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小仙童可否替我通傳一聲？”

    燕無卻很堅(jiān)持，甚至鞠了一躬，彎下腰來。

    在誰也沒看到的地方，他的眼底是冷色，他袖子里的手指甲都摳進(jìn)了掌心里。

    “你這人，臉皮甚厚。”

    “算了，吾且就問問神女殿下?！?/br>
    兩個小仙童閉上了眼睛，似去問了。

    燕無一直彎著腰，沒有直起來。

    神女宮很大，此時路過的仙君不少，見到神女宮大門緊閉，有穿著普通仙袍滿身濁氣的人站在這里，不由紛紛看過來。

    誰都能一眼看出來這滿身濁氣的就是前幾日通過登仙梯爬上來的還修為低微的凡人。

    “奇怪了，神女殿下雖是性子冷，可也不至于如此落人臉面?！?/br>
    “是啊，從前神女殿下雖修的是無情道，可待人也只是冷淡了一些而已?！?/br>
    “許是如今的逍遙道更隨心所欲一些，神女殿下不喜這凡人吧?！?/br>
    “要我說，這凡人必有所圖，否則不好好在仙宮里待著，跑來這里貼神女殿下的冷臉做什么？”

    “指不定是得罪了神女殿下了。”

    “不過，神女殿下自從去歷劫，就沉睡了一千年了，這一個凡人，上哪兒去得罪神女殿下??？”

    “那這誰知道啊，而且，神女殿下又不是渡普通的劫，她是去渡情劫啊！”

    “也是，這情劫，血脈再厲害的神君神女，渡不過去就是一個化為虛無，歸為天地，神女殿下沉睡千年后醒來，已是大喜事了。”

    “不過渡過情劫，便是過了生死大劫，此后便是穩(wěn)了神格，從此壽與天齊，再不懼化為虛無了?！?/br>
    “對啊，要不然咱們帝君和小帝君怎么會那么開心呢，馬上在神女醒來后，喜上加喜就把神女殿下的婚事立刻辦上了?！?/br>
    風(fēng)將那些仙君輕描淡寫帶著些輕視的話傳了過來，他們不知要去何處，此時聲音也是越來越遠(yuǎn)了。

    燕無這一個區(qū)區(qū)筑基期的凡人，本不該聽到的。

    但是，他能聽到，他全聽到了。

    燕無忽然就抬起頭來，他聽見了自己骨頭轉(zhuǎn)動的聲音，他看向了那扇緊閉著的神宮大門。

    他聽到了。

    渡劫，情劫……情劫……沉睡千年……不久前醒來。

    渡劫，情劫。

    情劫。

    燕無的心跳瞬間就停止了，他的眼中聚起瘋狂來，風(fēng)與雪在里面盤旋，暴雷即將落下。

    額間的金印若隱若現(xiàn)，快要壓抑不住，魔氣就要泄出來。

    兩個小仙童是同一時間睜開眼的。

    其中一個看向他：“神女殿下本不歡迎你，可清沐神君說，既然是來恭賀他與神女的婚契的，且今日是神君的喬遷之喜，便讓你進(jìn)去了。”

    神女殿下本不歡迎你。

    哈哈哈哈哈哈神女殿下本不歡迎你！

    燕無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仰著天就笑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他的確是燕無，齊王給他取的名字沒有錯，令人厭惡的存在。

    渡劫，情劫，他就是藺姝姝的一個情劫，不，他只是太夷神女的一個情劫，一個微不足道的，在凡界本該進(jìn)入輪回，從此與她再不相干的情劫。

    渡過情劫，穩(wěn)住神格，回到仙域，與人結(jié)契。

    燕無張大嘴笑著，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可沒有半點(diǎn)聲音。

    他看著那扇緩緩打開的神宮大門，忽然就攥緊了手，眼角還泛著淚。

    他只是一個情劫，是么？

    既是情劫，那一定是動過情，才能渡過，她還是愛他的。

    她還是愛他的，或許，或許她只是不記得他是誰了，只要告訴她，他是燕無，對，只要告訴她，他是重玉，她一定會重新想起來對他的愛。

    他還要確認(rèn)，確認(rèn)那究竟是不是她，或許……不是呢？

    可此時燕無心里卻希望那是姝姝。

    那就意味著，她如今好好地活著，而不是尸骨神魂俱無，至少是好好地活著，高高在上地活著。

    “如今門都打開了，你究竟還去不去？”

    小仙童的語氣頗有些不耐煩。

    燕無的笑容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他笑著說道：“去，當(dāng)然去，如此大喜事，怎么能少的了我?！?/br>
    他抬腿，一腳跨進(jìn)了神宮的門檻。

