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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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無廣告! 定國公府的長房夫人,隆慶皇帝的堂妹朱靜怡,是出了名的潑婦。 生于南疆。 長于南疆。 據(jù)說,在嫁人之前,她除了揮鞭子打人,再也沒了旁的喜好。 雖然,在嫁給定國公徐文壁當續(xù)弦之后,已較之前有所收斂,但,也僅僅是“有所”收斂而已。 傳聞,她為了與定國公徐文壁的平妻李氏掙個高下,掐鞭子逼著自己的兩個女兒練琴,并揚言,要讓兩個女兒變成琴藝宗師,讓李氏生的女兒自慚形穢,再不碰琴弦。 只是,那位朱夫人的兩個女兒,實在不是練琴的材料。 個個都如她們的母親一樣,鞭子能玩兒出百八十種花兒來,而琴藝…… 咳,據(jù)說,那兩位閨秀,皆是練了整整三年琴,仍沒人能彈出一首完整曲子來,琴弦,卻是一如剛開始練的時候一般,不超過三天,就得送去樂器鋪子更換! 此事,早已成燕京名門笑談,隆慶皇帝,亦早有耳聞。 “媛兒喜琴,父皇也是知道的?!?/br> “彼時只想著,索性已經(jīng)到了門口,不妨進去瞧瞧,有沒有稱心的琴,正待尋主,便跟著定國公府的嫡小姐徐婉玉一起,進了那樂器鋪子?!?/br> 朱堯媛一邊說著,一邊將裝了梨花酥的碟子,小心的放到了隆慶皇帝面前。 “那鋪子里,有張頗有些年份的琴,樣式古樸,卻聲音清亮。” “媛兒一見,就喜歡上了。” “只不曾想,那店家,竟是個不識趣的呆蠢之輩,任媛兒遣去交涉的人說破嘴皮,也不肯將那琴出手。” 說到這里,朱堯媛孩子氣的抿了下唇瓣,似是對那拒絕了她的店鋪主人,頗有幾分怨懟。 “媛兒想著,許是人家覺得我年幼,出不起高價,才這般態(tài)度惡劣,便想著,去跟翎鈞哥哥求告,使他去與人交涉。” “恰好彼時,定國公府嫡小姐徐婉玉的琴,也已由那鋪子里的仆侍取了出來,無需再等,我們二人,便攜手離去了。” 冬天,本就干燥。 這會兒,朱堯媛一股腦兒的說了許多話,自是口渴的厲害。 她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站在隆慶皇帝身后的麥子公公,紅著臉頰,使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唇瓣。 “瞧老奴這記性!” “竟忘了給公主添茶!” 麥子公公,一個活成了精的老太監(jiān),怎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之前,佯裝打盹兒,自然是為了“避嫌”,不讓自己“知道”太多皇家密辛。 皇宮內(nèi)院,自古以來,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險地。 在這種地方生活,除了帝王,哪個不是,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麥子公公一邊告饒,一邊跟站在亭子外邊等吩咐的小太監(jiān)招呼了一聲兒,然后,從衣袖里,取了一只小盒子出來,抽出銀針,扎了幾下兒碟子里的梨花酥,毫不避諱朱堯媛的,對她捧來的梨花酥,試了下毒。 這是宮中慣例,對誰,都沒有例外。 “這梨花酥,是我和翎戮哥哥在坊市買的。” “本打算,昨晚就給父皇送來品嘗的?!?/br> “是母妃不允,才拖到了現(xiàn)在?!?/br> 朱堯媛笑著往隆慶皇帝面前湊了湊,用筷子夾了一小塊起來,送進了自己嘴里,面露委屈。 “父皇再忙,也不差吃兩塊兒點心的工夫罷?” “母妃總這么死板守舊,難怪不得父皇歡喜!” “休要胡說!” “你母妃賢淑懂事,甚得朕心,你聽何人編攥謠言,說朕不喜歡她的?” 都人出身的李氏,一直是最讓隆慶皇帝省心的妃子。 她謙遜懂事,遵禮安分,對他的習慣,亦記得清楚。 雖然,她不善爭寵,但與她相處,隆慶皇帝卻總能覺得莫名放松放松。 即便,是遇上番敵威逼或天災禍民,他也總能在聽她彈上幾曲后,安然如夢。 “沐家二公子說的?!?/br> “昨兒,媛兒還險些跟他打起來呢,就在父皇說的那個,樂器鋪子門口?!?