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既為君子之交, 當有君子之義。 在需要對方施以援手的時候,簡銘也是不會多作客套的。 他朝林娘子攤開右掌:“借林娘子的帕子一用?!?/br> 林娘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見他右掌上自己剛剛包扎過的地方, 又不忍心拒絕,只得取出帕子遞了過去。 簡銘接過,將之前被自己捏斷, 散落在地上的紅玉鐲子碎塊撿起, 收在了帕子里。 林娘子:“……” 她不信簡銘連個隨身的帕子都沒有, 世家公子的日常是如如講究, 她又不是不知道。 可簡銘不用他自己的, 偏偏借來她的帕子用……林娘子可不覺得, 簡銘這是要把這包東西包好, 悉心收著。 林娘子算是了解簡銘的。 果見簡銘將那裝了紅玉鐲子碎塊的帕子包好,遞還給了林娘子:“還要勞煩你。” 林娘子忍著嘴角的抽搐,睨了睨,沒動。 簡銘挑眉, 手里的帕子包又朝前遞了遞。 “侯爺想讓我做什么?”林娘子依舊沒動。 簡銘輕呵:“林娘子是個聰明人, 自然懂得?!?/br> 林娘子這次沒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兒:“侯爺手底下多得是能人,何必還把這件差事交給我?” 簡銘聽出了她語氣之中的不悅, 依舊溫笑道:“林娘子這是與我置氣呢?” 他這樣說, 倒真像是自己與他置氣似的。 如此一來, 林娘子反不好繼續(xù)繃著臉了:“并不敢與侯爺置氣。只是不解,侯爺既然已經猜到其中的情狀為何, 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簡銘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你也瞧出來都是一樣的手段了吧?呵!設計害死鄭氏, 害得歆兒如今尚未毒盡, 如今又算計到了她的頭上……真當我常勝侯府是好欺負的嗎?” 林娘子聽得蹙眉。 簡銘置身其中, 或許并沒察覺,林娘子卻品得清楚—— 簡銘說到“她”的時候,已是切齒之狀,顯是恨意十足。 這當然不是因為簡銘恨那個代表著季凝的“她”,而是因為簡銘對季凝被牽扯其中的憤惱,或許還有,心疼。 他心疼她。 林娘子垂眸,清楚地感受到了來自自己心尖兒上的扯痛。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從與簡銘相識的那一日起,林娘子就知道了。 林娘子忽的展顏,笑了。 他既坦蕩視她為友,她又何必作態(tài)自苦? 這天下河山萬里,天高海闊,霽月清風,多得是美景,何必為這點子情情.愛愛所惑,而不得自在? 或許因為感懷于簡銘對季凝的在意,亦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傾心得不到回應,林娘子霎時間突然就看得通透,想得開了。 她與簡銘,只會是朋友,如此而已。 “笑什么?”簡銘見林娘子竟在自己憤然的時候笑了起來,不禁不悅。 林娘子搖搖手,道:“只是想起了一點子私事,侯爺莫理會我。” 簡銘斜睨向她:“你倒是只顧著你的私事,本侯這里的事,還沒解決呢!” “侯爺是想讓我辨識清楚,這只紅玉鐲子,和當年先夫人的頭上的那根簪子,是不是一個來路嗎?”林娘子問道。 “正是。” “侯爺可知道,我只是醫(yī)者,不是衙門里的捕快,我不會辦案的?!奔热幌氲猛ㄍ?,林娘子再與簡銘面對的時候,便添了許多的從容,連話都說得直白,而非拐彎抹角了。 簡銘聽她如此說,略一沉吟:“你是醫(yī)者,應該能看得出這兩樣毒是否為一種?!?/br> 林娘子想了想,道:“侯爺要知道,昔年先夫人所戴的那支簪子是五鳳銜珠釵,是金與珍珠所造;而如今這只鐲子,則是南海紅玉打制。這幾樣東西原就差著千萬里,想要在這兩種飾物上用同一種毒,絕非尋常人物能夠做到?!?/br> 簡銘道:“當初你也說過,那支五鳳銜珠釵中所摻之毒,乃極霸道極厲害的毒,無色無臭更不易察覺。當年鄭氏和歆兒病了那么久,我延醫(yī)問藥,不知請了幾位名醫(yī),都不得法,鄭氏因此搭上了性命,歆兒更是沾染了毒性,每月都要發(fā)作。只有后來你來了,才發(fā)現(xiàn)了這種奇毒。我想,世間能發(fā)現(xiàn)這種毒的人,本就少而又少,那么能制這種毒的,就更少而又少了?!?