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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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生這樣的事,追根究底,還是怪我。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們之間的關系,是我在蘇也心頭埋下了仇恨雅林的種子,是我,給她帶來了災難…… 極度的愧疚令人窒息,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回到病房。 門口的條椅上,廉河銘正埋頭呆坐著。宋琪坐在他旁邊,同樣一語不發(fā)。 “別進去,護工在給她做護理?!蔽艺胪崎_門,宋琪制止了我。 我放下握著門把的手,靜靜地站在門口,透過玻璃看向病床上的雅林。護工正卷起她的衣袖,為她擦著手臂,而她就像個聽話的孩子,安靜地躺在那里,任人擺布。 入夜后,醫(yī)院走廊上來去的人越來越少,只剩下我們幾個守在病房外。 我和廉河銘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他也沒有為難我,在雅林的生死面前,那點仇怨,他也不想追究了。 但沒過多久,事情掀起了波瀾。 大約晚上十點左右,易軻突然來了醫(yī)院。 “蘇也留了張紙條給我,怎么回事???”易軻一見到我就問。他臉上還貼著幾塊紗布,但眼中沒有對我的怨恨,只有焦急。 他把紙條擺到我面前:“我剛剛一回去,發(fā)現(xiàn)門縫底下居然塞進來一張銀行卡和一張紙條。你看上面寫的,蘇也說她出了醫(yī)療事故,把一個病人害得快死了,這卡里有她這幾年所有的積蓄,要我到625病房來找你,把這卡給你,說什么,所有的錢都陪給你。怎么回事啊,為什么要把錢賠給你呀?” “她人呢?” “我還想知道她人呢!到處都找不著,電話也關機,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知道她在哪兒嗎?” 我從條椅上站了起來:“別在這里吵,換個地方說?!?/br> 我本想把易軻帶去安靜的地方細說,畢竟蘇也那邊,也只有他能顧得上了。但我們剛走兩步,卻被宋琪攔住了。 “蘇也?不就是那個用錯藥的護士嗎?”宋琪一臉一探究竟的神色。 “你是?”易軻瞅了瞅宋琪,漸漸憶起了當初被質問下藥真兇時的場景。 但宋琪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是被害者家屬?!?/br> 易軻打量了宋琪幾眼,又朝病房看了看:“就是……里面的病人?” 宋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向我:“那個叫蘇也的護士,跟你相識?” “何止相識??!”易軻搶走了話頭,話語中還帶著一股酸味。 “什么意思?海冰,你不該解釋解釋?”宋琪的問話開始變得生硬。 “我知道。等雅林好了,我會說清楚?!?/br> “不必等?!边@時,一個老成的聲音傳了過來——沉默了一整天的廉河銘,突然站了起來,陰沉著臉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廉河銘站到我跟前,用審視的目光注視著我,一股寒氣隨之包圍過來。 “喲!這不是……這不是廉老板么?”易軻吃驚地叫了一聲。 廉河銘的臉鐵青得叫人不寒而栗,易軻本來不明究竟,想問個明白,但被他瞟了一眼,立刻就住了嘴。 “說吧?!彼恼Z調冷若冰封。 我對他點了個頭:“好。不過外人沒必要知道?!蔽肄D向易軻,“你走吧,如果見到蘇也,告訴她,她想賠就交給醫(yī)院?!?/br> 易軻看出了情形不對,廉大老板似乎也是受害者家屬之一,而且明顯正在氣頭上,糾纏下去討不到好處,便知趣地走開了。 易軻走后,我便把這件事簡單地講給了廉河銘聽:“蘇也,我認識她很多年了,我們一直都是朋友。她的確對我有好感,但我們只是朋友。她對雅林有一些誤解,就像許多人都誤解了雅林一樣。她不是個心壞的人,我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廉河銘怒火中燒:“原來是這樣,原來你一直背著雅林腳踩兩條船!