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簡銘好不容易擺脫了成王手下的糾纏,方準(zhǔn)備趕緊回府,冷不防旁邊伸過一只手來,“砰”的一把扯住了他的馬韁繩。 要知道,戰(zhàn)場上拼殺的人,戰(zhàn)馬就相當(dāng)于雙腿。 簡銘自幼習(xí)武,馬步功夫堪稱卓絕,他陡然被人制住了坐騎,怎肯答應(yīng)? 他剛要用力扯回韁繩,驀地看清了面前人的臉,臉上不禁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朱大哥……” “怎的?老弟你還想在馬上同哥哥我說話不成?”朱銳朝簡銘調(diào)侃道。 朱銳昔年曾在簡銘的父親老常勝侯的麾下為將,頗得老侯爺?shù)男蕾p指點(diǎn),與簡銘曾一同上過戰(zhàn)場,是共浴過血的同袍之誼。 他如今在禁軍中當(dāng)差。 此刻在街上巧遇他,好朋友許久未見,簡銘自然是很高興的。 既然是至交好友,簡銘便從善如流地下了馬。 將馬韁丟給小廝,簡銘由著朱銳拽了自己,徑直走入了街旁的一間店面不凡的酒樓。 進(jìn)了酒樓,朱銳腳下不停,依舊扯了簡銘上樓。 樓上是雅間,簡銘知道。 他們二人的身份,實(shí)在不好于一樓大庭廣眾之下豪飲。 簡銘體諒朱銳的思慮周全,遂隨著他拾級而上。 兩人在三樓的一個雅間內(nèi)坐定。 店小二是認(rèn)得朱銳的,又見簡銘儀表不俗,忙跟上來獻(xiàn)殷勤。 朱銳大手一揮,招呼店小二把好酒好菜都上來。 店小二巴不得他這么一聲,遂將本店內(nèi)所有的招牌菜,并兩壇好酒,流水駕般上了來。 簡銘見朱銳又在店小二的耳邊吩咐了些什么,聽不分明,他不由得皺了皺眉—— 今日之事,怎么瞧著都有些古怪。 朱銳是一個人,簡銘的小廝便要留下來篩酒侍奉,被朱銳不耐煩地攆走。 朱銳口中邊說著:“爺親自給你家侯爺篩酒,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名小廝偷眼瞧簡銘,簡銘無法,也想看看朱銳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遂朝小廝使了個眼色,小廝乖覺退下。 朱銳于是干脆將屋門在里面閂緊了。 簡銘瞄了瞄桌上,店小二剛剛留下的四副杯箸,臉色沉了下去。 所以,余下的兩個人,在哪兒? 簡銘雙眸銳利地轉(zhuǎn)向了不遠(yuǎn)處的一扇屏風(fēng):以他習(xí)武統(tǒng)兵多年的敏銳感覺,之前剛剛進(jìn)入這間雅間的時候,他就覺得這扇屏風(fēng)不大對勁。 朱銳剛閂好了門,折身覺察到簡銘的眼神兒,便也不多隱瞞。 “嘿!老弟好眼力!”他面上的神情,絲毫不因被簡銘看破手段而改變半分。 這副模樣,很有些有恃無恐?。?/br> 簡銘的心,沉了幾分—— 能讓朱銳這般應(yīng)付的,那么屏風(fēng)之后的人…… 朱銳的話音甫落,屏風(fēng)之后轉(zhuǎn)出兩個人來。 簡銘看到為首的人,心里面便“咯噔”一聲: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那人是個容貌不甚出眾、衣飾亦不甚出眾的青年公子。 這副穿著打扮,便是京中尋常富戶子弟都要比他強(qiáng)些。若是他獨(dú)自一個人出現(xiàn)在這間酒樓中,只怕店小二都會懷疑他付不起雅間中的費(fèi)用,而不許他登樓。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其貌不揚(yáng)的年輕人,卻讓在場所有人對他,不得不恭敬萬分。 包括簡銘這個一品軍侯。 “臣簡銘參見太子殿下!”簡銘朝著年輕人長揖到地,接著便要撩袍襟行國禮。 被太子司馬胤搶身上前,一把扶住:“仲遠(yuǎn)不必多禮!快起來!” 簡銘聽他對自己的稱呼,心里面的那根弦便繃得更緊了。 “仲遠(yuǎn)”是簡銘的表字。 表字非關(guān)系親近的家人、長輩、朋友不會叫,以大晉太子之尊,這么親熱地稱呼他的表字,這意味著什么? 所謂“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臣不敢僭越!臣……” 簡銘還想說些什么,被太子抬掌止住:“今日非是宮中,咱們只朋友論交,不拘國禮。” 事到如今,簡銘也只好隨了他去。 但有些話,他是必須得說的:“殿下白龍魚服,身邊總要帶幾個護(hù)衛(wèi)隨從……” 太子聞言,微微一笑:“有展先生這樣的劍術(shù)高手隨行,本宮又擔(dān)心什么宵小歹人?” 他說罷,自覺失言,不自然地輕咳一聲。 之前是他自己說的“不拘國禮”,這會兒搬出“本宮”的自稱的也是他。 簡銘和朱銳皆假作沒聽到。 太子臉上的不自然轉(zhuǎn)瞬即使,引過身后跟著的寬袍大袖的英俊男子,向簡銘道:“仲遠(yuǎn)也是劍術(shù)高手。你們兩位得了機(jī)會,該當(dāng)切磋一番!” 簡銘早就發(fā)現(xiàn)了跟在太子身后的那個年輕人—— 這人的長相,放在人堆兒之中,實(shí)在配得起一聲喝彩。偏偏他還頗具魏晉名士之風(fēng),站在那里,自骨子里往外,有一種卓然出世之感。 這種感覺……仿佛在哪里見過似的。 簡銘暗自皺了皺眉。 可是究竟在哪里見過,他一時之間實(shí)在是想不起來了。 既然是太子帶來的人,便是個尋常販夫走卒,也得恭敬一二。 