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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聽牌記在線閱讀 - 第66節(jié)

第66節(jié)

    再趁著老傅洗澡的功夫,才終于說到正經(jīng)事:

    沒幾日瑞金醫(yī)院要辦個烈士追封追悼會,因公殉職的譚主任亦在其列。至于當(dāng)年的肇事者,早幾年被處死刑了,但家屬希望借此契機見母女一面,當(dāng)面道歉,不求原宥,但求一份自贖。

    梁瑛問昭昭,能不能回來?

    “與其說是他們在自贖,對于我們而言,也需要這個走出禁足與過去和解的機會?!?/br>
    梁昭沉默無聲。

    她一時好矛盾。這些年來,她始終認(rèn)為那兇手連帶著家人是不可原諒的,罪惡深重、萬死莫贖。

    譚主任是耳鼻喉科大夫,而患者所謂的“空鼻癥”恰恰在醫(yī)學(xué)上沒有官方認(rèn)證,簡言之,就是他死得很冤,這一切明明可以避免。

    人能生來即圣賢就好了。

    她做不到不把后來的不幸遷怒于對方及其家屬,好難。

    正如顧錚從前疏導(dǎo)她的,

    該愛愛、該恨恨,

    我們要容許心里種著薔薇的同時,匍匐著猛獸。

    但是梁瑛提醒姑娘,“昭昭,別忘了你爸爸從前教過你的,有些事情吧,懲戒別人的同時也在數(shù)以百倍千倍地懲戒自己?!?/br>
    這也是老譚奉行終身的處世圭臬。他是那樣一個有如春風(fēng)般的人,白袍加身,和光同塵。

    時至今日,真正擔(dān)責(zé)的人已去,你該饒恕的就只有你自己。

    咕嘟綿綿的泡沫里,梁昭微浮起來眺窗外,掛壁音響里在放梁翹柏的《在到處之間找我》。

    起風(fēng)了,

    她忽而想哭。

    *

    終究梁昭還是請假回了上海。但不知道要逗留多久,放心不下彭彭,索性托運捎她一道回。

    可惜團隊競標(biāo)臨陣出岔子,走不開,她只能改簽到追悼會當(dāng)天返滬。

    過關(guān)到廣州乘高鐵,下車又在高架上好一陣塞車。

    天殺的,出租車上梁昭勒令彭彭,//“mama這下不得不帶你去會場了,但是!你必須給我乖乖的哦,不許亂跑不許闖禍,否則,我今晚不介意吃狗rou火鍋?!?/br>
    彭彭還是一個勁吠她,只是這回音調(diào)不同,瑟瑟地、畏縮縮地,似求饒也似背書:

    mama我會乖的啦!

    嗯。梁昭這才滿意。

    一小時后,濱江酒店,追悼會現(xiàn)場。院領(lǐng)導(dǎo)及烈士家屬尚未到齊,大廳里也烏泱泱聚滿了人,場面一時很無序。老紀(jì)試麥的時候連喂了十幾聲也控不下場,罷了,這場面跟上大課水課沒差嘛!底下沒一個“學(xué)生”肯服他的。

    荒唐!如此肅穆之地。

    紀(jì)正明氣得走下臺來,目光四處搜刮,尋到拐角里西裝革履、人群中輕易打眼的人,走過去,打他肩膀,攤手要稿子。

    什么稿子?

    他待會上臺講話的草稿。顧岐安代筆寫的。

    某人不無譏誚地,懶洋洋從方巾袋里掏出講稿,“這年頭就是學(xué)生寫作文找槍手也得在商言商,明碼標(biāo)價?!?/br>
    老紀(jì)一聲“去!”,“你敲我那么多頓竹杠,我還沒說什么?!?/br>
    說著戴上眼鏡,舉起稿子囫圇過目,“怎么就這么點字?你小子糊我呢!”

    “你懂什么?”顧岐安抱臂巡脧大廳,“紙短沒事,情長就夠了。過分堆砌也不好,‘廚子太多煮壞了湯’?!?/br>
    老紀(jì)將信將疑間,顧某人認(rèn)罪,“好吧,我就是水完的?!?/br>
    老紀(jì)將將抬手要掄他之際,只見東西走向的紅毯上,從門口處奔進來一個人影。黑裙套煙灰色西裝,過肩長發(fā)上沾著漉漉微雨,行色匆匆之貌。因為跑得委實太急,放在手包里的折疊傘一顛一顛地,

    溜下來、再溜下來,

    繼而啪地一下,跌在顧岐安腳邊的時候,他心臟好像也往下一墜。

    不等他回過神來,就聽到急于找狗的梁昭呼喚:

    囡囡!

    這下顧岐安心臟全然沉到底了。

    囡囡?

    第58章 -58-   亭亭如蓋

    是條狗。

    *

    但顧岐安不知情, 只是猛省般地錯愕著。他那么唯物主義、不信鬼神,此刻,也不得不迷信夢的占卜性, 迷信即視感,迷信一語成讖。

    掐指一算, 梁昭去香港快三個月。而丁教授有句老話,時間是否有賊性,全看你想不想:

    你想,一須臾也能白云蒼狗;不想,初心就是海, 是山, 一輩子也難移。

    權(quán)在人為, 三個月可以涂改太多。

    唯一沒能涂改的, 就是眼前梁昭還是他記憶里的形容與身段。

    再寡淡的黑白灰也關(guān)不住骨子里的美且媚。

    她沒看到他。只低下.身來,忙亂地要去揀傘。

    長鬈發(fā)瀑狀散下來,手將將要夠到了,卻不防有人雙手抄兜,下意識間,頑劣并乖張地一抬腳, 把傘碾滾到身后去。

    到她觸不到的地方。

    “?”