原來雅林是被你在外頭的情人所害!” “我沒有腳踩兩條船,我說了她只是朋友,不是什么情人?!?/br> “狡辯!”他怒吼一聲,“虧得雅林對你一心一意,你卻是個三心二意的混賬東西!” “我是對不起雅林,但我從來沒有三心二意!你不要胡亂臆斷!” “住口!你沒有資格這樣說!”廉河銘油鹽不進,冷不丁地一個拳頭招呼在我臉上,“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這個混賬東西!” 他怒斥著,反手又給了我一拳。 我沒有躲,也沒有擋。對雅林早已數(shù)不清的愧疚,根本無處放置,就當廉河銘這些拳頭是替她打的,挨上幾拳,我心里還能好受點。 廉河銘不打算收手,氣憤得要把我往死里打。宋琪見情形不對,沖上來拉他:“廉總您消消氣?!?/br> “你讓開!老子要給雅林出這口惡氣!” “咱們別在這里吵,雅林需要休息?!?/br> “我就是要讓雅林聽見!否則她都不知道是誰害的她!”廉河銘甩開宋琪,抓著我的衣領,兇神惡煞地瞪著我,“雅林要是死了,你,還有那個賤女人,你們都得給我陪葬!” 宋琪見廉河銘情緒失控,怕事態(tài)越來越嚴重,假裝站在他那邊插話進來質問我:“冷海冰你說清楚,那個蘇也到底是不是有意要害雅林的?如果是,那這可是一樁殺人案啊!”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我回答得有氣無力。 “這還用問嗎?”廉河銘不耐煩道,“你這混賬東西,真恨我那天怎么沒一車撞死你!你給我滾,現(xiàn)在就滾!你這混賬呆在這里,雅林都不肯醒過來!” 廉河銘對我下了逐客令,但他的理由卻聽得我心如刀絞。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不會走,你打死我都不會走!除非雅林醒過來,她要我走,否則我不會離開半步!” 我鐵了心了,這次絕不會再逃避,再軟弱。任何事都再不能左右我,我要呆在雅林身邊,時時刻刻守著她,直到她醒過來!如果真的等不到那一天,如果雅林真的就這么去了,那廉河銘哪怕是要我償命,我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好!你不滾!老子現(xiàn)在就打死你!”廉河銘又向我舉起了拳頭。 這時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誰在過道里大吵大鬧?”隨之而來的是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是蕭姐,她聽到了喧嘩,急急忙忙趕來。 已是深夜,蕭姐還沒有下班回家,大概也是因為這樁事故,她還走不開。蕭姐匆匆走到我們跟前,疑惑地審視了一番這火|藥味十足的場面,問:“怎么回事?怎么在這里吵鬧?沒看到墻上貼著靜止喧嘩嗎?” “你們醫(yī)院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指手畫腳!這事全是你們的責任!”廉河銘一翻臉,誰都不認,對蕭姐也毫不客氣,“那個護士不是才來的嗎?一個沒資歷的新手,憑什么安排她去特護病房?你不是管事的嗎?老子還沒找你算賬呢!” 蕭姐啞口無言,看了看廉河銘,又看了看我,也是一臉懊悔。 宋琪開口問:“那個叫蘇也的護士呢?我們有問題要問她,可以叫她來一趟嗎?” “……對不起,其實……我們也在找她?!笔捊阏f,“她已經向醫(yī)院提交了辭職申請,之后,人就不知去向了。” “呵呵!畏罪潛逃!”廉河銘咬牙切齒,“辭職就了了嗎??。啃菹?!你們馬上給老子把那護士抓回來!給老子交代清楚!要不然……” 廉河銘罵到一半中斷了,他忽然就氣血攻心,眼皮翻白,捂著胸口□□起來,人也往下墜。 宋琪一把扶住他:“廉總沒事吧?” 廉河銘一整天不吃不喝,又大動肝火,終是扛不住了。 “還是帶他去休息室吧。”蕭姐說。 但他不依不饒,說話都沒了力氣,還不肯罷休:“這事你們醫(yī)院脫不了干系!” “我承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會處理,一定給您一個交代。”