, 回頭一并埋單。

    所以, 夫妻倆話家常，顧某人關(guān)心最多的永遠(yuǎn)是，你又買燈了、買刀具了、柜子也是新打的，……，多少錢？

    這份執(zhí)著好像來自他高門出身的公子哥天性。

    小時候，梁女士罵梁昭浪費總會說, 錢哪是大水淌來的！殊不知這世上就有人不把錢當(dāng)回事。

    久而久之, 彼此遷就，梁昭也沒所謂他給不給了。

    只一點：你別因著每個月要交公，摳摳搜搜自己不夠用，就養(yǎng)什么小金庫。那大可不必，趁早說出來我把錢如數(shù)奉還。

    我們可以不求經(jīng)濟共和，但至少該互相透明。

    這樣的經(jīng)濟觀在濮素不敢茍同。她問梁昭，知不知道男人的心都是縱野的？

    你不勒一勒, 共和都做不到就更別提透明了。

    再者，他果真不透明了你又該當(dāng)如何？

    眼下一語成讖了，還來不及深究背后的因果，梁昭心里就一記鈍痛，為這人的不坦誠，也為自己被蒙在鼓里這么久。

    但前女友、死多年、老母親、接濟，提取的關(guān)鍵要素過多，要問的也過多。梁昭一時難在那里，全沒有素日里的自若，甚至不確定，不確定要以什么角色來質(zhì)問。

    妒婦？不至于。

    合法合情的配偶身份問他前女友哪來的吧？關(guān)鍵是他愛你嗎？

    那端，顧岐安循聲回過頭來，看到的就是這樣失魂又失措的梁昭。

    堂兄自覺大事不妙，趕忙岔話題，“岐安，你大爺在偏廳那邊。來前就叨咕要見你們了，你可去請個安？”

    沒岔成功，二人齊當(dāng)他不存在。

    對視里，顧岐安忘了撣指間煙，積重的一截灰就跌在地上；梁昭目光從他的五官去到手腕，隨即一個轉(zhuǎn)身，無關(guān)負(fù)氣或者吃味……總之，拜拜了您嘞。

    堂嫂抱鬧鬧來尋夫婿的時候，就撞見這么個疑似家變現(xiàn)場，

    “怎么了呀這是？大過年的?！?/br>
    *

    是。中國人和稀泥的三大話術(shù)：

    大過年的，來都來了，都不容易。

    但對梁昭來說都不適用，刀就是刀，落下來豈有你遲疑或反悔的余地？她一個人走到庭外。這里有處清幽的園林，三九天草木俱敗，只剩寒枝上一顆顆綠萼梅。

    開成小小的骨朵。今年算是個暖冬。

    思來想去，梁昭還是給miranda去電。昨晚匆忙沒多說，而事實證明很多事越拖越壞，不如盡早見包公。

    電話接通，她先是拜個早年，再就單刀直入，問顧錚來當(dāng)dp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司總部在美國，為了更好地開拓國內(nèi)市場，確有找戰(zhàn)略合伙人的慣例。后者能控股也有董事名額，作為交換，再把殷實的客戶積累分享給公司。兩廂以此達(dá)成雙贏。

    這點并不新鮮，光他們上海分部，上季度就新簽了三位合伙人。梁昭如鯁在喉的只是，“為什么他媽的偏偏是顧錚？”

    以及，

    “miranda，你知道我不可能歡迎他的?！?/br>
    miranda想來也在闔家歡，對面七嘴八舌的動靜。不過她比梁昭清閑許多，只有一家要應(yīng)付，這位魔頭是一以貫之的獨身不婚先鋒，“是啊，你問我為什么偏偏是他，我倒是也想找個人問問。”

    顧錚是跟總部直簽的合同。到分部這里，簽誰都只能照單全收，沒權(quán)限多嘴。

    又不是上學(xué)，和誰同桌交惡了，還能勞煩老班幫忙換換。

    miranda：“昭昭，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與苦楚。人事通知下發(fā)之后，我也第一時間找總部溝通過了，問他們可否再考慮一下。畢竟且不說你和顧錚的糊涂賬，就是他當(dāng)年那些不正當(dāng)?shù)母偁幨侄?，也叫我好奇怪，總部怎么能不計前嫌合作得下去……?/br>
    梁昭：“然而你失敗了?！?/br>
    “是的?？偛康恼{(diào)性你該清楚，板上釘釘了，多說無益?！?/br>
    那頭等著她反應(yīng)，休聲了。豈料梁昭也遲遲不言語，垂眸盯著鞋尖，腦子里走馬燈般的往事蒙太奇：

    彼時，和顧錚分居離婚的節(jié)骨眼上，后者因為撬了同僚的墻腳以及背地私聯(lián)對家公司，被董事通報制裁，處以解雇決定。但這廝不是善茬，自然沒有坐以待斃，搶先辭職并聯(lián)系了獵頭，從而梁昭和他公證離婚的時候，二人既是分飛勞燕，亦不再是上下屬。

    那日是個雨過晴天，時近傍晚，民政局排號終于叫到他們了。

    簽字前一秒，顧錚還扭頭問梁昭，想好沒有？

    想好沒有？

    四個字叫梁昭心上倒了五味瓶。繼而，在父親葬禮上滴淚未落的人竟然鼻子一酸。

    她是真真舍不得這人，至少那一秒如此。

    想當(dāng)初他們真正開始生情愫，就從那次深圳行之后，從他手把手教她學(xué)車起。

    一個會開夜車帶她環(huán)城看景，教她世故道理也大方授予人脈的人，

    一個會上字字珠璣、運籌帷幄，私下里也不時犯孩子氣的人，

    一個在分開后挽留她，梁昭，回我身邊好不好的人……

    梁昭后來覺得，也許顧錚只適合以上這些身份，因為得不到才無窮好，成了她丈夫反倒幻滅了。

    所以即便不舍，她也依舊果斷，“想好了，簽罷。”

    “昭昭，我最后一次喊你昭昭。其實你這會的堅決，但凡分一點點給平時相處、溝通，都不至于到今天這地步?！鳖欏P不是事后諸葛，只是實事求是地說她，成也獨立敗也獨立。任何一個男人有臂膀，都希望女人起碼能靠一靠，他們有自尊心，習(xí)慣被倚重。

    而不是你事事都獨自解決。

    梁昭反詰他，“顧總有自尊，有慷慨的救贖欲、惻隱心，也包括大晚上地私會秘書嘛？

    也對。畢竟我和你開始得就不光鮮，更沒資格指摘別人。德不配位，自食惡果。眼前就是我該有的報應(yīng)。但被你害了做一回歹人，我不想看到任何女人接力這個罪名，所以，離婚，也方便你再‘救風(fēng)塵’時不用扯謊自己是單身?！?/br>
    “現(xiàn)在，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