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惡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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悻悻的目送著馬車遠去,求而未得所愿的沐德豐,懊惱的朝地上唾了一口。 “娘的!” “要不是朱翎鈞得勢,老子犯得著跟你們這兩個小崽子低聲下氣!” 沐德豐出口成臟。 他雖是黔國公府嫡子,舉手投足,卻無絲毫世家禮儀。 當(dāng)然,這與他母親對他的過度寵溺有關(guān),也與他父親的偏心,脫不了干系。 “少爺莫跟他們置氣?!?/br> “大不了,等回了府里,使人外傳些您與瑞安公主的‘私情’,再求老爺去跟陛下懇請賜婚?!?/br> “索性不過是個嫡妻的位置,給了誰,也無甚差別,待她成了您府中之物,還不是隨您處置!” 說話的,是個長得干瘦的仆侍,聲音沙啞的,宛若垂死的烏鴉。 他的眼睛,隨著言語,滴溜溜亂轉(zhuǎn),仿佛有一肚子的壞主意,正發(fā)愁無處使用。 “那沐睿,再如何會討好人,也終究是個乏勢之輩。” “三殿下再怎么看重他,也斷不可能,撇了自己親meimei的夫君不顧,去幫襯個外人不是?” “這,倒的確是個立竿見影的好法子?!?/br> 沐德豐抿了下唇瓣,像是稍有些猶豫不決。 “只是……” “別只是了,少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待承襲了爵位,再想做什么,還有人敢攔您不成!” 見沐德豐猶豫,仆侍忙上前半步,再壓低了三分聲音,跟他勸道。 “小的知道,您鐘意段姑娘,可您也得明白,她終究,只是個風(fēng)塵女子,就算您說破了天去,老爺再怎么寵著您,也絕不可能答應(yīng),允您娶她做嫡妻的!” “我勸您吶,就好生經(jīng)營,先把瑞安公主娶回府里,待將來,地位穩(wěn)固了,再給段姑娘安排個清白身世,將她以平妻身份娶了?!?/br> “都道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br> “萬一哪天,瑞安公主沒了,您將她扶正,也是順理成章,讓誰也說不出個不妥不對來不是?” 仆侍的“謀劃”,不可謂不陰毒。 但他所說的這些,卻好似,頗得沐德豐心意。 帶著四分無恥的笑,慢慢的爬上沐德豐的唇角,他輕輕的點了下頭,算是“認可”了,仆侍的“建議”。 “雖有些委屈段姑娘?!?/br> “但如今之計,也只能如此了!” 對“即將”遭他坑害的朱堯媛,沐德豐全無愧疚。 瞧樣子,似是只要能讓那位,被稱為“段姑娘”的風(fēng)塵女子入主宅院,他壓根兒不在乎,是不是會犧牲些無辜之人。 聽弦坊中,那宛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男子,指尖緩緩的滑過了琴弦。 他把目光,落在了站在自家店鋪門口,無恥的討論害人的主仆二人身上,宛若柳葉的眉,不自覺的緊縮了起來。 他聽力極好。 兩人刻意壓低了聲音的“謀劃”,他一個字兒都沒漏掉。 他的心,似是突然蕩起了幾絲漣漪。 宛若他于秋日里,于他久居的那座山中,坐在草屋前的那片小湖邊的木棧道上,看到紅葉墜入湖中,魚兒突然躍出水面時的不喜。 她才只彈了半曲《鳳求凰》給他。 他還想聽另外的半曲。 這,已足夠構(gòu)成,他保護朱堯媛,使她免遭歹人所害的理由了。 萬敬初這般想著,轉(zhuǎn)身,走回了“聽弦”旁邊,在琴凳上,坐了下來。 “落雪?!?/br> 萬敬初沒有彈琴。 他緩緩的抬起右手,摸了摸琴弦,低聲喚出了一個名字。 “少爺?!?/br> 答話的,是個穿著褐色勁裝的少年。 未及話音落下,他已出現(xiàn)在了萬敬初的身后。 沒人看到,他是何時出現(xiàn)的。 “交給父親?!?/br> “告訴他,我要見他。” “今晚?!?/br> 取下戴在左手食指上的黑鐵戒指,放入落雪手中,萬敬初緩緩抬頭,看了一眼仍站在門口,竊竊私語的主仆二人。 他那宛若瓊脂的手,緩緩捏緊了起來,因太過用力,指腹處,竟顯出了淡淡的紅。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亦從未想過,要放棄自己的淡泊,去保護什么人。 