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歆兒纏著簡銘, 要“爹爹陪歆兒玩兒”。 簡銘此刻著實沒這個心思。 他雖疼歆兒,其實更多的,是憐惜這孩子的身世。 讓他陪一個小女孩兒玩兒,那是絕無可能的事。 簡銘哄了歆兒幾句, 便把歆兒交給了玉篆。 “歆兒年紀小, 衣食用度你們多上些心?!焙嗐懙馈?/br> 玉篆聽得心中微詫:所謂“你們”, 肯定是季凝和她?。?/br> 玉篆在心里應了一句, 我們家姑娘一直對這孩子極好極上心的。 可是, 簡銘這話便是玉篆聽來,怎么聽都像是出門遠行之前的囑咐。 明明侯爺一日里要在姑娘面前出現好幾次的…… 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簡銘丟下歆兒, 轉身離去。 常青緊緊跟上。 常青是個精細之人,雖然不知道內宅里發(fā)生了什么,也料想得出侯爺或許與夫人之間生了齟齬。 他見簡銘腳步匆匆,便探問道:“侯爺這是要出門了?” 簡銘腳步稍頓, 接著又疾步而行:“去書房。” 常青應是, 心里則暗自松了一口氣—— 侯爺沒賭氣出門,看來不是什么大事。 簡銘在書房里坐了好一會兒, 將近日的邸報又翻了一遍。 那股子燥氣方覺稍解。 可是心里那種說不清楚的陰霾還是堵在那兒,散不去。 深究起來, 簡銘知道自己在別扭什么—— 當初口口聲聲說季凝嫁入簡氏是來避禍的是自己,如今聽了季凝說避禍云云, 心生不悅的也是自己。這不是別扭是什么? 就因為不愿意聽到那種話從季凝的口中說出來,就發(fā)了一通脾氣, 所為何來? 簡銘自認這些年帶兵上戰(zhàn)場, 加上朝堂上的磨礪, 自己早將少年時候的跳脫暴躁打磨殆盡了, 雖然這個打磨的過程, 將那些赤誠的少年意氣也磨得精光了。 原以為學會了圓轉、學會耐得住性子的自己,還是對季凝發(fā)了脾氣。 簡銘煩躁地捏緊了拳頭。 常青一直侍奉在書房里。 他是跟了簡銘十幾年的人了,深知簡銘的性子,見簡銘這般,便忙去備了一盞溫茶。 “侯爺口渴了吧?”常青把那盞茶遞到了簡銘的手邊。 簡銘緩緩舒出一口氣,方端起茶盞,一飲而盡。 常青熟知他的習慣,茶不涼不燙,剛好入口。 茶湯入口,多少熨平了身體里的波瀾起伏。 茶香氣猶停留在唇齒之間,許久未曾消散。 簡銘卻不由得想到了此前季凝為自己斟的那盞茶—— 那盞茶不僅有著茶香的味道,還有那股子來自季凝的甜香味道…… 簡銘的眉頭再次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放下茶盞:“威州的桂花茶快上市了吧?” 常青想了想,笑道:“怕是還早?!?/br> 又道:“侯爺是想喝桂花茶了嗎?等過得些時日,不妨到時候去沈娘子那里,她是最擅泡桂花茶的?!?/br> “倒也罷了?!焙嗐懪d致缺缺。 常青便不再多言。 簡銘忽道:“桂花茶前,桂花先開。等到威州的桂花開了,派人去夠些上乘的回來?!?/br> “侯爺想吃桂花糕了?”常青問道。 簡銘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再說吧?!?/br> 常青應“是”,心里則不禁琢磨起來—— 遍觀大齊,威州的桂花最好。桂花形美味純,又內含著“蟾宮折桂”的意思,故多為士子文人所頌。每到威州桂花花期的時候,多得是sao人墨客遠赴威州,一堵花期勝景。 威州的桂花,長在樹上是美景,落下亦是美味。 桂花茶,桂花糕,桂花糖……又能愉人唇舌。 侯爺一向對桂花做的吃食、茶點格外入心,聽聞侯爺幼年的時候,曾在威州待過? 對于簡銘的幼年時光,常青也只是有所耳聞。 他從來都沒多嘴問過簡銘。 簡銘是個不喜歡身邊侍奉的人多嘴的主子,常青深知這點,遂只一心一意為簡銘辦差。 可是人都難免好奇之心,常青就著實好奇往年簡銘從沒特意問過威州的桂花花期以及桂花茶之類的話頭兒,向來是有桂花茶便喝、有桂花糕便吃,沒有的話也并不特意讓備。 今年又有何不同呢? 常青愣了愣神,繼而驀地恍然大悟:若說今年有何不同,還不是前些日子剛進門的新夫人? 不對,要稱“夫人”,不許稱“新夫人”。 這可是那夜侯爺特意囑咐的,常青記得可清楚呢! 那夜……是夫人剛剛入府吧? 侯爺便與她同時出現在后花園里了?還手牽著手? 侯爺與夫人,一點兒都不像是盲婚啞嫁、強湊的姻緣,倒像是早就相識似的。 