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指責歆兒為“小叛徒”的,不過是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兒。 他穿著藍緞袍子,比同年齡段的男孩兒個頭兒還要高些,身子挺拔得像是洛水河邊的小白楊一般。 那張臉長得也很清秀,臉上的不屑神情卻也是真真切切的。 被他鄙夷的歆兒,則根本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歆兒驕傲地揚起了下巴。 不僅如此,歆兒嘴里還說著:“二哥,你袍子沾上油星兒了!” 這么一句出口,男孩兒的臉色登時變了。 他顧不得繼續(xù)鄙薄歆兒,而是拉著袍襟左看右看,又喚過侍奉他的小廝,讓那小廝趕緊幫他看哪里沾上了油星兒。 歆兒見狀,哈哈大笑。 男孩兒這才反應過來上了她的當。他立時朝歆兒攥了拳頭,憤憤地推開了他身旁的小廝。 那小廝似是很有些懼怕他,垂手退到一旁,不敢作聲。 歆兒倒是一點兒都不怕他的拳頭,猶哈哈笑道:“女孩子才愛美,怕臟了衣衫!二哥像個女孩子,好羞好羞!” 同時,她還把手指在臉頰上刮啊刮,以實際行動笑話男孩兒“好羞好羞”。 “小丫頭!敢取笑我!”男孩兒漲紅了臉。 雖然羞惱,還攥緊了拳頭,但他也只是朝歆兒比劃比劃,并沒有真的如何了她。 歆兒似乎早就慣于他如此,笑得更歡暢了。 季凝旁觀這兄妹兩個之間的言語舉動,心里面暗自琢磨。 歆兒叫這個男孩兒“二哥”,那么另外兩個男孩兒,難道是歆兒的……大哥和三哥? 季凝的嘴角抽搐了兩下—— 所以,常勝侯到底有幾個孩兒? 常勝侯比季凝大九歲,也就是二十八歲。 看那年紀最長的男孩兒,十二三歲的模樣,應該稱做小少年了。 他若是常勝侯的長子的話…… 驀地,那個小少年開口了,尚未變聲的嗓音,還帶著屬于少年人的清澈干凈,就像他的長相,很溫潤。 這樣的小小少年,長大了,應該是一個性格不錯的男子吧? “阿譽,歆兒,爹爹已經(jīng)回來了。你們還不快同為兄一起與迎接爹爹?” 他說著“為兄”的時候,真有些長兄對待弟弟meimei的意思。 一大一小兄妹兩個,似乎還算聽這個兄長的話。 歆兒于是不再嘲笑她的二哥,而是依舊親昵地拉了季凝的手,還挑釁似的朝三個男孩兒晃了晃。 仿佛在說:看!我有新阿娘!你們有嗎?饞你們! 季凝哭笑不得。 那兩個大些的男孩兒還好—— 最大的那個很快收斂了投向季凝的頗為復雜的目光,他朝季凝恭敬地欠了欠身,并沒有說什么,更沒有多余的稱呼,似乎只是在表達對季凝身份的尊重。 而被歆兒稱作“二哥”的男孩兒,則哼了一聲,朝歆兒揚了揚拳頭,像是根本沒有把季凝放在眼里,緊隨著他的大哥快步而去。 最小的男孩兒,年紀與歆兒相比差不了多少。他的小步子雖然緊跟著他的大哥和二哥,但眼神卻很留戀地落在了歆兒拉著季凝的手上,像是羨慕似的。 季凝捕捉到三個男孩兒不同的眼神,心底里泛起波瀾。 常勝侯的孩子們,還真是,各有各的不同。 以后,和他們打交道,將是她的日常了嗎? 季凝默默記下了只打了一個照面的三個男孩兒的模樣,暗暗揣摩著他們各自可能不同的性格和喜好。 只是不知道,這幾個孩子,是否都是一母所生。 季凝由著歆兒的小手牽著往喧鬧的庭院處走,心里面則思忖著。 她只知道常勝侯曾經(jīng)前后娶過兩位妻子,都被他給“克死”了。倒是不知道,常勝侯是否還有旁的妾室。 一想到常勝侯說不定還有她不曾見到的妾室,季凝就覺得別扭極了。 “爹爹!歆兒想死你了!”歆兒突然一聲歡叫,松開了季凝的手,朝著不遠處的一個人影撲了過去。 此時庭院中滿是侯府中的大小仆從,還有幾個身著勁裝的壯健男子,相比是常勝侯在軍中的下屬。 所有人聽到歆兒那一聲,都極默契地閃身讓出了中間的一條通路,由著歆兒順利地沖到了那個高高的人影面前。 每個人的臉上,都似乎含著笑。 他們竟像是習慣了歆兒這般了…… 季凝心中微詫,不由得循著歆兒沖開的一條通路看過去—— 那個高高的人影,聽到了歆兒的歡叫,側(cè)過身來。 他就勢半蹲下.身,雙臂張開。 歆兒已經(jīng)于此時倦鳥投林一般,撲到了他的懷里,清亮的童聲嘻嘻哈哈地叫著爹爹。 那人一點兒都不費力地將她抱了起來,直起身,臉上含笑。 他直起身的時候,季凝剛好看到了他的臉。 這個人,就是常勝侯,簡銘嗎? 竟是長得,這么??? 季凝捫心自問,她第一次見到,長得這樣英俊的男人。 當然,以她閨中女子的身份,見到年輕男子的機會極少。 其實她的父親季翰,季凝自問就長得很不錯。 然而,眼前的常勝侯,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劍眉入鬢,長身玉立……真真的是美男子一掛的。 