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死未掩彼年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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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平伯府的馬車,逆風(fēng)而行,直往燕京。 馬車?yán)锶剂伺癄t,德平伯李銘穿得也夠,但此時,他的心,卻是一片寒涼。 柳輕心給他的那封信上,只寫了兩個字,李常。 這已于多年前,就被他秘密處死的親侍,只奉他之命,做過一件事,但就只這一件事,便足令整個德平伯府,都被隆慶皇帝的怒火,焚為灰燼。 多次對李妙兒用強(qiáng),直至她生下朱翎釴。 換句話說,一直在跟翎鈞為奪嫡而拼斗的朱翎釴,壓根兒就不是隆慶皇帝的兒子,他只是一個工具,一個德平伯李銘求而不得,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就像,奪了旁人殼子的寄居蟹,看似“風(fēng)光”,實(shí)則,只是一個畸形。 但這件事,知道的人,連德平伯李銘自己都加上,也不超過五個,而且,除了他,其他知道的人,都已成了亡魂。 是誰,把這件事兒,重新翻了出來,還告了柳輕心知道呢? 既然,柳輕心都已經(jīng)知道,那翎鈞處,也一準(zhǔn)兒是瞞不下的。 雖然,李嵐起信誓旦旦的表示,他親眼所見,翎鈞傷重,連說話都無法大聲,但他將這件事兒,全權(quán)委托給了他未過門兒的王妃,也未免,有些太過草率了。 以他想來,以翎鈞性子,就算不一狀告去隆慶皇帝那里,也總該趁著這機(jī)會,跟他多討要些“值錢”東西,可如今…… 德平伯李銘可不信,一個本就要被他舍棄的嫡女,能值這般高價兒! “嵐起我兒,依汝之見,若有一人,獲人把柄而不脅,或為何圖?” 德平伯李銘是個純粹的武夫,在承爵之前,連四書都不曾讀完。 但他娶的諸多妻妾,都是名門出身的小姐,學(xué)識淵博的人,大有人在,這些年,耳濡目染下來,便多多少少的,也能撇幾句之乎者也。 在與文臣們應(yīng)對的時候,他不敢胡亂使用,恐貽笑大方,但在跟他的子女們對話的時候,他卻是分外愛用這種看似高深的說話方式,反正,即便他錯了,也沒人敢提出異議或給他糾正,只會當(dāng)他有意而為之,內(nèi)含需他們細(xì)細(xì)體悟的言外之意。 “兒子以為,若有一人,這般作為,所圖無外有三?!?/br> “欲與人交好?!?/br> “欲圖之事,時機(jī)未至,言早恐有變數(shù)?!?/br> “欲觀彼方誠意,以度將來,以何種態(tài)度,與之相交?!?/br> 跟德平伯李銘相處的時候,李嵐起從來都打著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生怕一個不慎,惹了他不悅,自此失了承爵可能。 而之前那次的“鬼門關(guān)之行”,更是讓他對自己的父親,有了更多畏懼和疏遠(yuǎn),說句不好聽的,若此時,能有一人跟他保證“一家人”安全無虞,他前程似錦,讓他就此叛出德平伯府,與德平伯李銘再無瓜葛,他也是愿意至極的。 而翎鈞,顯然就具備這樣的能力。 只是,現(xiàn)在的他,應(yīng)是還不具備,讓翎鈞給他這般許諾的價值。 他,仍需努力,以促此事成全。 “為父以為,最末條,可能應(yīng)占八成。” 安靜的聽李嵐起把話說完,德平伯李銘滿意的點(diǎn)了點(diǎn),贊同了他第三條猜測。 李嵐起一直是個禮數(shù)無差的兒子,若非親眼見到暗賬,他又對自己的所為供認(rèn)不諱,德平伯李銘斷不會信,他能做出索賄受賄這種事兒來。 當(dāng)然,若非李淵茹的“死”,在這暗賬的事兒之前,他定會顧著他們二人的“兄妹情深”,而不把事兒做的這么決絕。 不過,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多提也是無益。 反正以李嵐起的情景,也不敢對他心有懷恨,或叛出伯府。 “父親英明。” 李蘭起態(tài)度恭敬的跟德平伯李銘贊美了一句,便低垂下頭,不再說話。 他知道,這是德平伯李明給他的又一試探。 雖只是試探他,是否有一如往常的判斷能力,但懷疑這種事情,一旦有了,要么徹底消除,要么就要永久背負(fù),從無折中。 他自不希望后者發(fā)生,所以必須謹(jǐn)慎應(yīng)對。 “這位王妃可不簡單呀!” “你與他見過幾次面,說一說,你對他的印象罷!” 德平伯李銘深深的吸了口氣,將柳輕心給他的那封信函,塞進(jìn)了衣襟。 這東西可一定不能外流。 不然,給別有用心的人收了去,說不準(zhǔn),就會挖出他的秘密。 而現(xiàn)在,于馬車上面,燒毀,肯定是不能的。 當(dāng)著李蘭起的面燒毀,就更不可取。 