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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俠蕭金衍在線閱讀 - 第150章 魚躍雷池

第150章 魚躍雷池

    二月二,龍?zhí)ь^。

    從蜀中到隱陽,最近的路是取山徑過雁回山,還能領(lǐng)略大雪山風光,若幸運的話,還可以看到南雁北歸時,數(shù)萬只大雁如千軍萬馬過雁回的奇觀。

    不過,趙攔江堅持從劍門出蜀。

    他要拜訪一位老朋友。

    趙攔江的朋友并不多,蕭金衍算一個,李傾城頂多算半個,還有一個就在劍門。

    劍門兩旁峰巒倚天似劍,其狀如門,故稱劍門。

    此處是由漢中入蜀必經(jīng)之處,易守難攻,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三人抵達劍門之時,已是正午,在城樓下一處茶館落座。

    趙攔江要了茶水,又點了四菜一湯:蒸豆腐、炒豆腐、悶豆腐、臭豆腐以及豆腐湯。

    蕭金衍道,“就算劍門豆腐名聞天下,連點葷腥都不上,老趙你也太摳門了吧?”

    趙攔江卻道,“當年在邊軍哨所,白天開荒屯田,到了晚上,能吃到一塊豆腐,那已是人間美味了,你還要求那么多?”

    “你們不是斥候軍嘛,怎得還要開荒?”

    趙攔江沒好氣道,“你以為戍邊就是天天打仗嘛?一年下來,能打個五六場仗就算多了,剩下的日子,不開荒屯田,難道兄弟伙都喝西北風嗎?”

    這話倒不假,大明朝邊軍實行軍屯制,這些士兵,戰(zhàn)時為兵,休時墾田,若無大的戰(zhàn)事,倒也能自足。

    一旦有重大軍事行動,就要從內(nèi)地向邊境運送糧草。各省道都設(shè)有糧倉,由專門的軍隊經(jīng)沿途驛站向運糧,蜀中、漢中則是戰(zhàn)時第一批物資供應(yīng)地。

    如今西境形勢緊張,一路之上,他們已經(jīng)遇到不少運糧的隊伍,這些是保證軍隊供應(yīng)的。

    隱陽城是邊關(guān)貿(mào)易重地,卻不是產(chǎn)糧重地,每年都有糧商從中原向隱陽販糧,交易后又將西楚、北周的牛皮、羊皮以及西域珍珠、香料等運回中原,從而獲取較大的利潤。

    如今戰(zhàn)事即開,隱陽城糧價飆升,雖說糧道之上并不太平,但富貴險中求,劍門之外,也聚集不少糧隊,成群搭伙,雇了有經(jīng)驗的達官、常年跑西線的鏢師,準備在開戰(zhàn)之前賺上一票。

    茶館中,有說書人正在講當年蜀國大將姜伯約拒守劍門關(guān),將十萬魏軍困于關(guān)外一籌莫展的故事,聽得三人如癡如醉。

    蕭金衍問二人道,“這劍門關(guān)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若你是鄭艾,要攻入蜀中,該如何來辦?”

    李傾城出身世家,自幼熟讀兵書,他道,“正面攻克劍門,幾不可取,不過先攻破閬中,從地勢較緩的東、西、南三路進攻,切斷劍門與后方補給,劍門自然可破?!?/br>
    趙攔江在旁邊冷笑,“紙上談兵而已。”

    李傾城不服氣,“那趙將軍,你來說說,怎樣破這劍門關(guān)?”

    趙攔江尋思片刻,道,“劍門關(guān)不可破,但守劍門關(guān)是人,是人就有弱點,破掉人,自然就能破關(guān)?!?/br>
    蕭金衍不過隨口一問,卻沒料到趙攔江會如此回答,也不禁產(chǎn)生了興趣,“此話怎講?”

    趙攔江道,“這個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貪慕錢、權(quán)、色,這種人好對付,只要滿足他們的欲望,自然會靠到你這邊;另一種人,恪守的是忠、孝、義,這種人更好對付。”

    蕭金衍奇道,“這種人不都是寧死不屈嘛,你又用什么辦法對付?”

    趙攔江微微一笑,道:“支撐這種人的行事準則,無外乎心中的信仰,只要動搖他們的信仰,就擊敗了他們。你若向皇帝效忠,那便想辦法讓皇帝失去對你的信任,你若恪守孝道,那就讓你成為不孝之人,至于義,想辦法讓朋友背叛你,做到這三點,什么劍門關(guān)、鬼門關(guān),我都能破掉!”

