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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俠蕭金衍在線閱讀 - 第43章 當壚賣酒

第43章 當壚賣酒

    京城,皇宮。

    已是深夜,宇文天祿身穿御賜蟒袍,小心翼翼的在武英殿外的偏房內(nèi)候旨,他也不清楚,皇帝朱立業(yè)深夜詔見所為何事,臨行之前,將三邊軍務、近期要事梳理一遍,以備御前奏對。

    這是宇文天祿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他非常注重細節(jié),對于管轄之事,事無巨細,事必躬親,甚至連邊疆兵士的一日三餐,都要親自過問。

    伴君如伴虎,大明王朝的這位皇帝,又是多疑猜忌之人。這些年來,他身居養(yǎng)心殿,癡迷于修道證長生,對朝政的把控,卻從未松手。對于內(nèi)閣的大學士,年就要換一撥,甚至內(nèi)閣首輔,最長的也不過兩三年。

    然而,宇文天祿卻是個例外。他執(zhí)掌大明邊軍二十余載,官位穩(wěn)如泰山,第一是因為有真本事,第二是因為忠心耿耿,第三便是他替皇帝做了一些不為外人道之事,卻始終守口如瓶,這一點讓皇帝十分放心。

    不過大明皇帝也并不是毫無條件的信任他,一方面重用宇文天祿,另一方面又扶持登聞院與之作對,李純鐵那條瘋狗,幾乎將登聞院一多半力量都放在他身上,尤其是這段時間來,更加咄咄逼人。

    宇文天祿與李純鐵并無私人恩怨,但是他知道,兩人遲早有一日,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這時候,司禮監(jiān)高遠高公公來到了偏殿。

    “奴才給大都督請安!”

    說罷,高公公就要俯身拜倒,宇文天祿連忙上前扶起,“高公公,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順手將一張兩萬兩的銀票塞入高公公手中,“公公,陛下深夜詔見,不知所為何事?”

    他深知官場之道,尤其是御前奏對,只要高遠能稍微透露一點信息,就能多一點時間準備,稍后面圣之時,才能更從容。他為人謙恭,對皇帝身邊的人,哪怕是端獸子(夜壺)的小宦官,也常常行人情,所以在皇宮內(nèi),這位安國公的口碑并不錯。

    高遠嘆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皇陵的事,方才陛下又做噩夢了?!?/br>
    短短兩句話,宇文天祿獲得了足夠多的信息。

    皇帝陵墓自開元二年修建,至今已修了十九年,五年前,皇陵修建中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貪腐現(xiàn)象,朱立業(yè)命宇文天祿親自查辦,斬殺了兩百余人,自此后,皇陵修建之事,便落在了宇文天祿的身上。

    宇文天祿十分盡心,每個月至少親自去一趟皇陵,并親自寫奏折向皇帝匯報進度。宇文天祿并不是清官,在他看來,清官沽名釣譽,做不成事,他是功利主義的踐行者。不過,他也知道,什么銀子可以伸手,什么錢絕不能碰,修皇陵的錢,他是絕對不會去碰的。

    這是這幾個月來,皇帝第三次過問皇陵之事,尤其是黑龍壓身那個噩夢之后,朱立業(yè)變得喜怒無常起來。

    “大都督,陛下在殿內(nèi)請您過去。”

    宇文天祿整理了衣冠,跟著高遠到了武英殿,大明皇帝朱立業(yè)正側(cè)臥于龍榻之前,閉目養(yǎng)神。宇文天祿下跪行禮,朱立業(yè)睜開眼睛,“宇文卿,免禮?!?/br>
    宇文天祿依舊按禮制行完禮,才緩緩起身。

    “高遠,給宇文卿搬個繡墩。”

    宇文天祿三辭之后,方才虛坐,卻也不敢言語,等皇帝問話。

    朱立業(yè)緩緩道,“宇文卿,朕的皇陵,修建的如何了?”

    宇文天祿提前得到高遠的提示,聞皇帝問話,連忙起身,恭敬道“回稟陛下,皇陵主體工程在七月底已經(jīng)完工,目前正在做一些園林、天路等的修建,微臣從泰山、華山、衡山、嵩山、恒山五岳之上,分別取了五棵松樹,修建五岳松,如今已在途中……”

    朱立業(yè)顯然沒有耐心聽這些,直接打斷道“朕問你何時能建完?”

    宇文天祿道“預計明年清明之前。”

    朱立業(yè)沉吟了片刻,道“那明年清明之日,我就去一趟皇陵。你來安排吧?!?/br>
    宇文天祿道“臣遵旨?!?/br>
    朱立業(yè)有些愕然,旋即又笑了,“宇文天祿,很好,很好?!?/br>
    宇文天祿被他這沒有來由的兩句話,說得摸不著頭腦。朱立業(yè)見他不解,又道“你不跟內(nèi)閣那些迂腐的書生一般,朕今日跟他們提起此事,所有人都下跪阻攔,說有違祖制,哼,朕的身后千秋萬代之地,連自己去看一眼也不成嘛?”

    這件事,宇文天祿白天早已得到消息,皇帝想要去皇陵巡查,結(jié)果內(nèi)閣的幾個老家伙,又是磕頭,又是請辭,搬出了老祖宗的規(guī)矩來阻止他,為此皇帝大為光火。

    宇文天祿道“徐閣老、章閣老,也是為了大明社稷力諫,望陛下息怒?!?/br>
    朱立業(yè)似乎抓到他話中漏洞,反問,“難道你不是為了大明社稷?”