/br> 林娘子聞言,緩緩搖頭:“侯爺謬贊了!我可沒有侯爺說的那般厲害?!?/br> 不過是多年之前見識過這種毒的威力,罷了。 林娘子在心內默道。 “倒不是在夸贊你,”簡銘也是個直性子,“只是我想,能制出這樣的毒著實不容易。那些人會放著現(xiàn)成的東西不用,轉用其他或許未必有效的毒嗎?” 林娘子嘴角微抽:“我倒寧可侯爺是在夸贊我。” 簡銘也笑了。 “侯爺說的,不無道理。但要查知這兩樣東西是不是一種,尚需給我些時日。”林娘子道。 “不急?!焙嗐懻Z聲泠泠,如寒冰激水。 林娘子微詫地看過來。 她實在覺得,簡銘在說“不急”的時候,所指的,可不僅僅是給予自己查出那兩者關聯(lián)的寬限時候,而是更多,讓林娘子深感與血殺有關的東西。 “侯爺凡事還是小心些為好?!绷帜镒尤滩蛔√嵝训馈?/br> “我省得?!焙嗐懙?。 林娘子見他似乎沒有與自己繼續(xù)談下去的想法,大有一副歸心似箭的架勢,心里頓時一個咯噔。 有些話,她之前不好說出口,但是現(xiàn)下,既為朋友著想,她就不能再深埋于心了。 “還有一句話,想要問侯爺?!绷帜镒拥馈?/br> “你說就是。” “我想問問侯爺,”林娘子略一遲疑,“尊夫人的話,侯爺都信的嗎?” 這么一問,簡銘當真被問愣住了。 他劍眉微豎,修長的身軀都拔緊了,顯而易見是被牽動了情緒。 “你想說什么?”簡銘聲音有些冷。 林娘子心內嘆息,臉上的神情不變:“尊夫人容貌既美,性子又嬌俏可人、我見猶憐,侯爺護她、在意她,當是應有之意??墒恰?/br> 林娘子的語聲微頓,覷著簡銘的臉色,將心一橫,續(xù)道:“侯爺對尊夫人又了解多少呢?” 簡銘星眸閃爍,兩道銳利的目光投向林娘子。 林娘子坦然地與他直視:“她是太后認的義女,是景賢公主殿下,不是嗎?” 簡銘怎會聽不出林娘子口中的深意? “若真把她放在心上,又怎么會把這東西套在她的腕子上,拿她做餌,來害死本侯?”簡銘點了點面前的帕子。 帕子里裝著的,就是那只已經碎斷的紅玉鐲子。 林娘子垂眸:“侯爺這是認定,先夫人是她害死了?” 她唇輕啟,朝簡銘做了個“太后”的口型。 “她的嫌疑最大?!焙嗐懤渎暤?。 “可是,那支五鳳銜珠釵是鄭娘娘送給先夫人的……” “鄭娘娘是鄭氏的堂妹,該是多大的仇怨,會對自己的堂姐下手?”簡銘反問。 林娘子抿唇不語。 權貴傾軋,至親刀槍相見,哪朝哪代少過? 莫說是堂姐妹,便是親兄弟姐妹…… 林娘子沒有把這些話對簡銘說,因為,說不得。 “那女人是個最毒辣狠心的,她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簡銘說著,手指朝天上指了指。 顯然,“那女人”指的,就是那位壽康宮里的太后老娘娘。 “侯爺還見過她旁的手段?”林娘子忍不住追問。 這回換作簡銘緘口了。 林娘子便知道問不出來了。 可見,無論怎樣的朋友,都有些言說不得的私.隱,說不得的。 林娘子不知道簡銘的心里藏著怎樣的秘辛,一如簡銘不知道她的心里藏著怎樣的秘辛。 “回吧!”簡銘不想繼續(xù)話題了,站起身,撲了撲身上沾的草屑灰塵。 林娘子也只好起身,沒的說,亦只好把那包碎玉鐲子收好。 她知道這才是開始,簡銘等著她這里的結果呢。 “鐲子的事,只你我知道,”簡銘道,“但愿有些不尋常的結果?!?/br> 林娘子瞬間覺得手里那包東西重了幾分,哂道:“侯爺?shù)故切诺眠^我!若我查出來,這兩件事并非一人所為,侯爺怎么說?” “那便是什么樣,如何料理?!焙嗐懙馈?/br> 林娘子心里打了一個突。 簡銘是個血性之人,斷不會任由欺侮而不做反擊。 只是,他要反擊的,可不是尋常人。 “侯爺還是妥善處置,莫要沖.動的好?!绷帜镒觿竦?。 簡銘沒作聲。 一時之間,周遭的氛圍添了些令人寒顫的冷意。 林娘子不愿見如此,努力擠出一個笑來,調侃道:“侯爺將這東西捏了個碎,尊夫人那里如何交代?” 果見簡銘苦了臉,兼苦著聲音道:“自家闖的禍,認打打,認罵罵罷了!” 林娘子明顯地眉心一跳,跟不認識簡銘似的—— 眼前這人,當真是她認識了那么久的常勝侯嗎? “侯爺還真是憐香惜玉呢!”林娘子到底還是耐不住鼻腔里哼了一聲。 說罷,又道:“侯爺快去憐香惜玉吧!告辭!” 林娘子說完,轉身便走。 簡銘盯著她的背影,撓了撓頭—— 賀姨說,世間女子各有不同,果真如此。 幸好,他不用去了解這世間所有的女子,他只要了解那一個女子,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