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愁上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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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邊,數(shù)百騎來回沖鋒,鉆石地面不停震動,就連護城河水也晃動不止。 可是岸邊那一人一馬,槍尖朝天,槍柄駐地,絲毫不為所動。 霍去病仰頭望天,喃喃自語:“我最喜歡的槍式是掃,橫掃千軍的掃!” 長槍順勢橫在身側(cè),白龍駒高聲嘶鳴,一騎沖出。 如長鋸橫掃竹林,對面的騎兵如斷竹紛紛倒下。 真的是橫掃千軍! 只是這種壯觀的景象,胡云騰沒能看到。 他正憋著氣,拎著縛住手腳的蘇建,往水底而去。 水面之下,有各色魚類驚慌失措四散逃去,這讓蘇建覺得有些奇怪。 護城河里的魚,因為禁止捕獵的原因,原本是不怕人的,怎么今天變得如此奇怪? “怎么做?”胡云騰在蘇建耳邊問道,嘴角不停的帶起水泡,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他的腳踝處,金魚表面有流光溢彩不停閃現(xiàn),這正是魚兒害怕的原因。 幾絲紅線鉆入他的體內(nèi),在五臟六腑之中穿行,所到之處,都會留下點點紅影,就像線上未干的紅漆四處染色一般。 那些紅影被身體吸收之后,身體的各項機能在水中運轉(zhuǎn)如常,胡云騰絲毫感受不到窒息的感覺。 “去前面,河門右側(cè)。”蘇建嘴里的布條,下水之后已被解去,說話的聲音比胡云騰自然的多。 顯而易見,在水底說話,他不是第一次。 胡云騰點了點頭,拉著他往前游去,護城河的河底不深,差不多五米左右,那道阻斷內(nèi)外城河水的金剛石門卻很厚實,厚實到原本清澈透明的門,都有些模糊不輕,像一塊渾濁的琥珀。 “接下來呢?”胡云騰沒心情去欣賞河門附近的風(fēng)景,再次在蘇建耳邊說話,這次聲音明顯要清晰的多。 蘇建不由的看了一眼這個叫“楊修”的家伙,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掌握水底說話的訣竅,這家伙真的是個人才,難怪會被霍去病看重。 要知道河底之中,水壓巨大,要把話說清楚,必須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發(fā)音要短,要快,要在河水進入嘴唇之前發(fā)出去,不然就會含糊不清。 “河門右側(cè),有塊腐木,腐木之內(nèi),有備用鑰匙?!碧K建指著河門邊上的城墻說道。 胡云騰看去,鉆石砌成的城墻,比河門還要厚上不少,城墻處,鑲嵌有一個圓形樹樁,仔細看去,樹樁外還有一個把手一樣的孔。 “你們就是這么藏鑰匙的?”從樹樁的洞里拿到近二十厘米長的鑰匙后,胡云騰覺得有些兒戲。 蘇建尷尬的笑了笑:“這門在水下,經(jīng)常損壞,維修起來沒有鑰匙很不方便?!?/br> 這個原因,別說胡云騰不信,蘇建自己都覺得臉紅。 如果只是為了方便,河門不上鎖就是了,沒必要即上鎖,又在旁邊放鑰匙。 事實上,是蘇建想偷懶。 這個水門修建了千年,城墻里的機關(guān)鎖早壞了,蘇建不想拿這種瑣事去麻煩郡守,又找不到修鎖的人,就直接下河開門。 為了貪圖方便,他在鎖的邊上鑿了這么一個洞,用來放鑰匙,反正河底下的事情,沒人看得到。 開門之后,胡云騰解開了蘇建腳下的繩索,一邊說道:“你先別動,等我走后再游上去?!?/br> 蘇建掙扎了一下被反綁的雙手,無奈的點了點頭,對于這位被霍去病欽點的副官,他心里可不敢有絲毫的抱怨,自然也不會做出什么反抗的事情來。 胡云騰猶不放心,故意將鑰匙丟在河底下,這才迅速的游過石門,往城外而去。 漢三城外的面貌,和城內(nèi)截然不同。 雖然地面的材質(zhì)還是鉆石,可都是些碎鉆,還是發(fā)黃的那種,踩在上面,腳底隱隱作痛,就像光腳踩在石子路上一樣。 城外的建筑,也都是一些大一點的鉆石拼接而成,如果說城內(nèi)是高樓大廈,渾然一體,那么城外就是磚墻矮房,奇形怪狀。 每一塊鉆石的形狀大小都不一致,這樣拼出來的房子,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好在城外的建筑不多,多的是那些個圓頂帳篷,像蒙古包一樣,遍地都是。 城外的居民,也不像城內(nèi)衣著考究,大都身上披著拼接而成的獸皮,稍微好一點的,則是整塊的獸皮。 遠處的士兵倒是和城防軍區(qū)別不大,一身鉆石盔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再遠處,就是朦朦朧朧的鉆石長城了,那里旌旗飄飄,烽火裊繞,看上去一片安靜祥和。 胡云騰卻覺得很奇怪。 烽火?有敵人? 不像啊?真有敵人的話,城內(nèi)不會那么平靜。 