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姝睜開眼，從燕無舉著的盤子里拿了一顆糖，喂給清沐吃。

    那動作熟練得就和從前她喂自己吃一樣。

    燕無看著這一幕，嘴里的梅子糖的酸甜只剩下了酸。

    原來除了自己，她還會喂別人吃糖。

    燕無濃黑纖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

    仙域的夜幕降臨時，天空都是一片黑，燦爛的星子點亮了整個夜空。

    清沐神君似乎今天要在神宮里留下來，這會兒去了寢殿后面的大天池里沐湯。

    而姝姝在寢殿里，此時清沐還沒過來。

    燕無站在神殿外面，冷風吹過來，很冷，他垂在手邊的手忍不住握緊了。

    他低著頭推開了門，走了進去。

    他的步子很輕，但即便很輕，里面的姝姝還是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她攏了攏睡袍，半倚著床看過去。

    還沒辦婚典，清沐很害羞的，不會進來的。

    所以是……？

    燕無從搖曳著的燭火里走了出來，他赤著腳，身上懶懶散散地披著睡袍，露出大半個漂亮的如玉的胸膛。

    他銀白的長發(fā)披散在身后，在昏黃橘色的燭火下像是攏著光一樣。

    他銀白色的耳朵豎了起來，一雙琥珀色的眼里燒著琉璃色的火，看向她。

    姝姝皺了皺眉看他：“？”

    燕無清朗的聲音，在她腦海里響起：“神女殿下?！?/br>
    他喊了一聲，很輕。

    然后他又走近了幾步，走到了姝姝的大床旁邊，低著頭解自己的衣服。

    “我是你的奴，我來給你暖床?！?/br>
    第56章 我去！

    空氣瞬間就凝固了。

    姝姝太陽xue都跳了兩下, 她按了按，然后才說道：“我不需要，你出去吧?！?/br>
    可燕無不肯出去, 他的目光膠著在床上的姝姝身上，抿了抿唇, 就跪在了床邊，他趴在床邊，聲音嘶?。骸白屛医o你暖床?！?/br>
    姝姝想起來燕無在凡界時，從狼群里出來被人曾拐騙到那種煙花之地，所以, 偶爾 他的行為總是有些孟浪。

    她想著, 便覺得有些頭疼, 語氣平淡不已：“我不需要, 你也不必這樣討好我，出去吧。”

    燕無沒說話，態(tài)度卻很堅決，他趴在床沿，不肯走。

    “既然殿下不需要我暖床，那我在這陪著你, 若是你有什么需求, 我立刻就可以起來?！?/br>
    他的聲音清朗動聽，在夜色下，確實有幾分蠱惑。

    姝姝的神智卻很清醒，她不去看燕無，看著頭頂上方的紗帳。

    “我已經(jīng)與清沐結(jié)了婚契了，我不能做對不起清沐的事情，你走, 我和清沐都不會罰你?！?/br>
    燕無心底里的巖漿與酸水是同時從心尖滲出來的，他的手摳在掌心處，滲進血rou。

    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姝姝背對著燕無轉(zhuǎn)過了身：“這里是神宮，我救下你的命，讓你免除被我哥哥殺死的命運，并不是我對你還有情意，而是我覺得你不至于因為我丟了一條命，所以，以后也不要做這些了，這次的事，我就當沒發(fā)生過。”

    說完，她似乎都沒動手，燕無就被一陣風狹裹著，從姝姝的床榻邊吹了出去，他不想出去，他想抓住門框，可抓不住。

    燕無落在了殿門外，倒退了好幾步后，才是站穩(wěn)了身體。

    ‘砰——！’

    是殿門被關(guān)上的聲音。

    燕無的臉色緊繃著，有一瞬間周身凝滯，雖然如今已經(jīng)沒有魔氣，但那瞬間的氣勢依舊如萬魔之主一樣。

    “姝姝是個極有分寸的女子，她既然與我結(jié)了婚契，便不會接受別人?！?/br>
    清沐溫潤靦腆的聲音從燕無身后響起，帶著笑意。

    燕無偏頭看過去。

    月光下，清沐的容顏也像是會發(fā)光一樣，他的眉眼舒展，剛沐浴過后的一頭黑發(fā)披散在身后，身上的袍子也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他說道：“她在下界時與你有過一段情，一段婚，那時，她必定也是這樣，絕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甚至會護著你，對你好，絕不讓你受欺負?！?/br>
    燕無聽到這一段話，原本對清沐生出瘋狂殺意的心忽然凝住了，他整個人像是站在懸崖邊，如今就被清沐這輕飄飄的一段話推下了崖底。

    他聽見了呼嘯著的狂風從耳邊掠過，感受著那些碎石往自己身上砸的痛。

    尖銳的石頭劃破了他的肌膚，直接割到了心口上。

    是，他們成親后，她說，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新娘子。

    從那以后，她陪著他，護著他，對他好，有危險的時候拿著龍骨血鞭站在他面前，不讓他受欺負，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他的事情。