    李傾城也道,“這不像是趙攔江的作風啊,我本以為你會說,給我一把刀,我從正面給你殺出一條血路來?!?/br>
    “刀道與兵道,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刀道講究一往無前,兵道講究正奇相依,兩者終究又是殊途同歸,最終的對手,還是人心?!?/br>
    蕭金衍道,“一副好深奧的樣子?!?/br>
    “不過,如果守關(guān)的人是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對付了?!?/br>
    “為什么?”

    “咱們認識這么久,我也沒有看透你,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蕭金衍呵呵一笑,“其實,如果我來守關(guān),要攻破并不難,只要給我送十壇赤水酒,我就開城門投降了。哈哈!對了,你不是說你朋友聽到你來了,必會倒履相迎嘛,怎得來了這么久,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趙攔江說我又沒提前告訴他。

    “那他究竟是什么來路?”

    趙攔江道:“雷家莊少莊主,雷振宇?!?/br>
    蕭金衍恍然,“一直聽說雷家莊,卻不知他們在劍門,聽說他們的小物件挺有名的。”

    雷家莊并不是武林世家,但在江湖上名氣卻不小,他們擅長做機關(guān)、奇·yin巧技之類,在江湖上頗受歡迎。

    一些各大門門派、世家子弟,武功不夠,裝備來湊,許多行走江湖的必備套裝,都產(chǎn)自雷家莊。尤其是雷家莊的人`皮面具,使用時間長,透氣好不生疹,還能巨補水,甚至能控制微表情,在江湖上更是一絕。

    不過與生意

    遍及天下的御劍山莊相比,雷家莊的格局就顯得有些小了。一來這些奇`yin巧技之物對武功進境幫助不大,受眾群體不廣,不像刀劍之流,幾乎是習武之人的首選。二來則是這門手藝傳男不傳女,而且僅限于嫡系子孫,導(dǎo)致無法在江湖上規(guī)?;?jīng)營。三則是雷家莊莊主雷鳴,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暴脾氣,做生意挑三揀四,全憑心情,甚至連王爺?shù)拿孀右膊唤o。當年漢王殿下寫親筆書信定制一張面具,雷大莊直接拒絕,表示必須漢王親自面談。要知道,大明朝對各路王爺管控極嚴,非受征招不得私自出藩,這一要求差點給雷家莊帶來滅門之災(zāi),后來在一位江湖前輩斡旋之下,才勉強平息,就算如此,雷莊主也未答應(yīng)漢王的條件。

    吃完豆腐宴,三人向劍門關(guān)內(nèi)城走去。大明建國之初,朝廷在劍門關(guān)設(shè)千戶,由于戰(zhàn)事較少,逐漸聚集成鎮(zhèn),在蜀道之上也算是較大的城鎮(zhèn)。

    一路上,只見路上張燈結(jié)彩,攔住一名行路匆匆之人,“今日城內(nèi)有什么喜事?”

    那人道,“今日是雷家莊少莊主雷振宇與于家堡的大小姐于佳雪成親之日,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人都紛紛前去祝賀,我正要去那邊討杯喜酒吃哩!”

    “哪個于家堡?”

    那人笑道,“當然是號稱蜀中第一糧商的于家堡了!就連這里的千戶也是這位于大小姐舅舅!”

    劍門于家在中原無人知曉,但在蜀中卻是出了名的糧商,由于靠近天府之都,又有千戶大人的裙帶關(guān)系,這些年于家靠向西境運糧發(fā)了大財。三人來的時候,在路上遇到了幾只運糧的車隊,都是在于家集結(jié),要么繳納不菲的關(guān)稅,要么直接折價賣給于家。

    趙攔江聽說好朋友要成親,心中也替他高興,忍不住問,“這位于大小姐品行如何?”

    那人嘿嘿一笑,湊過來低聲道,“這位于大小姐,可是劍門第一奇女子,這兩年因她而死的男子,沒有十個,也有半打了?!?/br>
    趙攔江恍然道,“原來還是一位多情美女?!?/br>
    “哈哈!”那人笑道,“那倒不是,于大小姐相貌奇丑無比,脾氣也是一等一暴躁,她看中的男子,若不從他,要么自殺,要么被她打死,這位雷家少爺,正月十五賞花燈之時,不小心被于大小姐撞見,堵在了橋上,當時他被逼走投無路,跳入河中,誰料那于大小姐水性極好,把他救了上來,非要嫁給他不可,也算他們雷家倒霉了!”