簡銘于是向那個年輕人拱了拱手,隨著太子的稱呼:“展先生!” 那年輕男子連忙還禮:“不敢!小子展逸,殿下與侯爺,還有朱大人喚我阿逸就可。” 展逸…… 簡銘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 倒是個好名字,飄飄然有卓爾不群之感。 可是這個人,顯然不是個出世之人。 出世之人,會攀附上太子這條門路嗎? 而且,端看他提及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將太子、簡銘和朱銳三個人皆照顧到了,而且地位、官職排列得分毫不差…… 這個人,分明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太子聽到展逸的熱絡(luò)態(tài)度,十分滿意,笑向簡銘道:“阿逸是湖山先生的高足,堪稱文武全才!仲遠(yuǎn)你們都是青年才俊,該多多結(jié)交才是!” 湖山先生,即湖山居士,就是前太傅周楫周老先生歸隱之后的號。 湖山先生一代鴻儒,能被他收作弟子的,恐怕不是凡品了。 若說簡銘之前對這個展逸還有幾分懷疑的話,此時聽到他師承周老先生,便不得不能對另眼相看。 “湖山先生是當(dāng)世大家,久仰!”簡銘于是說了一句不咸不淡的評價。 朱銳是個極有眼色的,忙招呼眾人坐下。 于是幾個人請?zhí)幼隽松衔?,簡銘居次?/br> 飲了兩杯酒,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后,太子笑吟吟道:“仲遠(yuǎn)新迎嬌妻,咱們卻扯著他在這里飲酒,可不是罪過?” 簡銘忙稱不敢。 太子按住他道:“這是喜事,東宮備了些薄禮,其中還有母后的心意,你可不要推辭??!” 簡銘頓覺頭大,覺得自己今日就要攪在太子和成王這兄弟兩個之間,脫不開身了。 “臣只是填房,不敢勞動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費(fèi)心?!焙嗐戅o道。 “那怎么行!”太子不認(rèn)同道,“簡氏一門為國為民幾代忠良,仲遠(yuǎn)又為國征戰(zhàn)這許多年,母后常說,該有一個合心意的女子,在你的身邊照料生活,料理府中的事務(wù)……” 他說到“合心意的女子”的時候,簡銘的心不由得緊了幾分。 太子又笑道:“就算不是為了你,府里面那幾個孩子,總要有人照料吧?” 說著,話鋒一轉(zhuǎn):“聽聞,那幾個孩子頗調(diào)皮?” 簡銘尚未搭言,朱銳在旁邊搶聲道:“哈哈,殿下說的是!尤其那幾個小子,虎頭虎腦的,討人喜歡得緊!” 簡銘嘴角抽了抽,忙道:“是臣疏于教導(dǎo)……” 太子的臉上登時露出一副“我說是吧”的表情:“你久在軍中,照料孩子嘛,到底還是女人家精細(xì)些?!?/br> 接著,雙眸一亮:“要我說,仲遠(yuǎn)很該給幾個孩子尋個好師父,教導(dǎo)文學(xué),少些淘氣,將來才是我大晉的又一輩好兒郎!” 不等簡銘回應(yīng),他突地?fù)嵴菩Φ溃骸鞍⒁莶痪褪乾F(xiàn)成的人選嗎!” 簡銘:“……” 他怎么有種,掉進(jìn)挖好的坑里的感覺? 簡銘回到府中的時候,臉上的酒意散去了大半。 畢竟他久在軍中,軍中素尚豪飲,縱是沒有酒量,這些年也錘煉出來了。 酒意雖散,但他身上的酒氣還在。 季凝一如所有的新婚妻子一般,聽到簡銘回府的消息,便親身迎了出來。 她敏銳地嗅到了簡銘周身的酒味,微不可見地蹙了蹙眉。 簡銘在她的心里,是自制力極強(qiáng)的英雄豪杰人物,怎么會白日里就飲了這么多酒?還趁著酒勁騎馬? 季凝暗忖著,要不要多嘴囑咐簡銘以后喝了酒就不要騎馬了。 可是,以她現(xiàn)在和簡銘的關(guān)系,說是夫妻,其實(shí)中間隔著許多層,她有這么個資格勸諫嗎? 縱是勸諫,簡銘會聽入心嗎? 簡銘會不會覺得她多事? 簡銘根本沒想喝這么多酒,他向來自律,尤其是同桌共飲的還是東宮太子,簡銘生恐喝多了酒腦子不受控制,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 可是,架不住太子的熱絡(luò),還有朱銳和展逸兩個的極力勸酒。 簡銘是真真明白了何為“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了。 仗著有些酒量,簡銘好歹撐了下來?;馗宦?,他將與太子說過的每一句話,重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應(yīng)該是沒說什么不該說的話……吧? 下了馬,入了府門,他完全沒想到季凝竟是親自迎了出來。 這讓簡銘猝不及防。 想到自己現(xiàn)下大概模樣頗為狼狽,身上還酒氣熏染的,簡銘登時無措起來。 看著季凝明艷的五官,和窈窕的身形,簡銘有生以來第一次生出了,自慚形穢的感覺。 鬼使神差的,簡銘扭身就朝著偏院的方向走去,竟是連個招呼都不和季凝打。 季凝迎出來,剛擠出一個笑臉來,心里正琢磨著身為妻子,該怎么服侍喝多了酒的丈夫的時候,卻只看到簡銘轉(zhuǎn)身,走了? 他沒看到我? 季凝心忖。 不會啊! 季凝接著便心里一沉,腦子里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簡銘不會是,剛喝了花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