毀汝淡泊者,當(dāng)使其以命償之。 這是他母親告訴他的。 十三年,他,從未忘記。 戒指,戒之。 他原本以為,此生,都不會舍棄這枚戒指。 不曾想…… “是,少爺?!?/br> 萬敬初的吩咐,讓那名喚落雪的少年,興奮的瞪大了眼睛。 他脆生生的答應(yīng)了一聲,便轉(zhuǎn)身往后堂跑去。 “等等。” 萬敬初突然擰了下眉,伸手,拉住了落雪的腰帶。 他出手很快,快的落雪未及反應(yīng),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少爺您,您說?!?/br> 尷尬的低頭,重新收整了一下,被萬敬初扯松的腰帶。 落雪紅著臉轉(zhuǎn)身,看向了坐在琴凳上,半寸也不曾挪動的自家少爺,“還,還有什么,需要屬下一并……” “把門板上了?!?/br> “看著這兩個腌臜東西,我眼睛不舒服?!?/br> 依舊是云淡風(fēng)輕的口氣。 宛若春風(fēng)拂面,花香怡人。 萬敬初聲音不大,卻足令站在門口,“密謀”請朱堯媛入甕的沐德豐和那仆侍聽的清清楚楚。 兩人本未在意。 但在又說了幾句話后,卻驀得回過了神兒來。 仿佛,只是一個呼吸的工夫,怒火便爬上了沐德豐的臉頰,將其“燒”得guntang殷紅。 “你,你罵誰!” 本以為,他們的說話聲很小,街上又沒什么人走動,“密謀”不可能讓旁人聽去。 但現(xiàn)在,聽這像是琴師的人說話,卻似…… 若其跑出去,與人“瞎說”,傳到三皇子朱翎鈞那里,他們的謀劃,將必敗無疑! 不能留他活著! 對! 尋個理由,取他性命! 無故辱罵世家,當(dāng)遭鞭笞。 瞧這琴師,一副弱不禁風(fēng)樣子,只要下手狠些,至多,也就是十幾鞭子的事兒。 索性,他早用慣了栽贓嫁禍。 待把這琴師打死,托人認個下手過重,給其家里人賠幾兩銀子,這事兒,也就不了了之,再無后患了! 這般想著,沐德豐便看向站在他旁邊的仆侍,給他使了個眼神兒。 仆侍顯未少做這類惡事。 得了沐德豐示意,便掐著一根鞭子,嗷嗷叫著撲了上來。 “爾等低賤之人,也配入此高雅之堂!” “滾!” 未及萬敬初說話,名喚落雪的少年,便將那掐著鞭子撲過來的仆侍,一腳踹出了門去。 仆侍自三層高的臺階墜下,在街上滾了三圈兒,才停了下來。 待爬起,已是滿面塵土,衣衫邋遢。 “你,你敢打我!” “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家少爺,我家少爺,是什么人!” 橫行霸道慣了的人,自受不了旁人“教訓(xùn)”。 仆侍一邊用衣袖,擦自己臉上的灰土,一邊用鞭子,指著站在聽弦坊門口的落雪,破口大罵,“你算什么玩意兒!狗都不如的賤民!你,你敢打我,你敢……” 啪—— 響亮的耳光,響徹街道。 再看去,剛才那還囂張至極的仆侍,此時,已仰面摔在了地上,嘴角都滲出了血來。 聽到外邊叫罵,原本貓在各家鋪子里的人們,紛紛探出腦袋來瞧熱鬧,稀疏的行人,也停下腳步,打算聽一聽,到底是出了什么糾紛。 “你家少爺是什么人,我不清楚?!?/br> “但你,一個賣身為奴的玩意兒,有什么資格,說旁人低賤?” 落雪緩步上前,一腳踢開仆侍手里的鞭子,使自己手里的劍鞘尾端,戳了戳他的胸口位置。 “識相的,就趕緊夾著尾巴滾蛋?!?/br> “不然,休怪小爺我不客氣!” 不會武技的人,縱是抽人鞭子,也只能打出皮rou傷。 而會武技的人,卻可以如落雪這般,只看似隨意的,使劍鞘戳人兩下,就使人身受重傷。 被落雪使劍鞘戳了幾下的仆侍,突然臉色煞白,快速的往后蹭了數(shù)步遠,才敢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起血來。 “你,也想試試?” 扭頭,看向站在旁邊,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沐德豐,落雪唇角微揚,不緊不慢的,挑了下眉。 瞧態(tài)度,竟是對沐德豐,這位黔國公府嫡子出身的人,毫無尊敬或畏懼之意。 被家人嬌慣的不成樣子的沐德豐,本就不是個有膽識的人。 尋常里,仗著家中權(quán)勢,無人敢反抗他,便帶著惡仆,到處欺壓良善。 然而,人在做,天在看,報應(yīng)從不來得晚。 今日,他急著來與朱堯媛“偶遇”,只帶了一個最會揣度他心意的仆侍,便匆匆出了門來,卻未料,這就踢到了鐵板。 好漢不吃眼前虧。 