他只信自己。 從來都只信自己。 “三爺非常信任她?!?/br> “她的一些言談舉止,便是燕京的諸多名門世家小姐,怕也難及十分之一。” “她的身邊,常年跟著一個與她樣貌相近的女子?!?/br> “據(jù)她所說,是他的meimei?!?/br> “但從性格看來,確與她有云泥之別,兒子猜測,那女子應(yīng)是她的侍衛(wèi),或者說,必要時候的替身?!?/br> 聽得德平伯李銘跟自己問起柳輕心的事情,李嵐起不禁沉吟了片刻。 說實(shí)話,他并不知道柳輕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說的確切些,是她壓根兒就不像個人。 這種感覺,他只在一個人身上感覺到過。 就在近些時候,才與他有了些許交往的,黔國公府嫡少爺,沐睿。 受出身影響,大部分世家嫡子,都會對自己的姊妹,有極大不屑。 在他們看來,她們,只是他們豢養(yǎng)的寵物。 隨時可以舍棄,隨時可用于交換,自己希冀利益的寵物。 李嵐起也不例外。 所以,此時聽李嵐起,竟是對柳輕心做出如此高的評價,德平伯李銘不禁微微一滯。 看來不是他的錯覺。 雖然,他滿心希望如此。 “倘有一人,能三番兩次救我性命,我又有何理由不信她呢?” “聽傳言所述,之前,三爺便曾得他妙手,自偷襲圍剿中全身而退,這一次,又是在諸多御醫(yī)表示,他已不治的情況下,與她手下獲救?!?/br> 德平伯李銘一邊說著,一邊細(xì)細(xì)地觀察起了李嵐起的反應(yīng)。 他是因薛姨娘的事,痛恨他母親王氏不假,也曾想過,要將他置之死地,使王氏成無靠之人。 但現(xiàn)在看來,似是有些可惜了。 要實(shí)現(xiàn)一件事,可以有諸多辦法,未必要?dú)⑷?,殺人,只是諸多辦法當(dāng)中,最簡單易行的一種而已。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把李嵐起培養(yǎng)成李素的助力。 畢竟,李素母族乏勢,無人幫扶的話,總是將來承爵,所行也必步履維艱,難以服眾。 而如果有李嵐起這么一個擁護(hù)者,結(jié)果可就全不一樣了。 命和效忠,從來都不是什么難以決斷的選擇。 當(dāng)然,這事兒還是要留到,李素稍稍積累了一些力量之后,才能付諸實(shí)施。 他不想拔苗助長。 亦不愿,自己百年之后,費(fèi)盡心思才栽培出來的參天大樹,成了旁人的柴火。 “王妃妙手仁心,縱遇上的不是三爺,也會全力施救?!?/br> “只是,讓兒子頗有些想不通透的是,魏國公這從不肯站隊的人,為何會在此日前來?!?/br> “而且,聽剛才他去而復(fù)返的侍衛(wèi)說,是要給他們家少爺帶話?!?/br> “難不成,魏國公徐邦睿已經(jīng)捷足先登,將他的某個兒子留在了德水軒,與三爺日日相處,聽其教誨?” 李嵐起的顧慮不無道理。 先入為主。 不管是印象還是其他。 有些形勢一旦形成,別人再想插足進(jìn)去就會難如登天。 他自詡無意,也無能,獨(dú)得翎鈞青眼。 卻也不想成為,他籠絡(luò)的諸多人當(dāng)中,最不濟(jì)的一個。 雖然,最得親眼的那人,未必能比其他人,活得更加自在,但最不濟(jì)的一個,往往容易,最先被舍棄。 “此事,我會遣人去查?!?/br> “你且稍安勿躁?!?/br> 李嵐起的話,讓德平伯李銘稍稍猶豫了一下。 最終,輕嘆了口氣,把目光轉(zhuǎn)向了車窗方向,使左手,撩開了車窗上面的錦簾。 “這些年,魏國公府日漸式微,會在這種時候著急,也沒什么值得奇怪。” “待停了雪,你得了閑暇,就去你meimei那里看看,跟她說,為父念想他了,讓她待身子爽利些,就回家來看看,哪怕只是陪為父吃頓飯,也是好的?!?/br> “前些日子,聽聞她于城國公府中,遭歹人暗害,為父就只差帶人,去把成國公府圍了,給他討要說法?!?/br> “現(xiàn)如今,她幸得王妃妙手,重回人間,定要好好珍惜,不可再肆意妄為,招惹府中那些,兇神惡煞般的東西,給自己釀殺身之禍?!?/br> 一口氣,跟李嵐起說完了自己的所有“希冀”,德平伯李銘便向后,倚進(jìn)了軟墊里,閉目養(yǎng)神起來。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 那個以獨(dú)特身份,說服了他的,李代桃僵的嫡女,終于可以發(fā)揮作用了。 乘鸞宮,四大殺手門派之一的乘鸞宮。 他原本是想,用她來打探西北那邊兒的消息,以更便于為朱翎釴謀劃,置翎鈞于死地,不曾料,尚未來得及用上,就不得不舉家滿府的換了立場! 雖然,不知那原本只是德平伯府庶女的丫頭,是得了什么機(jī)緣,在乘鸞宮里,成了什么身份,但想來,只要是屬于那里的人,便該比他們這些使銀子打聽事情的人,要容易說話的多。 人當(dāng)明理。 尤其,她余生,還需仰仗德平伯府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