    趙攔江問,“那雷莊主肯同意這門親事?”

    “不同意又能如何?”那人道,“人家是劍門第一富商,親舅舅又是劍門的千戶總,手中有錢有權(quán),你一個手藝人家,能跟人家斗?還不忍氣吞聲,乖乖就范。不說了,千戶大人下了帖子,要是去遲了,我們就要吃犒落了?!?/br>
    趙攔江嘆了口氣。

    蕭金衍安慰道,“其實未必不是好事,雷家的面具號稱天下一絕,就算對方是無鹽女,也有辦法弄成貂蟬貌?!?/br>
    李傾城也道,“就是每日梳妝的時間,稍微有點長?!?/br>
    不過,嘆息歸嘆息,終究是好兄弟成親,該要表示的總要表示,趙攔江去了城內(nèi)古玩店,挑了半天,也不知挑什么好。

    蕭金衍看到不起眼的角落中,掛著一幅畫,畫上有一條大紅鯉魚,穿梭于池中,半空之中,數(shù)十道閃電劈空而至,劈向那鯉魚。落款一行字寫,“魚躍雷池圖,鳴翠湖畔丹青生作”。

    丹青生?他覺得有些熟悉,好像王半仙當年提起過他,隱居于鳴翠湖畔,也算是當朝的一代丹青圣手,沒想到竟在這里遇到了他的畫,于是道:“我覺得這幅畫不錯。”

    伙計心中冷笑,這幅畫自打他進店到現(xiàn)在,鮮有人問津,至今也有七八年了,想不到今日竟有人問及,連堆笑道,“這位官真是好眼力,乃數(shù)十年前一位江湖前輩過劍門之時親筆所作,要說起來,這幅畫還有些奇特哩!”

    “說來聽聽?!?/br>
    伙計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幅畫一到陰天下雨,打雷之時,畫中的鯽魚會活過來一般,能躲避雷劈。”他指了指畫中鯉魚,道,“上次打雷,那條魚還在左邊,你看如今到了右邊了?!?/br>
    心中卻想,反正這天氣也不會下雨,怎么玄乎怎么來,這三個傻瓜一聽就不是本地人,一會兒訛上他們一筆,等真到了打雷,他們早就走了,總不會為了一幅畫,跑回劍門找他對質(zhì)不成?

    李傾城雖不會丹青,但對家中名畫千百,鑒賞力仍在,他仔細觀瞧這幅畫,落筆、皴墨均是上乘之作,比家中藏的一些名家都要好,于是道,“我也覺得不錯!”

    伙計道,“這幅畫,可是小店的鎮(zhèn)店之寶,一般人我們還不會賣給他!”

    趙攔江略感失望,“原來這樣,君子不奪人所愛,看來也只能忍痛割愛了?!?/br>
    伙計一聽,那還了得,連又改口,“別介,我一看三位就是有緣之人,要不這樣,若是你們誠心想買,我去跟老板通稟一下,給你們個折扣價,如何?”

    說著,伙計來到后堂。這種劣畫,他當然不會真的去請示老板,這么做只是裝裝樣子,等會兒好方便將畫出手。

    店老板正坐在太師椅上泡功夫茶。茶是好茶,三年前的明前龍井,水是好水,刷鍋時的第二道泔水,陸羽《茶經(jīng)》有云,泔

    水泡龍井,越喝越清明。

    他看到伙計進來,皺眉道,“來順,你不在前面照看人,跑后堂做什么?”

    伙計嘿嘿一笑,“今兒店里來了三位人,看中了那一幅魚`雷圖,我先抻一抻他們,等會兒賣個好價?!?/br>
    “什么魚`雷圖?”

    “就是那一幅魚躍雷池圖??!”

    老板一聽,猛然坐了起來,問道,“今兒是哪一年啊?”

    伙計聞言,心說老板今兒是怎么了,難道喝那獨門泔水茶喝傻了,道,“天統(tǒng)九年??!”

    大明皇帝繼位二十年,第一年仍采用前一任順德十年的年號,從第二年起,年號元化,到第十年時,又改年號為天統(tǒng),如今算來,正是天統(tǒng)九年。

    老板道,“天統(tǒng)九年,二月初二。可不,如今正是十年了!”

