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暴鳶細無聲(第二更)
暴鳶當然是認得藺相如的,在之前的澠池之會上就打過照面。 而且暴鳶對藺相如的印象還挺深刻,完璧歸趙的典故可是這幾年來華夏諸國之中被傳誦得最為火爆的典故,這種以弱勝強、一己之力面對當世霸主并戲耍了秦國整個朝堂智商,最終得以全身而退的典故實在是太讓人難忘了。 除此之外,藺相如以一介白身在短短幾年之內(nèi)就能夠躋身為趙國重臣,對于其他同樣在求職路上掙扎的普通士人們來說也是一個巨大的激勵。 如今邯鄲之中各國士子云集,一方面是因為趙國確實強大,另外一方面藺相如所帶來的光環(huán)效應(yīng)也是極為明顯的。 看著面前的藺相如,暴鳶是真的愣住了。 要知道暴鳶之前可是在悄悄的勸說芒卯和魏國背叛趙國的,然后一轉(zhuǎn)頭芒卯送了個趙國重臣來暴鳶面前,這是幾個意思? 饒是暴鳶宦海沉浮幾十年,又率領(lǐng)韓軍南征北戰(zhàn)不知凡幾,一時間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藺相如笑道:“怎么,暴鳶將軍看起來似乎很驚訝?” 暴鳶深吸一口氣,道:“藺卿,你我是敵非友,若是老夫接見你之事傳出去的話,未免會引來盟友之不滿,所以老夫就不留你了,請回吧。來人啊,送客!” 竟是要直接趕人了。 暴鳶一點都不想和趙國人打交道,更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而背負上一個勾結(jié)趙國人的名聲。 暴鳶話音落下,原本就沒有離開的侍衛(wèi)長立刻將手搭在了藺相如的肩膀上:“使者,請吧?!?/br> 藺相如見狀倒也不急,而是笑道:“這樣吧,我送一樣東西給將軍,送完就走。” 說著,藺相如從懷中拿出了一樣物事,扔到了暴鳶的面前。 暴鳶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這赫然是半枚青銅虎符,當即冷笑一聲,道:“怎么,難道你以為憑借這區(qū)區(qū)半枚虎符就能……” 暴鳶突然不說話了。 他拿起了面前的這半枚虎符,仔細的端詳了起來。 虎符十分光滑,看得出來是經(jīng)過精心保養(yǎng)的。 上面用韓國篆字寫著一行字,“……右半授于榆關(guān)守將,此符不合一,則不可調(diào)動過百人離開榆關(guān)?!?/br> 如果嚴格一點說,應(yīng)該是半行字。 暴鳶猛的抬頭,正好看到自己的侍衛(wèi)長已經(jīng)開始推著藺相如往外走了。 “停??!”暴鳶喝止了自己的侍衛(wèi)長,道:“把他留下來,你出去吧?!?/br> 侍衛(wèi)長離開了,暴鳶站起身來,冷冷的朝藺相如說道:“站在那里,你若是動一步,老夫就讓人殺了你。” 藺相如哈哈一笑:“將軍有命,相如自無不從?!?/br> 暴鳶繞過屏風,來到自己帥帳的后半部分,掏出鑰匙打開一個箱子,在箱子之中翻找了一會,拿出了半枚虎符。 兩半虎符在空中啪的一聲合在一起,嚴絲合縫。 暴鳶注視著面前渾然一體的虎符,一言不發(fā)。 過了好一會之后,暴鳶重新出現(xiàn)在了藺相如的面前。 “這是怎么回事?”暴鳶盯著藺相如。 藺相如笑了一笑,道:“現(xiàn)在可以坐了嗎?” “坐!” 藺相如坐了下來,道:“有水嗎?” 暴鳶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藺相如嘆了一口氣:“罷了,那就說正事吧。誠如暴鳶將軍所見,這是一枚來自榆關(guān)韓軍守將的虎符,既然這虎符出現(xiàn)在了藺某的手中,想必將軍應(yīng)該也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了吧?” 暴鳶板著臉,道:“這什么也說明不了?!?/br> 藺相如聳了聳肩膀,道:“將軍怎么也是韓軍的主將,聯(lián)軍的決策層,難道就沒有聽說過前些日子在啟封和中牟所發(fā)生的事情嗎?” 暴鳶愣了一下,突然瞪大了眼睛:“你們竟然能從啟封攻克榆關(guān)?這不可能!老夫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有大隊兵馬南下……” 暴鳶再一次的停頓住了。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后,暴鳶才道:“騎兵?” 藺相如贊道:“將軍果然不愧是當世名將,什么都瞞不過將軍?!?/br> 暴鳶的心中掀起了驚天波瀾。 