可是長城之上,的的確確是在燒火,而且不止是一處,至少有幾十處。 胡云騰想找人打聽一下,優(yōu)先想到的是楊修和潘鳳,可他四處尋找了一下,沒有發(fā)現(xiàn)兩人的蹤跡,只好就近找個酒肆,去那里打聽消息。 西城外的酒肆有很多,規(guī)模都不大,外鄉(xiāng)人想要尋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護城河邊上的那家“愁上愁”酒肆。 愁上愁的識別度很高,不僅僅因為它的店開在船上,酒旗像是船帆一樣掛的很高,更重要的是它露天經(jīng)營,河岸兩邊擺滿了酒桌,酒桌上觥籌交錯各色人物都有,有人開懷,有人悲傷,也有人酣睡。 胡云騰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對面是一個衣衫華麗卻又滿身酒漬的人,正獨自趴在木欄桿上,望著護城河發(fā)呆。 要想找人打探消息,原本市井小民是最好的,但是那些人都聚在船舫四周,唯獨此人離得很遠,顯得很孤單。 孤單寂寞之人,豈非更容易吐露心聲! 胡云騰坐下之后,正要豪氣萬千的喊一句“拿酒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有錢。 “兄弟,貴姓?”不敢要酒的胡云騰,只能先和對面的呆子打招呼。 那呆子沒想到會有人找他說話,回過頭來的時候,一張酒光滿面的臉,比船舫里滴下的新鮮魚血還要紅,可是最紅的竟然是他的眼圈。 不僅紅,而且腫。 眼睛只剩下一條縫隙,有清水不停涌出。 呆子用衣襟插了一下眼角,嘴角咧出一絲苦笑。 “你是新來的吧,別靠近我,會遭殃的?!?/br> 他的語氣很平靜,絲毫沒有傷心的樣子,仿佛眼中的清水只是清水,不是淚水。 胡云騰看著他那張臉,酒光之下,皺紋如同水面波紋,層層疊疊,無窮無盡,一看便知是位多愁善感的人。 人若不愁,豈會喝酒,借酒澆愁,臉才會皺。 愁上愁,這酒家的名字,取得還真有點學(xué)問。 “你有心事?!焙乞v沒理會他的警告,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我叫楊修,介不介意請我喝幾杯酒,交個朋友。” 呆子聽到“朋友”二字,眼中的清水流的更多了。 他從桌上拿出一只空碗,用酒壇倒?jié)M酒,遞給胡云騰,然后說道:“我叫李陵,是個降將,我能坐在這里,因為我爺爺,是這座龍城的守將?!?/br> 李陵!胡云騰差點就把酒碗給打翻了。 《史記》上對于李陵的記載不多,頗有惋惜同情之意,這些胡云騰都是清楚的。 當(dāng)年戰(zhàn)事緩和,漢武帝曾派人前往匈奴,勸降將李陵榮歸故里。 只是漢武帝殺光了他的親人,匈奴王卻把女兒嫁給他,讓他娶妻生子在大漠扎根,他又怎么回的來。 所以才有了那一封流傳千古的《答蘇武書》,是李陵告訴同為降將的蘇武,你可以回去,他卻回不去了。 李陵的身份夠高,身世夠悲慘,但是和他爺爺比起來,那就不值一提了。 “龍城?爺爺?”胡云騰咽了一口唾沫,還是不愿相信眼前之人,就是那位飛將軍的孫子。 聽到爺爺?shù)臅r候,李陵眼中的清水消失不見,眼縫之中全是驕傲的色彩,就像小孩子顯擺起獎狀時的模樣。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兩句氣勢磅礴的詩從他的口中念出來,使得酒肆里的雜音全都消失不見。 有人舉杯未撞渾身顫抖,有人酒喝一半停住杯子,也有人在瞌睡之中睜開眼睛。 飛將軍李廣的威名,不僅能讓匈奴人噤若寒蟬,也能讓龍城酒鬼不敢發(fā)聲。 因為將軍有令,烽火不熄,軍士不得喝酒。 這些酒鬼雖然不是軍士,但是潛意識里,把將軍的那句“戰(zhàn)事若急軍民不分”牢牢的記在心里。 所謂軍民不分,就是說沒戰(zhàn)事的時候,軍就是民,戰(zhàn)事一起,則全民皆軍。 如今烽火燒的正旺,按理來說,這酒是喝不得的。 不知是誰先放下了酒杯,酒肆之中,人影悄然散去,只剩下胡云騰和李陵兩人。 “這里原來叫漢三長城,因為爺爺?shù)脑?,被匈奴稱作龍城,龍城之外有座高山,名叫陰山,每年秋收之時,匈奴都會派人到陰山上遙望長城,只要烽火燃起,他們就會退去?!?/br> 李陵的語氣中充滿了崇拜之情。 長城的關(guān)隘共有八座,除了龍城以外,其他關(guān)隘每年都有胡人劫掠的事情發(fā)生,那怕是始皇帝所在的秦城,一樣在劫難逃。 胡云騰聽過飛將軍的厲害,但他更奇怪那些烽火,明明沒有人在添柴火,為什么能不停燃燒。 “這里的烽火,燒的是什么?”他好奇的問。 李陵轉(zhuǎn)頭望向長城,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 “那是被俘的匈奴兵,關(guān)在鋰絲制成的籠子里,不停的燒,不停的重組身軀?!?/br> 那些個匈奴兵,都是為了救他才失手被擒。 龍城人燒的開心,李陵哭的傷心,一刻都離不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