    宇文天祿早有準備,“微臣是陛下的人,陛下交代之事,臣當萬死不辭,至于社稷江山,不是臣所能考慮的?!?/br>
    朱立業(yè)細細體會著這句話,點了點頭。

    高遠站在一側(cè),心中暗贊這位安國公,說話真是滴水不漏。能臣、寵臣、佞臣,不過在皇帝一念之間而已,宇文天祿能想陛下所想,做陛下想做,難怪二十年來屹立不倒。

    “這件事,就交給你安排吧!”

    說罷,朱立業(yè)閉上了眼睛。宇文天祿站在那里,也不敢搭話,只得靜靜恭候上諭,過了片刻,大明皇帝才問,“江南的事,辦的如何了?”

    宇文天祿道“臣已派一笑堂趙無極和另一名屬下吳法天分別去調(diào)查,這兩人雖然行事有些乖張,做事卻也盡心,一有情況,臣立即稟報?!?/br>
    朱立業(yè)點點頭,“用人這方面,朝中文武百官,大多不如你。”

    這句話倒是實話,宇文天祿書生出身,后來棄文從武,混跡江湖,又在邊陲參軍,一朝際遇,風云化龍,立下了靖難之功,在用人一道,卻也不拘一格。一不看出身,而不問德行,唯才是用,有梟雄之能,卻又對皇帝忠心,得到皇帝如此一句稱贊,整個朝廷百官,恐是獨此一份。

    朱立業(yè)又問,“我讓李純鐵那邊查你,你不會有怨言吧?”

    這些日子來,登聞院對宇文天祿這邊頻繁出手,自己這邊已有力不從心的感覺,如今皇帝竟如此直接了當?shù)膯栍?,宇文天祿身上頓時生出一身冷汗,連道“李院長那邊也是職責所在,臣只當忠心做事,其余并不勞心?!?/br>
    他的意思也明了,我做的事情,都是皇帝交代的事情,有沒有問題,皇帝說了算。皇帝聽了這番話,也沒有表態(tài),擺了擺手,“退下吧?!?/br>
    宇文天祿走后,皇帝朱立業(yè)問高遠,“高公公,你覺得宇文天祿此人如何?”

    高公公說了一句“其心不似作偽”,便不在表態(tài)。也不知是出于真心,還是那張銀票的作用。

    宇文天祿從皇宮出來,不斷的回想著方才在武英殿奏對的經(jīng)過,唯恐出現(xiàn)什么紕漏。他雖武功高強,號稱張本初之后天下第一高手,然而在皇宮之內(nèi),在皇帝的威壓之下,卻沒有一絲別的念頭。因為他知道,皇宮之內(nèi),有個瘋狗李純鐵,還有一座驚神陣,足以鎮(zhèn)殺三境之下的一切高手。

    回到國公府,管家宇文圭早已溫好了一壺赤水酒,一小碟蠶豆,鋪好了筆墨紙硯,靜靜伺候在一旁。

    宇文圭原名李圭,是大明西陲的一個獵戶,當年與西楚之戰(zhàn),宇文天祿乃邊境軍的斥候,在執(zhí)行一次刺殺任務時,身受重傷,被李圭拼死救下,后來一直跟著宇文天祿,等封爵之后,成了安國公府管事,宇文天祿賜姓宇文,才改成了宇文圭。

    無論多晚,宇文天祿都要處理完當天的事務,然后飲一杯赤水酒,才去休息。這些年來,宇文天祿處理大小事務,都是宇文圭相陪。

    當處理完文牘時,已是三更三刻,宇文圭將赤水酒端了上來。這赤水酒,產(chǎn)自隱陽城,乃隱陽知府曹之喚所供,二十年來,隱陽城換了無數(shù)知府,但這赤水酒,卻是來自一家私家作坊,從未變過。

    隱陽城的赤水酒,天下聞名,但宇文天祿所飲的這種,酒味之中夾雜著一絲苦澀,卻也不是百年傳承,這酒在隱陽城內(nèi),不過二十文一斤。

    宇文天祿飲了一口,皺了皺眉,“怎么味道不對?”

    宇文圭道“新任的知府曹之喚聽說大人喜歡李記陳釀的赤水酒,便派人收了李家的鋪子,對赤水酒的配方進行了改良,我曾經(jīng)暗示過他,他不肯聽?!?/br>
    作為管家,他的職責是如實稟報,至于如何定奪,那時主人的事,他從不干涉。

    宇文天祿臉色沉了下來,“曹之喚也太擅作主張了吧?”又問,“那她家的酒鋪,經(jīng)營的如何?”

    宇文圭陪了宇文天祿二十年,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她”是何人,自然也知道那個人在宇文天祿心中的分量。

    二十年前,西陲十九城尚未歸順大明版圖。征西大將軍宇文天祿,率領(lǐng)明軍,一路西征,所向披靡,戰(zhàn)無不勝,聲名一時無二。

    然而在隱陽城,宇文天祿卻折戟沉沙,率領(lǐng)十萬大軍,卻偃旗息鼓,繞道隱陽城,這也是戰(zhàn)神宇文天祿唯一輸過的一戰(zhàn)。

    當時,人人都道是,宇文天祿怕了隱陽城主,金刀李秋衣。

    宇文圭卻知道,那是因為,有個姑娘,在隱陽城中,當壚賣酒。

    他如實回道“曹之喚聽說大人喜歡李家的赤水酒,兩個月前,曹之喚收了鋪子后,派他小舅子經(jīng)營李記陳釀,‘她’被趕到了城東的一個瓦窯中,新開了一家酒鋪,上月共賣了五錢銀子,其中三錢給她的相公治病了?!?/br>
    宇文天祿眼神中閃過一絲怒火。

    咔嚓。

    手中的酒杯碎為齏粉,鮮血順著他的手流了下來。

    龍有逆鱗。

    宇文圭知道,這曹之喚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