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罷?！?/br>
    “夫人隨我來?！?/br>
    柳輕心沉吟片刻，端起自己手邊的茶盞，喝了些許，有些微涼的茶，才站起身來，使立夏，帶她們二人，去無人的房間敘話。

    她是醫(yī)者。

    懸壺濟(jì)世，是她份內(nèi)之事。

    而且，這段氏，也非大jian大惡之人，非在她不治之列。

    “夫人應(yīng)該聽說過，本妃給人治病，代價不低?！?/br>
    柳輕心并不缺錢。

    三皇子府，也是眾所周知的，富的流油。

    所以，她沒有說，自己需要多少財(cái)帛，來充做診金。

    而是說，代價。

    她相信，段氏這種聰明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當(dāng)然，就算她裝聾作啞，佯裝不知，她也不怕。

    德平伯李銘，是個善于營鉆的人。

    之前，他能為了與翎鈞交好，讓李嵐起去城外莊子等死，現(xiàn)在，也同樣可以。

    倘李嵐起夫婦，辨不清眼前形勢，執(zhí)意與他們?yōu)殁?，她也不是不能在沒有其他選擇的“無奈”下，送他們黃泉往生。

    房門堪堪關(guān)閉，段氏便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對柳輕心，行了五體投地大禮。

    “奴家的夫君糊涂，受財(cái)帛所惑，做了歹事?！?/br>
    “本應(yīng)赴死以償，不想，竟意外得了三殿下青眼，得以保全性命?！?/br>
    “奴家這幾日，每每念及此事，都覺坐臥難安，唯恐將此事隱瞞，會致將來，有心之人將此事揭出之時，于三殿下名聲有傷。”

    說到這里，段氏稍稍停頓了一下。

    有些事，太過殷切，反令人覺得不舒服。

    這道理，段氏明白，所以，她刻意的，給柳輕心留出了，足夠多的反應(yīng)時間，以期不要太落下風(fēng)。

    “讓你惶恐糾結(jié)的這事兒，三殿下早已知曉?！?/br>
    “應(yīng)對之策，也早已著人安排?！?/br>
    “勿需cao心?！?/br>
    安靜的等段氏把話說完，柳輕心便沒事兒人般的淺笑上前，將匍匐在地的段氏扶了起來。

    “人生于世，誰還不犯個貪嗔癡的錯兒呢？”

    “嵐起公子會那般抉擇，想必，也是有他不得不為之的難處！”

    段氏是來送短處的。

    目的，當(dāng)然是把她這個準(zhǔn)王妃，跟他們綁成利益共同體。

    這種瞧起來有利無害，實(shí)際上，卻無半分價值的贈禮，柳輕心怎么可能會收？

    她沒給段氏機(jī)會，把李嵐起的錯處，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她笑了一下，略帶了三分調(diào)侃的，將此事一語帶過。

    然正是因?yàn)槿绱?，段氏這“明眼人”，才更信了，她所指的“事兒”，是要跟自己“獻(xiàn)寶”的，同出一轍。

    “三殿下明德惟馨?！?/br>
    “待奴家回了府去，定好生勸導(dǎo)夫君，使其對三殿下恪盡所忠，不枉，三殿下寬宏相待之恩?！?/br>
    柳輕心的回答，讓段氏的肩膀，本能的顫了一下。

    她原本以為，可以用這番“誠意”，與柳輕心這位準(zhǔn)王妃交好，卻不料，這事兒，在三皇子朱翎鈞那里，竟已不是秘密。

    她想不出，他們還能拿出什么來，跟這位準(zhǔn)王妃表達(dá)“誠意”。

    從其衣冠配飾來看，金銀財(cái)帛，他們便是傾盡家財(cái)，她怕是也瞧不上眼的。

    而至于說，李嵐起掐在手里的那點(diǎn)兒權(quán)利，恐怕……

    “本妃自幼立志，隨師父問鼎醫(yī)道。”

    “至今十余年，所盼，唯閱盡天下醫(yī)道典藏。”

    “聽聞夫人家中，藏書甚豐，不知，可含此類？”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人總得有些喜好，讓旁人覺得有機(jī)可趁，才更容易防備，敵人從背后捅來的刀子。

    柳輕心的確喜歡研讀醫(yī)典，也對成醫(yī)道圣手這事兒，從未猶疑。

    但有些事兒，便是喜歡，也不能拿命去拼，畢竟，活著，才會有一切可能。

    可對旁人，她卻不能這么表現(xiàn)。

    至少，在面對段氏的時候，她要讓其覺得，自己“許有”短處，可共其“拿捏”。

    “段家自先祖開始，便開始搜羅天下奇書?！?/br>
    “與醫(yī)道相關(guān)的，應(yīng)也存了不少?！?/br>
    “王妃喜歡，奴家便去跟家中父兄懇求一番，瞧能不能說服他們，開個先例，讓王妃進(jìn)書庫取閱?！?/br>
    聽柳輕心說，想要跟自己的母族借書，段氏原本已沉墜泥沼的心，便立馬活絡(luò)了起來。

    段家，絕不可能開這種先例。

    連當(dāng)今圣上，想要讀段家藏書，都不得不娶一個段家女子為妃，使其將自己想要閱讀的書籍抄錄出來。

    但不能開先例是一回事，表不表達(dá)自己的殷勤態(tài)度，卻是另一回事。

    為了討這位準(zhǔn)王妃歡心，給她的夫君，鋪設(shè)坦途，段氏半點(diǎn)兒都不介意，研墨執(zhí)筆，將那些晦澀難懂的醫(yī)典，抄了送她。

    她不知道，段家關(guān)于醫(yī)道的藏書，到底有多少本，但她相信，抄錄那部分藏書，所需耗費(fèi)的光陰，足夠李嵐起在三皇子朱翎鈞的陣營里，站穩(wěn)腳跟。