且兩個人看起來,也頗為般配。 常青這邊還暗自琢磨著他們侯爺和夫人如何般配呢,那邊簡銘已經吩咐他收拾書房隔壁小房間里的軟榻了。 常青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說我的爺,您讓收拾軟榻不會是要晚上宿在這兒吧? “這幾日公務多,就斜在書房里。”簡銘的話,鑿實了常青的猜想。 常青登時苦了臉。 前些日子,您說公務繁忙也就罷了,剛從南楚前線回來,要處理的事務的確是多,您宿在書房,甚至連著兩夜宿在衙里也就罷了??墒乾F下,不至于??! 哪有那么多的公務要處理呢? 便是眼前書案上這些邸報,您都翻了幾遍了? “你做什么樣子?”簡銘冷眼睨向常青。 常青竭力擠出一個笑來:“爺,依卑職看,現下真沒有那么多的公務。軟榻哪有大榻睡得舒服?您就算是晚上不想去夫人那里,在小臥房也比在那軟榻上將就舒坦??!” 常青自以為全然替簡銘著想,不料,簡銘的臉色立時變了。 “說什么渾話!”簡銘抓起書案上的玉獅子鎮(zhèn)紙,朝常青晃了晃。 那意思,你小子再胡說八道,本侯就拿這玉獅子鑿開你的腦袋。 常青唬得縮了縮脖子,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不大合適。 他是簡銘的親信,又是在戰(zhàn)場上一同拼殺過的同袍,情分自不一般,偶爾放肆一些,簡銘皆不大與他計較。 但夫人那是女嬌娥,又是主母的身份,他方才那話,就有些不得當了。 常青想了想,趕忙躬身一揖,向簡銘請罪。 簡銘不耐煩地沖他擺擺手:“快去收拾!” 常青只得領命去了。 心里面還是忍不住嘀咕:新婚的夫妻,這么樣式的分床而睡,總不算是個事兒?。?/br> 自簡銘那日莫名其妙地發(fā)了脾氣,甩袖離開之后,連著幾日沒再出現在季凝的面前。 季凝初時以為簡銘只是一時的脾氣,等到隔日再見到的時候,自己委屈些向他賠個罪,這件事也就揭過去了。 孰料,簡銘好幾日不見人影,倒像是就此撇開手再也不相見了似的。 季凝沒法不忐忑起來。 她知道她是真真的得罪了簡銘了。 季凝將當日的情形,在腦中顛來復去地想了許多遍。 最后,她大概能夠確定:讓她得罪了簡銘的,就是那“避禍”兩個字。 可是那兩個字怎么了? 此前是簡銘對她這般說的,她不過是將簡銘的話原封說出來,怎么就得罪了簡銘了? 還是簡銘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季凝的心間涌上一股子火氣,將手里已經打了一半的琥珀色絡子丟在一旁。 那是為簡銘打的絡子,剛好是配他那塊壓衣玉佩的。 季凝原想著絡子打好了,便送與簡銘給他賠禮。 然而現在……他都不許百姓點燈了,還給他打什么絡子! 季凝心里哼了一聲,撿起了針線盒子里的另一條已經將要打完的鮮亮的絡子。 這一條是為歆兒打的,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只要再在絡尾墜上兩個小銀角子,就可以完工了。 季凝已經開始肖想這條絡子編入歆兒柔軟的頭發(fā)里,編成一條小辮子,是何等可愛的模樣了。 還是歆兒乖巧! 季凝由衷地想著。 這段日子,歆兒每晚都要跑來,和季凝一起睡。 她不止要季凝哄著她睡,還要季凝在睡前給她講故事聽。 季凝只得搜腸刮肚地將幼時聽宋嬤嬤講過的那老掌故講給歆兒聽。 可這還不夠,宋嬤嬤沒讀過什么書,那些老掌故也都是她小時候聽老人講的,大多是妖魔鬼怪的內容,季凝小時候都被嚇到好幾次一晚上不敢合眼呢! 這種故事,哪適合講給歆兒聽??? 季凝自己小時候受過的驚嚇,舍不得這招人疼的孩子再經歷一遍。 于是,便努力地回憶這些年在父親的書房里的那些書里看過的故事,從天上的嫦娥奔月,講到地上的沉香救母,還有那些前人游記里的見聞,包括游船海外的見聞,只要是季凝想得起來,只要是她覺得能講給小孩子聽的,俱一個一個地講給歆兒聽。 歆兒從來沒聽過這么多好聽的故事,常常是聽完一個,還要纏著季凝再講一個。 原本是助她睡眠的故事,倒把她講得一對大眼睛亮晶晶的,越發(fā)地有精神。 季凝于是又多了一重煩惱:總是這樣,小孩子家的可怎么睡覺啊? 她遂與歆兒“約法三章”:每晚最多講三個故事,否則以后就再不講了。 歆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