    傘骨碌碌滾去墻根。一個人抬起頭來, 一個人垂下眸去。

    四目交匯里,沒有意外或是驚喜,梁昭只淡漠地看他一眼,蹙眉,翕開雙唇,“你神經(jīng)病???”

    說完就站起身,一個半圓弧繞過他, 去拿傘了。

    這是怎么了呢?討罵了,活該。

    老紀(jì)站干岸看戲,也笑梁昭幫他出了口氣。再瞧徒弟面上,表情吃了一耳光的樣子,哈哈,不能再大快人心!

    缺德是有代價的。顧岐安乜乜師傅,無情一佞笑,即刻從他手里抽走稿子,抬腳,跟上匆匆匿于人流的身影。

    “臭小子!你看我收不收拾你就完了!”

    這場追悼會不單針對在醫(yī)療暴力里負(fù)傷或捐軀的醫(yī)生,還有03年非典等抗疫救災(zāi)里的先烈,故而人很多。找一只毛球大的狗委實難。

    彭彭是在門口跑溜的。梁昭又要抖開傘又要拎包,左右難兼顧下,小祖宗就從她懷里蹦跶下來,呲溜一下,沒影了。還好是朝酒店里跑的。

    是誰說的馬爾濟斯黏人且乖巧?是誰!梁昭此刻只想把那訛傳的人揪出來活剮了。

    心急如焚下,她根本無暇想旁的,想還要和梁女士接頭,想如何面對元兇家屬,想方才看見了誰……

    以及,這個“誰”正陰魂不散地隨在后頭。

    人被咒怨賴上總有個由頭,或陰債或“生前”未了的結(jié)。

    輪到顧岐安,純粹就想會一會她嘴里的囡囡??偛恢劣谑撬姆N,這點他清楚,也不抱希望,無外乎兩件可能,她領(lǐng)養(yǎng)了個孩子抑或是給誰無痛當(dāng)了后媽。

    而后者光是想想就叫他氣血倒涌、火冒三丈。

    人往高處去。你從前跟個和他娘舅一般老的男人也就罷了!這下還去接盤別人的拖油瓶,能有點出息嗎?這么不挑的,???

    顧某人怒其不爭。

    抑或,有沒有可能……他捻著根煙在盒子上反復(fù)地磕,心里鼓噪著最可怖的念頭,這孩子還與那顧錚有瓜葛。

    繼而,在跟著梁昭走到花園之際,顧岐安從墻角處的盆玩里摶了粒土球扔她肩上。

    不長心的人這才憤憤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了他。發(fā)現(xiàn)他搓著指腹上的泥,站在一盆齊人高的虞美人旁,吐出薄薄煙霧。簌簌雨聲里,

    花在人前亦黯然。

    “干什么!”

    “跟蹤你?!?/br>
    “腦子不好就去治!”

    “你給我做藥引啊~”

    這個人,這句話……梁昭舌頭打了結(jié),陡然共情起書里,白流蘇在碼頭聽到范柳原說“你是醫(yī)我的藥”時那份局促與赧然,一半清醒,一半又在放任靈魂自甘墮落地沉淪。好像那被接濟到籠子里的畫眉,腳都同鎖鏈銹上了,有人喂來吃食,還是會乖乖張開喙來,感恩戴德……

    她啐他,“油腔滑調(diào)!”

    說著,轉(zhuǎn)過身到處喊彭彭。

    顧岐安問,“她叫彭彭?”真難聽。

    “關(guān)你什么事?”

    兩個人不在同頻道上。這話反叫公子哥更氣了,也曲解了,有人又笑又嗤,嗯,是不關(guān)他的事呢!顧岐安撣著煙灰陰陽怪氣,“我一沒出體力二沒奉獻小蝌蚪,確實不關(guān)己事。”

    不像有人,睜著眼睛吃耗子藥,給人當(dāng)后媽。

    后半句忍著沒說,說了她能更火大。

    “胡說什么東西???”梁昭直起身來,回頭望他。眉頭能塌了一座山。

    五六步的距離,微雨籠煙,顧岐安看著氣出些精氣神的她,總覺得哪里不一樣了。梁昭還是梁昭,只是不似失恃后的落落穆穆,不像婚姻里被雞毛蒜皮牢籠住的空殼狀,更像他兒時印象里的樣子。

    很靈,很鮮活。揪她辮子她會拳打腳踢你,摜炮唬她她會大喊“顧小二你去死”。

    以及,那個下學(xué)后在巷口等譚主任回家,看到他手心里本想惡作劇的天牛也沒在怕,而是感慨“好可愛耶”的乖囡囡……

    一時間,有人天馬行空,想那孩子要是她親生的話,該是會一樣可人。

    這就是夢與現(xiàn)實的出入,亦是他們或許永遠越不過的遺憾。

    煙抽到底,顧岐安踩滅丟掉,走到她跟前,難得地露怯貌,但話依舊不中聽,“三個月就夠你巴巴地許終身給人家了?”

    也是。想他們當(dāng)初一樣隨性,起筆沒開個好頭,下文又如何撇捺出好文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