    她還教他讀書，如果不是她的時間靜止在了掩月庵的那一晚上，她一定還會帶他讀很多書，走過許多江山川河。

    清沐見到燕無的臉色蒼白了，心里也有些酸，他當然知道姝姝在下界時，肯定會如他所說的那樣。

    可惜，可惜在下界時的那個人不是他，可惜，他晚了一步，姝姝就已經(jīng)在下界與人成親了。

    “你好自為之?！鼻邈逭Z氣平和，和姝姝一樣，他一點沒有把燕無放在眼里。

    他有高高在上的身份，也有絕俗的容顏，還有和姝姝一起渡過的幾千載時光，自然是不必將塵埃一般的自己放在眼里的。

    燕無琥珀的眼底里快要凝出血來。

    他的目光冷冷的，忽然看著清沐開了口：“姝姝與我曾經(jīng)有過的一段濃烈的情，你未必就有過?！?/br>
    他的聲音冷冽低沉，雖然已經(jīng)被剝離了魔心，但他依舊強勢地如同魔主，仿佛那些卑微不過是對著姝姝而已。

    清沐原本想轉(zhuǎn)身了，聽到他這話，轉(zhuǎn)身看了過去。

    燕無銀白的頭發(fā)無風自動，他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的，自成風流，他看著清沐，笑了起來。

    低啞的聲音用曖昧的語氣說著那些夜晚的纏綿。

    “我與姝姝的神魂在神識內(nèi)交纏著，彼此都染上了彼此的味道，我們抵死纏綿，釋放著最濃烈的情緒，她的神魂上沾染著的都是我的氣息?！?/br>
    神魂不像是身體，身體毀了就毀了，可神魂不滅。

    即便是姝姝是下界渡劫，但是，那些記憶，他的神魂的氣息是會印刻在她的神魂里的。

    清沐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散去。

    他確實沒有想到，在下界的時候，姝姝竟然會和燕無神交。

    他以為，最多只是凡人之間的身體相交罷了。

    他盯著燕無看了一會兒，然后笑著說道：“無礙，都可以清除，何況，我也不是很在意，情劫是姝姝的生死大劫，渡過了，無論如何，便都是好的的?！?/br>
    燕無沒想到清沐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他感覺到了他一瞬間凝滯的情緒，那種酸澀明明是有的，可轉(zhuǎn)瞬卻又釋然了。

    “你愛姝姝么？”他又低沉著嗓音問道，“你如此不在意，你心里根本不愛她?！?/br>
    “愛不是占有，愛是成全和包容?！鼻邈逭驹谀莾?，光風霽月，芝蘭玉樹，任何美好的詞都值得堆徹在他身上。

    他頓了頓，再開口時，聲音便更加溫柔了：“很小的時候，我就一直跟在姝姝身后了，我陪著她一起長大，我愛姝姝，我所求的人，也只有姝姝，她想如何就如何，哪怕哪一天，她想離開我，我也會成全?！?/br>
    燕無站在清沐對面不過是幾步遠的距離，明明他生得比清沐還要高，可這一瞬間，他竟是覺得自己無端矮了幾分。

    心底有什么東西像是要破土而出，他讀了那么多的書，那么多的話本子，當然不會是從前那樣一點不懂。

    可一知半解更是難熬。

    燕無俊美的臉冷了幾分，可步子卻不自覺朝前跨了一步。

    “為什么？她想離開，你還要成全??？你難道不想和姝姝永遠在一起么？”

    他覺得清沐虛偽至極，如今這些話，不過是說給他聽的好聽的話，不過是仗著他是神君，力量強大而已。

    可是，燕無看到清沐點了點頭：“我也希望與姝姝永遠在一起，可是，若是她心中沒有我，與我在一起千年萬年，不過是對她的一種折磨，如此，我何不放開她？她高興，我便也高興了，何況，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我同樣可以一直陪著她，永遠在一起，畢竟……”

    他頓了頓。

    燕無迫切地想要知道他后面還要說什么，“畢竟什么？”

    清沐彎了彎眼睛，“畢竟，仙神的生命，太漫長了，如果有那樣一天，我不愿與姝姝互相折磨，而且，愛她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強求她也要像我愛她一樣愛我?！?/br>
    一陣風吹來，吹在清沐身上，他披著月光，整個人如同會發(fā)光一般。

    忽然之間，燕無便體會到了一個詞——自慚形穢。

    他呆立在原地，即便讀過許多書，燕無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想法，他的整個觀念就像是受到了沖擊，久久未動。

    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時，原地早就沒有了清沐的身影。

    燕無的臉色在月光下越發(fā)蒼白，他仰起頭來看著這一片廣闊的天，神色怔忪。

    他拖著沉重的身體，走到了姝姝的寢殿門前，慢慢滑倒了下來，靠著門，垂著頭，垂著耳朵。

    一夜未眠。

    這一夜，他想了許多，往昔種種，這一千年來對自己的折磨，還有重見她時的歡喜，都在腦子里盤旋著。

    第二日，燕無站在園子里的樹旁，看著清沐帶著姝姝，手里提了一些禮品，坐上了鶴車，轉(zhuǎn)瞬就在云層間消失不見。

    他低著頭，慢吞吞地澆著水，眼睛也垂著。

    酒仙子是專門挑著姝姝和清沐離開神宮的時候過來的，她過來時，就看到那燕無蹲在花園的一塊空地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你這是在做什么？”喝了口酒，酒仙子靠在一邊的樹上問燕無。

    燕無聽得出來這道聲音，是那一日在戮靈崖底聽到的那道聲音，他語氣輕柔：“種樹?！?/br>
    “種什么樹？”酒仙子實在是看不懂燕無，便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