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梁昭撈抱起來，單手關(guān)上門，與她一并栽跌在床上。才兩個月，屋里陳設(shè)處處使他陌生，好在她沒變，還是他樟腦丸香氣記憶里的樣子，是杯握起來冷嘗起來熱的水，是衣服上如何也熨不平的褶皺，是袖在袖口里的一縷風(fēng)。

    掙扎與博弈里，他低頭去親她，無限溫柔也無關(guān)風(fēng)月地親，從眉心到雙唇。顧岐安什么也不想做，哪怕她剝光了衣服，他此刻也只想愛護般地親她。

    因為這世上所有的珍饈，都只適合細(xì)品，而非朵頤褻瀆。

    梁昭自然不配合，“你個臭流氓！放開我！”

    結(jié)果這人好端端與她說了句題外話，“我那天看書，看到葉嘉瑩先生說，菊花的枯萎是很觸目驚心的，所有花瓣皆在蒂上縮成一小把，把生老病死的過程展示給你看?！?/br>
    他下意識想起好多人。

    丁教授的凋零，抑或是梁昭的故步自封。

    “我不能總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在意的人枯萎。總得做些什么。東隅已逝，桑榆非晚，不是嗎？”顧岐安在梁昭眼里看到些許動容的痕跡，他再度低下來，銜住她雙唇。

    癢梭梭的呼吸鬧得她推搡個不住，無奈氣力懸殊，或者，是她不肯承認(rèn)的心軟，她忽而泄下力來，雙臂任由他帶著攀到他脖子上。

    這是個漫長，且足以住進彼此靈魂里的吻。

    梁昭說，你這人太惡劣了。

    顧岐安笑，那還不是怪你。

    直到再不換氣就只有窒息的地步，某人才放開她，醉醺醺地倒去邊上。梁昭牽牽裙擺起身，結(jié)果又被他拽回去。

    后背貼著他前襟，顧岐安無比蠻橫地說：“陪我躺會兒。我什么都不會做的?！?/br>
    “我給你拿醒酒藥！”

    “不需要?！?/br>
    晚風(fēng)吹浫開旖旎的話音，“你就是我的醒酒藥?！?/br>
    第50章 -50-   張嘴

    下半夜忽而落起雨來, 忽喇地一聲，風(fēng)里鼓動的窗簾撲進陣陣雨絲。梅雨季到了。

    梁昭把顧岐安料理歇下后，她困意全無, 攤煎餅般地輾轉(zhuǎn)一宿。天亮又架不住睡過去了。顧岐安醒覺的時候，看見她側(cè)偎著他, 雙手枕于臉下，睡得安且翕然。

    即便已經(jīng)六點半，此情此景，某人也不忍叫醒她。

    或者，他很“歹毒”地想看她起床要遲到?jīng)_他光火炸毛的樣子。

    正如他從前說過的, 你從來不肯與我袒露內(nèi)心的悲與喜、嗔與怒, 久而久之, 我更好奇鮮活一面的“梁昭”。

    結(jié)果不多時她就醒了, 悠哉地說今天跑外勤，不必去公司點卯。然后趿上拖鞋，草草把頭發(fā)一捆，就當(dāng)他空氣般地飄去洗漱。

    顧岐安敞披著襯衫出來，衣服沒洗，只晾了一晚, 他覺得自己通身霉味與酒氣。糟透了, 試問哪個潔癖怪能忍得了！

    是以他起床的第一要事不是刷牙而是去電給小錢，讓他送衣服過來。

    “進不了門？……，那你不能買？沒鑰匙總有腦子吧！”

    出戶之后，顧岐安在醫(yī)院附近賃了套公寓，作暫住打算。小錢說的鑰匙就屬于那里。

    說實話，他并非沒閑錢辦新房，何況這個檔口他大可以問爺爺要一處房子, 偏偏沒有，家里人都說他犟也古怪。

    那頭，梁昭聽不下去，“一大早，你跟你家司機說話就這樣？好像別人差你幾條人命債。”

    顧岐安毫不受教，他一向不夠親信小錢。因為后者是父家那邊出了五服的親戚，得濟來做事，自然也只算顧父的人。

    “早餐想吃什么？叫他一并捎過來?！?/br>
    “不必了。冰箱還有昨天沒吃完的包腳布，微波爐里旋一下，還能吃?！?/br>
    “隔夜菜吃不得?！?/br>
    梁昭才不從，“老話總有理，不干不凈吃了沒病?！笔聦嵣纤@陣子都是如此過來的呀。過得流湯水般的日子，特別忙的時候，甚至早晨出門在家里泡碗燕麥，晚上回來拌點酸奶水果就著打發(fā)。