/br> “嘖,若不是碰上他,今日,媛兒便能如愿以償?shù)模媚亲屾聝旱胗浟嗽S久的琴,給父皇彈曲子聽了!” 提起“那張琴”,朱堯媛頓時便紅了眼眶,“這下可好!連鋪子都燒了,那琴,怕是也沒了!” “早知,早知會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媛兒昨日,就不該把那琴留下,讓那鋪子的東家調(diào)弦!” “翎鈞哥哥若是跟媛兒問起,跟他借的那一萬兩銀子,花去了哪里,媛兒可如何,如何跟他交待!” 說罷,朱堯媛的眼淚,便順著臉頰,奔涌而下。 她終于可以哭了。 終于可以有一個合乎情理的因由,光明正大的,表達她的難過了。 她再也見不到那人了。 再也,再也…… “公主節(jié)哀?!?/br> “是如松失職,未能阻止那姓沐的小子作惡,毀了公主的心愛之物?!?/br> 姜如松是個直性子。 尋常里,最見不得的,就是女人抹眼淚。 四條人命。 一張好琴。 雖然,他不懂音律,但從朱堯媛不惜跟翎鈞借錢,也要買這張琴來看…… 朱堯媛尚未成年。 一月所得銀俸,不過百兩。 一萬兩銀子。 這怕是,她省吃儉用,存到嫁人,都未必能還得上的債務(wù)! 那四個枉死之人的親眷,他尚能照料。 可,一萬兩銀子,卻不是他這兩袖清風的人,只依靠俸祿,能償還的起的! 況且,瞧朱堯媛哭得這花容失色模樣,恐怕,于她心中,那張琴,遠不是一萬兩銀子,堪相較價值的才是! “也,也不能全怪你?!?/br> “這事兒,還是,還是得怪,怪那個姓沐的壞東西!他分明就是,分明就是瞧我好欺負,才故意,故意這么做的!” 朱堯媛的哭,毫無美感可言。 因為,她是真的在哭,而不似那些,為了爭寵,佯裝出來的梨花帶雨。 聽朱堯媛口氣,應(yīng)不似自己猜測的那樣,與那個什么樂器鋪子的東家,有不清不楚關(guān)系,隆慶皇帝才是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就說,這么小的一個孩子,怎可能懂男女情事。 哼,果然是黔國公那老匹夫,在壞他女兒名聲兒! “不過是一萬兩銀子,哭什么!” “你可是我大明朝的公主,為了這么點兒銀子哭,成何體統(tǒng)!” 確認朱堯媛沒與人私相授受,隆慶皇帝的心情,也是隨之開朗。 “傳朕口諭,黔國公府嫡子沐德豐,殘害無辜平民,罪大惡極,貶為庶民,發(fā)配西北大營,以兵士之職,戍守十年?!?/br> “黔國公沐昌祚教子無方,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三月,賠償遭其子沐德豐惡意損毀古琴一張,折白銀三萬兩,于瑞安公主?!?/br> “限三日內(nèi)清償?!?/br> “逾期以日利三分記,增罰其子沐德豐戍守之期,期滿之前,不得入京?!?/br> 隆慶皇帝說的隨意,所罰內(nèi)容,卻是足令在場的所有人,都背脊冰冷。 世人皆知,西北大營,是翎鈞幼年寄居之地,現(xiàn)在的西北大營統(tǒng)帥,姜如柏,向與他關(guān)系親睦。 世人皆知,對朱堯媛這個meimei,翎鈞一向偏護的厲害。 隆慶皇帝使人傳口諭,將沐德豐發(fā)配西北大營戍守,無異于,將沐德豐的生死,交給了翎鈞“裁決”。 畢竟,西北苦寒,像沐德豐這種,自幼嬌生慣養(yǎng),從未遭過苦累的世家子弟,熬不過刑期,簡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當然,比發(fā)配沐德豐更讓沐昌祚難受的,應(yīng)是隆慶皇帝還罰了他的俸祿,禁了他的足,威脅他賠償朱堯媛“損失”。 雖然,黔國公府并不依靠沐昌祚的俸祿維持,時非戰(zhàn)事,沐昌祚尋常時,也鮮少出門。 但,這道口諭,卻章示了隆慶皇帝的態(tài)度。 因為有其胞弟沐昌世覬覦,沐昌祚這國公之位,一直坐得提心吊膽。 他的母族,已經(jīng)徹底衰落,他嫡妻的娘家,亦因多年前擇錯了效忠之人,多年未得隆慶皇帝重用,唯有他的平妻王氏,也就是沐德豐的生母,娘家尚有兄弟于朝中掌權(quán)。 這,也是他嫌棄嫡長子沐睿,而欲扶持次子沐德豐承爵的根本原因。 而現(xiàn)在,沐德豐被貶為庶民,承爵,已全無可能,他與平妻王氏,又是除了沐德豐這一根獨苗兒之外,再也未養(yǎng)出其他男丁。 