    這神女宮的門檻，很高，一進(jìn)去，便是逼人的靈氣隨著花香鋪面而來。

    燕無這樣滿身濁氣的魔，寸步難行，不能呼吸，觸之，肌骨便要滲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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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一張臉，衣衫覆蓋下的皮膚已經(jīng)沁出血汗來，但他笑著抬起另一只腿，整個人便進(jìn)了這神女宮。

    神女宮很大，但是，很容易就知道人都在哪里。

    前方，東邊方向靈氣很濃，隱約帶著笑聲，充滿了歡慶的氣氛。

    燕無腳步輕快，如入尋常之地，他的嘴角噙著笑。

    有點(diǎn)溫柔，有點(diǎn)害羞，還有點(diǎn)著急，像是個莽莽撞撞的小書生，此時正著急去書院里讀書。

    姝姝是知道外面的事情的，兩個小仙童就是她的兩根翎羽所化，沾了花露，便有了靈智。

    他們的眼睛所看到的，便是她看到的。

    她是知道燕無被神宮之門撞飛到外面那棵梧桐樹上的，她也看到了燕無不知怎么的臉色大變，背對著大門渾身發(fā)抖。

    更是看到他跪在地上，肩膀聳動著，像是在哭。

    “姝姝？”

    清沐發(fā)現(xiàn)姝姝皺緊了眉頭，似有些走神，便低下頭，聲音溫柔，“怎么了？是不是不高興我把那個凡人請進(jìn)來？”

    他說這話時，眼神看著姝姝，纏綿又羞澀，“我只是高興，有人想恭賀，便讓人來了，你要是不高興……”

    “沒事，一個靈域凡人而已?！?/br>
    姝姝偏頭，對上清沐的目光，笑了笑，聲音清冷，可態(tài)度同樣柔和。

    清沐盯著她美麗的眼睛，臉就更紅了，耳朵也紅了。

    姝姝抬頭看見了，忍不住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清沐第一次被姝姝捏耳朵，當(dāng)時耳朵就更紅了，但他偏下頭來，“喜歡？”

    姝姝笑出聲來，“阿沐，你怎么這么害羞呀！”

    清沐就不說話，就紅著臉看她，過了一會兒，小聲說道：“因?yàn)榭茨惆?。?/br>
    他一本正經(jīng)地頓了頓，又說道：“等我再多看看你，時間再過得久一點(diǎn)，也就不會害羞了?！?/br>
    姝姝哈哈大笑。

    旁邊圍著的一群吃著糕點(diǎn)嬉笑的仙子仙君們看到了，跟著便起哄。

    桃花仙子捂著嘴說道：“清沐神君自小和姝姝一起長大，如今還要臉紅，這時間再久是多久??？”

    另一邊的酒仙子手里拿著一只酒葫蘆，仰著頭喝了一口，笑著說道：“可不就得萬年十萬年么？”

    “清沐神君這是在說，要與姝姝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呢！”

    清沐神君聽了只站在姝姝身邊笑，并不插嘴。

    姝姝也笑，她與清沐的關(guān)系，自小就定下來了，這么多年一直在一起，她都已經(jīng)習(xí)慣清沐陪在自己身邊了。

    以后，他陪在自己身邊千千萬萬年也是再尋常不過。

    所以，她不覺得哪里有問題。

    風(fēng)吹過燕無的臉頰，他快步如飛地一路走進(jìn)來，跨進(jìn)這花園里時，看到的就是眼前這一幕。

    聽到的就是眼前這些話。

    他看到那個男人偏過頭來，又低下頭，姝姝自然地伸手捏了捏他通紅的耳朵。

    他聽到了那些賀詞。

    燕無垂在袖子里的手都握緊了，指甲深深地?fù)高M(jìn)了掌心，摳出血，摳出rou來。

    他忍不住伸手扶在花園里的樹上，穩(wěn)住身形。

    桃花仙子鼻子皺了皺，嗅了嗅空氣里的味道：“哪里來的這么濃的濁氣？”

    她的話一說，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這里的燕無看過來。

    燕無的手扣在了樹皮上，指甲都折斷了都未有所覺。

    他已經(jīng)很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他努力地挽起唇，讓自己笑得溫柔如春風(fēng)，他努力讓自己的眼神柔軟下來。

    他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了站在人群中間穿著一身羽裙的太夷神女。

    神女面容絕美，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時，那雙清冷的眼睛就會彎起來，和從前一樣。

    燕無的心揪緊了，他幾乎已經(jīng)肯定了。

    姝姝遠(yuǎn)遠(yuǎn)地看向燕無，他的手快將她花園里的樹的樹皮都抓爛了。

    她看著他臉上努力揚(yáng)起的笑容，明明肌rou都緊繃了，笑起來便也僵硬了。

    這讓她想起來當(dāng)初燕無努力學(xué)著笑對著藺薇的模樣。

    同樣有些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