    無怪梁女士說她，還是適合柴米油鹽的過法，單身就會躲懶。

    想到這，又不得不說梁瑛給她相夫婿的事。

    給她安排好幾場相親了。什么形形色色的男人都有，甚至包括五十歲的單身漢，說是名下好多棟洋房，離異過，有個兒子跟在邊上。

    梁昭吐槽mama：你還真不挑啊……

    反正她一到場發(fā)現(xiàn)貨不對板就速速走為上策了。結(jié)果咧，那人天天不識相地給她發(fā)微信，噓寒問暖。

    梁昭一概單字節(jié)回復(fù)。生怕微一熱絡(luò)些那頭就會：頭像是我，不滿意？

    等她進廚房熱早餐的功夫，顧岐安全然賓至如歸般地找出一次性牙具來，拾掇完畢，又赤著腳去玄關(guān)找拖鞋。

    明明他就是想找雙男士鞋趿趿的，可當(dāng)真找到了，心里又膈應(yīng)起來。誰知道這鞋被什么臟東西趿過？

    罷了，“寧缺毋濫”。

    十分鐘后開飯。雙人份的煎蛋與包腳布，紅棗豆?jié){是她親榨的。

    這算她最后的仁慈和情分。梁昭說：“吃完你就走罷。衣服可以帶回家洗，那盒解酒靈左右我也用不著，你一道拿走?！?/br>
    顧岐安握杯的動作一滯，心下莫名浮躁起來。被喂軟釘子不好受，仿佛好端端呷著碗粥，突然硌了一口沙子。

    “我今天早上可以不用去醫(yī)院?！闭f著，他拿筷尖戳開蛋黃，居然是流心的，要知道他生平最惡心吃半生不熟的蛋。

    一抬眼望見梁昭期許的眼神，某人又轉(zhuǎn)念，咬著牙赴死般送進嘴。

    那畫面精彩極了。梁昭千忍萬忍著笑意，手托腮，“好吃嘛？”

    “像一股鼻涕蟲掉在了肚子里。”

    “那也沒法子，”她自鳴得意，“流心蛋的精髓就是越滑溜越好。抱歉不對你口咯，顧先生，將就著吃罷。過去鬧饑荒過來的人都曉得，粒粒皆辛苦，有的吃不錯了。我外婆說，他們那會兒甚至餓到能扒樹皮煮湯喝?！?/br>
    可惜他是不知柴米貴的公子哥，“問題是我在有條件選擇更好的情況下，是否可以不將就？”

    隨即又與她詭辯，“你看，將就、講究，差的只是讀音?！?/br>
    梁昭才不理他文字游戲，埋下頭認(rèn)真吃飯，也捉來pad查看郵箱。這一看不得了，幾百封來件開閘泄洪般地?fù)涿娑鴣怼?/br>
    饒是常態(tài)，她心下也難免叫苦不迭。一一查收起來就沒工夫搭理他了，直到顧岐安不無怨氣地開口，“你能放下電子產(chǎn)品嗎？我們好好聊聊。”

    “聊什么？”梁昭本能仰首，嘴角黏了粒餅皮渣，被對面人頂自然地捻走，含到自己嘴里。

    她微微紅著臉，看他無比坦蕩。

    開口之際，顧岐安不禁抽出根煙來夾在指間，滑開打火機又猶豫了。

    二人對視，梁昭無所謂地許可他，抽吧。潛臺詞實則是抽完趕緊走。

    結(jié)果面面相覷好半天，這該死的高低不作聲。只一味若有深意地盯著她，五官籠在蔚藍(lán)煙霧里，似說還休。

    耐心耗光的梁昭站起身，端著空杯要去續(xù)點豆?jié){。熟料手腕被某人一把揪住，她就這樣被迫挪了位，從對面到他身邊。

    他本意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讓她坐腿上的。

    “我們……”顧岐安強拘著她與他視線膠著，眼見煙霧嗆著她了，他非但不熄滅還再接再厲。

    氣得梁昭鼓起腮把煙氣盡數(shù)吹還給他。

    “我們重新開始罷。”