    “當(dāng)真？”

    柳輕心演技極好。

    她此時所表現(xiàn)出的欣喜，任什么人看了，都察覺不到失妥。

    常言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然面對此時的段氏，她倘不肯接受，對方贈與的好處，卻非但不能“獨(dú)善其身”，反會致其心生憂懼，甚至，在這憂懼脅迫之下，與其夫君李嵐起一同，投往他們的“對手”身側(cè)。

    大皇子朱翎釴已經(jīng)失勢。

    瞧隆慶皇帝的態(tài)度，應(yīng)是再無翻身可能。

    二皇子朱翎鈴，她尚未有過交集。

    傳聞，他曾是大皇子朱翎釴的跟班兒，其生母不明因由的，未被載入玉碟，且生性軟弱，極不被隆慶皇帝所喜。

    于理，是沒太有可能，跟翎鈞一較高下的。

    可事無絕對。

    畢竟，若凡事皆聽傳聞，這位依著史書記載，未滿周歲，就已亡故的短命皇子，這會兒，又怎可能，還是個活的好好兒的人呢？

    皇親貴胄，但凡是能活下來，還沒缺胳膊少腿兒的，哪個的心機(jī)，也不可能是尋常人家出身的可比。

    便是朱翎戮，那翎鈞嘴里，整天闖禍惹事的“混世魔王”，也是能如入無人之境的，在偌大的一個后宮里興風(fēng)作浪至今，也未被哪個遭了他“禍害”的人，揪住過小辮子，挨隆慶皇帝責(zé)罰的不是？

    “當(dāng)真！”

    在柳輕心的好演技下，段氏毫無抵抗之能。

    她鄭重的許諾著，壓根兒就沒有可能的可能，心里，也隨之，春暖花開了起來。

    她只是說，會去勸說懇求，并沒有說，她的勸說懇求，一準(zhǔn)兒會成功。

    但是，即便之后，她“失敗而歸”，跟柳輕心解釋，也還有一個隆慶皇帝的先例在那里撐著場面，使其縱心有不悅，也不敢表現(xiàn)出來，以防“有心之人”從中攛掇，毀了她在隆慶皇帝眼中的懂事和賢德。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索求。

    柳輕心的最終目的，是要觀閱段家的醫(yī)道典籍，那么，只要她在“萬般無奈”之下，主動提出將書籍抄錄了送她，她理應(yīng)，也能接受這種，進(jìn)不得功，唯有退一步，才能求得的“利好”。

    “那就煩夫人cao持周全了。”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扶段氏，就近坐了下來。

    三指上腕子，為其斟酌起了脈象。

    就有隱疾這事兒，段氏的確沒有撒謊。

    只是，她這由小產(chǎn)后，施治不及而造成的宮寒之癥，并沒有像她說的那么難治。

    倘李嵐起是真心不惜傾盡家財(cái)，也要為其醫(yī)治的話，那她這數(shù)年來所遭受的折磨背后，定有一個，能左右的了燕京諸多醫(yī)者，使他們，不敢真心實(shí)意為她診治的幕后黑手。

    至于說，因由。

    若她沒有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段家的衰落，使得段氏這昔日風(fēng)光嫁入德平伯府的人兒，已經(jīng)在家世上，襯不上她如今的身份，以致有些想拿李嵐起嫡妻位置，與更有用家族建立姻親關(guān)系的人，欲以無法誕育子嗣這事兒，將其貶黜去嫡妻身份，或有些存了野心，想與德平伯府成為親家，卻因她存在，求而不得所起。

    治病。

    要治的可不僅僅只是身體的病。

    若只治其“表”，不愈其心，便等同于是，前腳補(bǔ)好了西墻上的窟窿，后腳，就又把東墻上的缺漏，告知了賊人知道。

    耗時費(fèi)力無功不說，還有可能讓“宅子的主人”置身險境。

    所以，柳輕心不打算將此事跟段世隱瞞，以防自己細(xì)心調(diào)配的藥材，糟了有心之人的惡毒，成害段氏性命的“鐘鼓”不說，還傷么了她的名聲。

    “夫人的這病，說好治，也好治，說難治，亦不違醫(yī)者本心?！?/br>
    柳輕心深深地吸了口氣，松了段氏的腕子，順手，將她腕子上的銀香囊，取了下來。

    “這味香，是誰送你的，你便對誰，多幾份提防罷?！?/br>
    “稍后，我會給你抓幾副藥?！?/br>
    “你帶回去，親自盯著煎了，于睡前喝下，七天后的，排出淤積惡露，下個月來月事時，就不會疼了?！?/br>
    “月事結(jié)束后三天，再來找我復(fù)診?！?/br>
    柳輕心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從段氏腕子上取下的銀香囊，打開，將里面的香丸，倒了出來，然后，帶上鹿皮手套，將其碾成了碎塊，給她看，其中的藥材，“這香丸，應(yīng)是出自下九流的制香人之手，常年佩戴，會使女人淤積寒惡，致無法懷孕，通常，是只會用給紅樓女子，以防其耽誤生意的，從脈象看，你至少已經(jīng)戴了三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