蕭姐勸道,“但是廉老板,現(xiàn)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不管站在醫(yī)務人員的角度,還是作為雅林的朋友,我覺得現(xiàn)在最重要的都是救雅林,沒有別的!您在這里大吵大鬧,會影響到她,難道您不希望她能度過這一關嗎?” 廉河銘一手捂住臉,潸然落淚。 過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總算收斂了火氣,靠著宋琪的攙扶,一步步朝休息室走去。 但廉河銘走前卻留下了一句警告,他說冷海冰,我不準你踏進病房半步,你沒有資格照顧雅林! *** 深夜的醫(yī)院走廊,寂然無聲。 我背靠著墻蹲在地上,頭埋在雙膝之間,一言不發(fā)。 蕭姐沒有離開,同樣沉默不語。 許久,我聽到她問我:“你不進去看看她嗎?” 我沒答,也沒抬起頭。 “廉老板不許你進去,你就聽啊?” 我還是沒答。 不是因為廉河銘說了什么,而是我自己,懷疑自己。我太自負,做盡錯事卻不自知。廉河銘說我沒有資格照顧她,這話沒錯…… “我能照顧好她嗎?”我的聲音十分微小,我是在問我自己。 但蕭姐聽見了,也聽見了我內心的惶惶不安,回問我道:“今天是誰不停地喊她,把她從鬼門關喊回來的?” 我抬起頭,仰望站在我面前的蕭姐:“那真的有用嗎?” 蕭姐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誰也不知道。等雅林醒了,你可以問問她。” “……她……她還能醒嗎……”我不是在問蕭姐,只是在絕望地自言自語,問著,一滴眼淚就落了下來。 “你和她多說說話,她可能聽見了,就會醒過來?!?/br> “可萬一她怕我呢?” “她怎么會怕你呢?” “她說過的,她也會怕我。她要是有意識了,發(fā)現(xiàn)身邊有個讓她害怕的人,會不會……”我腦中出現(xiàn)了雅林曾被我嚇得尖叫的一幕,那會在她心里留下陰影嗎? 蕭姐望著方寸全無的我,沉默了許久。 然后她也蹲了下來,用十分溫和的聲音,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了一大席話:“海冰,你知道嗎,人在昏迷時,肌rou是松弛的,無法對骨骼起到保護作用。今天搶救的時候,雅林的左肋起碼有三處骨折。心肺復蘇術的力道很重,骨骼的斷面參差不齊,在按壓中一定會弄傷心肺,輕則只是表層損傷,重則嚴重刺傷,甚至可能致命。雅林還算幸運,沒有受到致命傷害,但表面的損傷一定不會輕。 你知道雅林的病癥,本來就常常呼吸困難,我們不能為了讓骨折早點康復就給她做胸腔固定,那樣會嚴重影響胸部擴張,影響呼吸。也就是說,搶救中受的外傷,沒有短期內有效的治療方式,只能依靠自行恢復。 不僅如此,這次的事故本身就加重了她的病,急性心衰會轉成慢性,發(fā)生肺栓塞的幾率也很大。肺栓塞本身就是一種極其痛苦的病癥,再加上骨折和心肺受傷,疼痛程度可想而知。她現(xiàn)在處于休克狀態(tài),沒有知覺,但如果恢復一點意識,在她能睜開眼睛,能說能動之前,最先感覺到的,一定就是一個‘痛’字。她根本沒有余力去感受其他的,你說的什么害怕,根本不會有。 而且你知道嗎,能止痛的藥劑大都有血管擴張、呼吸抑制之類的副作效果,她這樣的情況,用起來太兇險,根本不敢給她用。所以不管有多痛苦,她都只能靠自己忍著。海冰,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時候,她身邊連一個能支撐她的人都沒有,她要怎么撐過來?” 聽完蕭姐的話,我早已泣不成聲,她說的那些,每一句都像捅進我心頭的刀子!我仿佛此刻就已經感受到了雅林將會承受的痛苦,那些想象中的疼痛還沒有出現(xiàn)就已經讓我感到痛不欲生…… *** 痛哭過后,我站了起來,走進了病房。 夜已深,我坐在病床邊,注視著雅林沉睡的臉龐,聽著呼吸機循環(huán)運作的聲音,內心反而漸漸平靜了下來。 該做什么我其實都知道,我只是太害怕,太害怕她真會就這樣永遠離去,在我終于識得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后,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對不起,就永世分別。 還好,雅林還在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