沐德豐這般想著,本能的,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搬出了他所知不多的,他往日用于作惡,總能屢試不爽的律法中的一條,試圖以此,來“阻止”,這個不知什么來頭的少年,將對待仆侍的手段,施加到自己身上。 “辱罵世族,可是要受鞭笞之刑的,你,你……” 沐德豐的手,本能的摸上了自己的佩劍。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那點兒三腳貓功夫,戲耍下朱翎戮那種,同樣不擅武技的毛孩子,尚有些優(yōu)勢。 若要應(yīng)對這個,他連動作都未看清,就已使耳光,把他手下仆侍扇飛出去的少年,他,毫無勝算。 “讓他走。” 此時,萬敬初已行至店鋪門口。 他神色未變,只像是好奇般的,睨了沐德豐一眼,便看向落雪,阻止了他出手。 “是,少爺?!?/br> 聽到萬敬初跟自己吩咐,落雪痛快的答應(yīng)了一聲兒,便不再理趴在地上嘔血的仆侍和已經(jīng)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沐德豐,走回了店鋪門口,安靜的站到了他身側(cè)。 萬敬初沒再說話。 仿佛,這場鬧劇,壓根兒就不值得他耗費精力。 他回轉(zhuǎn)身,走進聽弦坊,落雪亦在狠狠的瞪了兩人一眼之后,動手,上好了門板,往門口,掛上了“歇業(yè)”牌子。 在黔國公府,從未受過如此恐嚇,在外作惡,亦不乏人善后的沐德豐,哪受過這般“委屈”? 眼見著聽弦坊閉了門板,那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少年,亦隨之離去,強抑了許久的懊惱,便頃刻間,奔涌而出! 若坐地嚎哭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旁人見了,許只會覺得尋常。 但沐德豐,這十五六歲的少年,還如孩子般的,坐地嚎哭,卻只會讓人笑話。 當(dāng)然,尋常百姓,并不是什么熱鬧,都敢亂看的。 瞧沐德豐,穿戴的如此體面,過路之人,又怎會不知,他非富即貴? 于是,不多會兒工夫,唇角壓著笑的人們,便紛紛散了開去,聽弦坊門前的青石路上,就只剩了沐德豐這嚎啕大哭的主子和費力的爬到了他身邊的惡仆。 “少爺不哭,不哭了??!” “咱們,咱們回府去喊武師來,砸了,砸了這倒霉鋪子!” 仆侍費力的在地上坐起身來,用手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往旁邊,吐了兩顆牙齒出來。 然后,把自己手上的血跡,往腰側(cè)摸了摸,才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了沐德豐。 “便是當(dāng)今陛下,也得給老爺幾分薄面?!?/br> “甭管這破鋪子背后,是何人撐腰,總,總,他總得被夷為平地,便是了?!?/br> 因為少了兩顆牙齒,仆侍說話的時候,稍有些兜不住風(fēng)。 他惡狠狠的盯著聽弦坊的門板,仿佛,恨不能把它盯出一個窟窿來。 仆侍的話,像是又給了沐德豐從地上爬起來的勇氣。 他顫抖著雙腿,按著仆侍的肩膀,站起身來,攥在手里的手帕,已不知在什么時候,沁滿了汗。 砸了。 不,只是砸了,怎能解他心頭只恨? 燒了! 連人帶鋪子,一并燒了! 他堂堂黔國公府嫡子。 黔國公沐昌祚最喜歡的兒子。 一個破樂器鋪子,也敢這般落他面子! 是誰,是誰給他們,這般大的膽子? 哼! 管他們背后是誰! 他就不信,這屁大點兒的個燕京,還有人敢,不給黔國公府面子,為了個被毀掉的破樂器鋪子,找他這個黔國公府嫡子麻煩! 想到這里,沐德豐的腰身,本能的挺直了一些,抬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臉上,沾了塵土的淚痕。 “回府!” 沐德豐的聲音里,還帶了一絲顫音兒,但對聽弦坊的恨意,卻使他邁開步子,直往他停了坐騎的旁邊巷子行去。 沐德豐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離開后不久,另一個仆侍模樣的人,自旁邊一條巷子,縱馬,直往黔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