不過,常勝侯的氣度,顯然不是“美男子”這個詞足以形容的。 他的周身,有一股凜然之氣,那不僅是久經(jīng)沙場錘煉出的血殺之氣,更有一種威嚴正氣。 他只是這樣,抱著他的女兒,站在季凝的面前,季凝便沒來由地覺得,這個人是一個正直之人,是一個值得托付之人。 這種感覺,可真是微妙,又莫名。 明明,她是第一次見到他,怎么會想到那樣不著邊際的地方去? 可是,他們名義上,到底是夫妻?。?/br> 想到自己竟然是眼前這個男子名正言順的妻子,季凝的臉上,泛上了熱意。 “爹爹爹爹!那是新阿娘!”歆兒被常勝侯抱著,并沒有忘記了自己還拉扯了季凝來。 她的嗓音高亮,又是幾乎所有人關注的焦點,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的小手指引著,看向了季凝。 季凝感覺到了幾十道不同意味的復雜目光的同時注視,脊背不由得繃緊起來。 她自幼長到如今,還是第一遭,在同一時間,面對這么多人的關注。 在這些目光中,自然也包括常勝侯簡銘的注視。 他的眼神,和旁人又是不同。 旁的人,或是他的部下,或是侯府中的仆從,他們就算對季凝有所探究,到底有限,眼神不敢放肆,還維持著基本的尊重。 當然,這種尊重,也只是因為,季凝現(xiàn)在的身份,是常勝侯的夫人,而已。 相比之下,簡銘的目光,要直接得多。 季凝甚至覺得,簡銘的目光中,像是兩道鋒利的劍,直直地刺向了她。 不是殺氣騰騰置她于死地的那種鋒利,而是要劃開她這張皮的鋒利。 簡銘,想要看到她皮相之下的某種真實的東西? 這個念頭一生,季凝微微蹙眉。 她自問站在這里,接受簡銘和所有人注視的自己,是真實的自己,沒有偽裝。 她不需要偽裝,她也沒有偽裝的資格。 她只能靠著自己的腦子、眼睛,還有這顆心,于現(xiàn)在以及將來,在這座侯府里生存下去,并且生存得好。 這樣的她,又有什么需要簡銘探究,甚至想要剝了她的皮一看究竟的? 剝皮…… 季凝忽的想到了那間滿是牌位的大屋子,還有關于常勝侯的種種傳言:他克死的兩任妻子,他天煞孤星的命格…… 季凝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有種將要面對死亡的,是她自己的錯覺。 她恍然回神,剛一抬眸,就對上了簡銘玩味的表情。 這個人,好像是在……看她的好戲? 季凝暗咬銀牙,心底里被激起一股子意氣來。 她昂起了下巴,仿佛她不是一無所有,而是有著無限的倚仗。 “妾身季氏見過侯爺!侯爺一路辛苦!”季凝斂衽朝簡銘拜道。 這是她身為新婦,迎接自己遠歸的夫君應有的禮數(shù)。 但季凝卻將這套禮數(shù)做得,很有幾分驕傲的味道在。 就算是心里當真是怕,她也不會任由簡銘看低了去! 簡銘抱著歆兒,已經(jīng)走近了季凝。 他看著那張絕色容顏,眼中透出了幾分耐人尋味。 這個女子的反應,讓他覺得意外且……有趣。 他的嘴角輕勾起一個極小的弧度,淺淡的笑意轉(zhuǎn)瞬即逝。 “不辛苦。”簡銘淡淡道。 季凝的眉毛動了動。 因為簡銘的聲音,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武將的粗獷豪邁高昂的感覺,而更像是一個文質(zhì)彬彬、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這種認知,讓季凝心里面剛生出的戒備又沒出息地退避三舍。 而簡銘說著“不辛苦”的時候,季凝分明感覺到,他不是在同她客套寒暄,他是真的覺得這次出征不辛苦。 所以,他到底和楚國打了怎樣的一場仗? 季凝無從猜測,更沒法去問。 她于是低眉順眼地站在那里,做足了一個乖巧小媳婦兒的模樣。 簡銘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放下了歆兒。 歆兒不答應,被簡銘一個肅然的眼神看過來:“爹爹還有正事。不許胡鬧!” 歆兒見他莊重威嚴的神情,便不敢再鬧了。 簡銘轉(zhuǎn)身看向季凝:“你就穿了這身兒?” 他的語氣很有些挑剔的意思,季凝初時不懂,怔了怔才恍然大悟—— 她的身上,還穿著昨日和啞巴大公雞拜堂時的那套喜服,而且還因為穿著囫圇睡了一夜而皺皺巴巴的。 難怪簡銘嫌棄。 “去換身素凈的衣衫,再來見我!”簡銘擺擺手道。 季凝瞥見他一身戎裝,因為趕路也是皺皺巴巴的,還沾著塵土,很想也嫌棄地擺擺手:你也換身素靜的衣衫,再也見我啊! 他還嫌棄她? 難道她就不嫌棄他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