換句話說,經(jīng)此一事,若他不能讓他的平妻王氏,盡快再給他生個兒子,他便將失去,王氏母族的幫扶,從而,處境更加尷尬。 再往壞處想。 若沐昌世趁此機會,對他落井下石,那…… “媛兒年幼,要這許多銀子,恐亂心性?!?/br> “故懇請父皇,除將媛兒跟翎鈞哥哥借的那一萬兩銀子歸還外,其他賠償,悉數(shù)用于賑濟苦寒學子,使其能安心研習為臣之道,待將來,學有所成,為父皇解憂?!?/br> 常言道,財可通神。 但,卻鮮少有人知曉,這“財可通神”的后面,原本還有一句說辭。 亦可招災。 朱堯媛知道,她一個母族乏勢的公主,突然入手這么一大筆銀子,必會惹來嫉妒怨恨,從而身陷囫圇。 雖然,有翎鈞護她,那些“牛鬼蛇神”,未必敢在明面兒上給她為難,但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她終究不可能賴在三皇子府里不走,更不可能,從三皇子府,登輦出嫁。 所以,她聰明的選擇了,破財消災。 用這筆“不義之財”,為自己博一個好名聲兒的同時,讓隆慶皇帝對她更多幾分偏愛。 她總有一天,是要為萬敬初報仇的。 那溫潤如玉,宛自九天謫落的男子,又怎是沐德豐那潑皮的一條賤命,可以償還! 黔國公府。 不,連同沐德豐的母族,都該為他償命。 為了那一天,她,必須積累足以與之相抗的力量,或者,讓她自己的價值,高過這兩者總和。 資助苦寒學子,就是個很好的法子。 幾兩銀子,就可資助一人。 兩萬兩銀子,數(shù)量將何其可怕? 就算她再怎么倒霉,也不可能幾千學子里,都出不了幾十個,能致仕的人罷! 雖然,世事無常,致仕之人,從不乏為了前程,丟棄良心之輩。 但這于她,卻是無礙。 她是公主,總有一天,會被父兄當成,拉攏重臣的棋子外嫁,然,也正是因為如此,那些受她恩惠的仕子,才不敢“忘恩”于她,以防將來,她成了他們仕途上,傾盡畢生心力,也無法破除的堅墻。 “準了!” 朱堯媛的“懂事”,極大的取悅了隆慶皇帝。 他大手一揮,應(yīng)下了她的訴求,并“順便”對她的“懂事”,進行了嘉獎,“傳朕口諭,將銀子一并送至三皇子府,責三皇子為赴考的寒門學子安排食宿,受恩者,需為瑞安公主頌德。” 眾所周知,翎鈞在燕京,有一處客棧產(chǎn)業(yè)。 隆慶皇帝傳喻,命他為寒門學子安排食宿,他自然會取其便利。 這般做法,一來,可使其產(chǎn)業(yè)盈利,二來,也有利于,他與這些學子結(jié)交。 隆慶皇帝一向謹慎,鮮少給自己的兒子們放權(quán)。 而今日,他這般明顯的扶持翎鈞……在旁人看來,已嚴重到,足夠引起誤會,讓人以為,他是準備立翎鈞為儲君了! “此事萬萬不可,父皇?!?/br> 這世上,從不存在什么好處,是可以不付出代價,就能獲取的。 朱堯媛輕輕的搖了搖頭,上前,拉住隆慶皇帝的衣袖,認真的拒絕了隆慶皇帝說的這個,看起來能令她風光無限,實則會將她推上風口浪尖的“賞賜”。 “他們是社稷之臣,父皇臂膀,媛兒一介女子,何德何能,堪受他們頌德?” “媛兒懇請父皇,收回成命。” 朱堯媛一邊說著,一邊恭順的在隆慶皇帝面前跪了下來,“想那商鋪之中,受害殞命的幾人,應(yīng)是受媛兒與那沐家二公子爭執(zhí)所累,故懇請父皇,命人將他們斂葬,勿使他們暴尸荒野,遭犬狼鳥蟲啃噬,難入輪回?!?/br> “此事,就交你督辦罷,如松?!?/br> 隆慶皇帝的唇角微微上揚,顯然,是對朱堯媛的“明事理”非常滿意。 起身,緩步上前,親手將朱堯媛從地上扶起來,然后,對她露出了微笑。 “你這孩子,性子真是像極了你母妃!” “如你這般諸事不爭,將來,嫁去夫家,豈不是要讓那后院里的平妻姬妾,欺負擠兌的,連夫君面兒都見不上!” “心悅媛兒的人,自不舍讓媛兒委屈?!?/br> “反之,媛兒又何必自貶身份,辱我皇家威儀?” 朱堯媛唇角微揚,像是全不在意,隆慶皇帝說的可能。 而事實上,她也的確是不在意的。 她母妃說過。 女人這一生,應(yīng)只有一人,值得你彈《鳳求凰》。 而如今,那值得她彈《鳳求凰》的男子,已經(jīng)死了,再也見不到了,那,她嫁給什么人,嫁人后,是不是會遭冷落,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