    他說這話才不是征詢或者央求，就是很純粹的通知，近乎于命令。因為他心里翻涌著情緒陰暗面，憑什么當(dāng)初你說嫁我就娶，現(xiàn)如今要離也由著你，總該我做一回主。不能什么便利都給你占去了。

    梁昭脫口而出，“你酒還沒醒？”

    “我沒醉?！?/br>
    “那就是發(fā)燒了？”她伸手探他腦門，被他一偏頭躲開。

    有人些微戾氣地喝她，“別鬧！”

    “我不需要這些三腳貓的免責(zé)聲明，梁昭，”顧岐安氣得咬住煙，雙手并用地來束縛她不安分的手，像鉗俘虜般地，轄制住她，“我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去考量要如何面對你，或者至少，關(guān)于孩子我應(yīng)該給你個交代。其實輪到我又何嘗不難受？過日子有磕蹬是常有的事，唯獨一個是孩子二個是原則性的出軌問題，好像一旦犯了就其罪當(dāng)誅，七零八落了。所以在這件事里，我最最受挫的地方才不是什么或許這輩子都不能有后，相反，我全部的罪惡感都是朝你。比起沒有孩子，解不開你的心結(jié)才叫我耿耿于懷。”

    梁昭一時思緒拋錨了，只愣怔地迎視他。

    顧岐安問，“如果你當(dāng)時一氣之下提離婚的原因是怕沒孩子會帶累我……”那大可不必。

    結(jié)果話沒說完，她就搖搖頭，“不盡然?！?/br>
    “那你說啊，還有什么其他原因？”

    某人急得恨不能將她活剝開來，手術(shù)般地窺探她內(nèi)心。半個月前，秋媽因為要去菜場扦褲腳搭了他便車，路上聊起離婚一事，避諱不談的顧岐安唯獨朝這位老姆媽剖起心。

    他說他看不明白梁昭，從來如此，如此隔閡。

    “情愿她從前相處的時候，都能像提離婚那次一般爆發(fā)，打我也好罵我也好，到底把心里話倒出來了?！?/br>
    顧岐安說，大抵父親去世和頭婚對她影響太深重了。無論外人如何對梁昭贊不絕口，說她獨立也好堅韌也罷，他始終另一層看法，就是她心理或許處在亞健康狀態(tài)。

    可是秋媽過來人的視角點撥他，“人不活就不必焦心死不死了。道理一樣，不愛就不怕想念的愁苦、妒忌的熬煎，和無休止的占有欲?！?/br>
    秋媽質(zhì)問，你憑什么認(rèn)為她心如止水、薄情寡恩？

    真正無情的人，換作我，想離早離了！還巴巴地等到生不出孩子才跟你離呀？

    既然你們小兩口都當(dāng)這場婚姻是假，是場陽謀或者交易。

    那分崩離析的時候，你意難平個什么？她又哭個什么？

    “岐安，假可以作真。她不信你就證明給她看。”

    秋媽說小二這些年就是被唯我獨尊的感情觀與人生觀慣壞了。一來秦豫那事多多少少有些作用，二來，身邊朋友又多是些老幫閑，家里呢，也一本糊涂賬，從沒有人與他示范過怎么去健康地愛一個人。

    反沒她這個老文盲拎得清，

    “愛就要有好好愛的樣子呀?！?/br>
    -

    眼前，梁昭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顧岐安就和煦的口吻，“你婚前沒流產(chǎn)的時候，我已經(jīng)想好了孩子的名字?！?/br>
    她突地心上鈍痛，搖頭求他別說了。偏偏他堅持，“不知怎地就是希望她是個囡囡，所以也全照女名起的。也備用了個‘昀’字，日光的意思，男女皆適用?！?/br>
    垂眸的梁昭，不禁一下子濕了眼眶。

    再聽到他驢頭不對馬嘴地問，“你想過我嗎？這兩個月，哪怕有一秒?！?/br>
    如坐針氈之下，她只得掙開他起身，狠下心來趕客，“你走罷。”

    梁昭心上潑了盤繡花針般地刺痛。要她如何開口？說我好嫉妒你心里的秦豫，以及你同那陳婳談笑風(fēng)生的樣子，抑或是，說我和你在一起的每天，無時無刻不在綢繆你會和顧錚一樣，始亂終棄。

    以至于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現(xiàn)世報。誠如姜芙當(dāng)初說的，她不配粉飾太平地去擁有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