    十年前,他還是飯鋪的一個伙計,當年有個老頭吃白食,不肯付錢,他見那老者衣衫襤褸,又有些書生氣,于是幫他結(jié)賬,那老頭倒也痛快,畫了一幅魚躍雷池圖贈與他,并告訴他,十年后,會有三個年輕人出大價錢買它。

    當時他見那幅圖畫得十分簡陋,用筆也頗隨意,也每當回事,后來開文玩店時,找到了那幅圖,裝裱灑水鋪漿時,這幅畫仿佛如活了一般,那魚竟動了一下,他以為是錯覺,等到后來,每逢陰天下雨,這幅畫便更鮮活一分,到了如今,剛好是十個年頭。

    這十年來,這幅畫一直掛在墻上,似乎從不存在一般,從來沒有人問過這幅畫,想不到,今日竟真有三個人前來詢價,于是問,“那三個人什么樣子?”

    “男人。”

    “廢話!我問你年紀,相貌如何?!?/br>
    “二十來歲,有一個相貌還可以,生得比女人都美,另外兩個嘛,也就一般,還不如我呢。不過,看他們衣著打扮,不像是有錢人!”

    老板道,“你懂什么,人不可貌相,這年頭,有錢人都喜歡低調(diào)出行,難道跟你一樣,有兩個錢,都恨不得貼腦門上?”

    伙計訕然笑道,“所以,我給他們泡了一壺茶,正在前廳候著呢。”

    文玩字畫這一行水深得很,價格也比較隨意,全憑買的人的心思。這伙計干了這么久,初判斷,這三人不像是有錢的主兒,但仍然給泡了一壺茶,里面大有學問。

    這壺茶,不上不下,不好不壞,十兩一斤的瓜片兒。

    稍后見面,先詢問茶水如何,若是說好茶,那必然是沒喝過太貴的茶,能承受什么價位,報價時心底就有數(shù)了。要是說茶太次,那必然是懂茶之人,那要價時,自然往高里要。

    總而言之,叫價之時,既不會讓你知難而退,又不會讓自己吃太多虧。

    老板與那叫來順的伙計一起來到前堂。

    三人仍站在大堂之內(nèi)。

    來順道,“三位今兒可來著了,今兒我們老板做壽,店里的字畫,一律五折?!?/br>
    趙攔江問,“那這幅畫賣多少錢?”

    來順卻不回答,問道,“三位,覺得這茶水如何?”

    趙攔江道,“淡出個鳥來?!?/br>
    又問蕭金衍,蕭金衍道,“茶就是茶,怎么喝都不如酒。”

    伙計心中暗嘆,估計也沒什么錢,又問李傾城。

    李傾城桌前那杯茶,連動也未曾動,淡淡道,“去年的六安瓜片兒,應(yīng)該是齊山的二等梅片,從廬州府運到這邊,也不過七八百文一斤?!?/br>
    六安瓜片谷雨前采之為提片,梅雨時節(jié)采之為梅片,又以大別山蝙蝠洞中最為正宗,最頂級的瓜片,每斤價格在萬兩以上。

    老板乃好茶之人,一聽氣得破口大罵,“九驢茶葉那幫孫子,跟我說是一等提片,老子花了十兩銀子買的!”

    李傾城笑道,“茶葉如古玩,誰也有走眼的時候,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吧?!?/br>
    老板不甘心,又回到后堂取出剛泡出的上等龍井,問,“你再看看這茶如何?”

    一股泔水味透出,蕭、趙二人向后退了兩步。李傾城也忍不住捂著鼻子,道,“味道中正平和,湯水粗中有細,實乃不可多得的好茶!”

    老板一聽,如遇知己一般,道,“這位官真是懂茶之人,這樣子,你看中的這副魚躍雷池圖,我折價三百兩賣給你們!”

    趙攔江一聽臉都綠了,道,“走吧,我看咱們還是買一尾鯉魚送過去得了!”

    三人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伙計喊道,“等等!”

    三人駐足。

    伙計問,“你們準備出多少錢買?”

    趙攔江伸出三根手指。

    伙計道,“好吧,三十兩就三十兩,誰讓你與我們老板這么投緣呢?”

    趙攔江嘿嘿一笑,“三兩!”

    伙計黑著臉道,“俗話說,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三百兩銀子你們往三兩喊,這哪里是坐地還錢,這分明是挖坑還價啊?!?/br>
    他來到畫前,“你們看看,丹青生,三百年前第一畫師啊,再看這紙,顏色泛黃,正宗的窗欞紙,滿滿的古意,光這紙也不止三兩銀子?!?/br>
    說話時,手落在畫紙之上,不小心按出了個洞,“咳咳,再看看這魚,這么大個兒,也不是凡魚……咦,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