是啊,趙國人的騎兵原本就是天下第一,怎么自己就沒有想到呢? 那些該死的秦國人,天天頤氣指使,不也一樣沒有想到嗎? 不,不對。 秦國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想到了,不然的話怎么會在前些日子之時突然調(diào)集一支兵馬南下? 暴鳶想了起來,記得為了這支突然南下的秦軍暴鳶還曾經(jīng)去魏冉那邊詢問,還被魏冉以軍事機密為由拒絕告知,把暴鳶氣得不輕。 原來如此…… 無數(shù)念頭在暴鳶的腦海之中閃過,他冷冷的看著藺相如,道:“你們只是占領(lǐng)了榆關(guān),并不代表著就獲得勝利了?!?/br> “是嗎?”藺相如再度露出了微笑,又從懷中拿出了另外半枚虎符:“如果說大趙打敗了南下增援啟封和榆關(guān)的白起所率領(lǐng)的三萬人馬,并且完全斷絕了糧道呢?” 暴鳶彎腰撿起了扔到自己面前的這半枚青銅虎符,看了一會之后道:“這不是白起的虎符?!?/br> 藺相如點頭道:“沒錯,白起逃了。但身為主將,想要殺死白起本就不易。這枚來自秦國將軍贏趞的虎符難道還不夠嗎?” 暴鳶默然。 藺相如說的還真是沒有錯,雖然贏趞只是一名偏將,但是趙國人能夠拿到贏趞的虎符并且從本該是秦韓聯(lián)軍后方的榆關(guān)將這虎符送到位于趙軍大營的藺相如手中,本身就已經(jīng)足夠證明很多事情了。 暴鳶突然明白為什么對面的魏國主將芒卯會把藺相如送到自己面前了,如果暴鳶和芒卯易地而處的話,恐怕也會做出一模一樣的決定。 暴鳶道:“你想要說服本將軍背叛秦國,和你們趙國并肩作戰(zhàn)?” 藺相如笑著點頭:“將軍果然睿智。不錯,如今榆關(guān)糧道斷絕,想必將軍也很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吾王在來之前已經(jīng)親自囑咐過相如,將軍若是愿意撥亂反正率領(lǐng)韓國重回三晉同盟的話,那么過往的事情一筆勾銷,大趙也不會因此而對韓國進行任何的攻伐?!?/br> 暴鳶嘿了一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大韓出兵出力幫你趙國打秦國,最后損兵折將卻絲毫不得?” 藺相如笑容不變,道:“將軍再好好想想吧,韓國在這一戰(zhàn)中可是大趙的敵人,能夠在大趙勝利之后脫身已經(jīng)是萬幸之事了,難道將軍真的希望給魏冉白起陪葬不成?” 暴鳶沉默不語。 藺相如并沒有因為暴鳶的沉默而停止,繼續(xù)自顧自的說道:“將軍,趙國和韓國之間再怎么樣也好,終究是被世人叫一聲‘三晉’,是真真正正的同出一源。秦國呢?秦國和三晉之間數(shù)百年征戰(zhàn),多少血海深仇,伊闕之戰(zhàn)中韓國又有多少精兵良將死在白起手中,這些都不需要相如仔細和將軍道來了吧?如今秦軍敗像畢露,吾王也是看在大家三晉的份上想要拉韓國一把,將軍乃是韓國之臣,難道還要對秦國人的性命負責不成?而且,秦國若是失敗了,韓國不就能夠順勢奪回前幾年被秦國侵占的失地了嗎?還請將軍三思啊?!?/br> 暴鳶的臉上開始露出了猶豫和糾結(jié)的神色。 暴鳶的心里非常的清楚,藺相如說的這些東西其實根本就是在誘導暴鳶背叛秦國,而且韓國即便是真的背叛了秦國,將來也未必就能夠在趙國的手下討得了什么好處,畢竟這種二五仔的行為其實還是相當讓人不齒的。 但事實擺在眼前,如果暴鳶選擇不當這個二五仔的話,韓軍也確實就只能夠和藺相如所言那般,給秦軍陪葬了。 趙國人都不用和你打,餓都餓死你! 暴鳶再度陷入沉思,藺相如倒也不著急,就靜靜的坐在那里等待著暴鳶的答復,偶爾打上幾個哈欠。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暴鳶終于開口了:“如果老夫現(xiàn)在表面答應(yīng)你,等到明天之時卻依舊和秦軍一起攻擊趙軍,趙王也未必就能夠得勝吧?” 藺相如十分干脆的說道:“暴鳶將軍明鑒,確實如此。但相如也想要指出一點,暴鳶將軍明日即便站在秦軍那邊也未必能勝,可若是站在三晉同盟這一邊的話卻是必勝無疑?!?/br> …… 暴鳶嘆了一口氣,道:“如此之事,老夫本該請教大王?!?/br> 藺相如搖頭道:“從新鄭至此再快的馬匹也至少需要四天,說句將軍不愛聽的,四天之后,大趙還需要等將軍的答復嗎?” 暴鳶臉色難看,但也知道藺相如說的是事實。 藺相如繼續(xù)道:“而且對于將軍而言,這件事情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藺相如好像變魔術(shù)一樣又從懷中拿出了一張帛紙,對著暴鳶道:“這是一封吾王親筆寫就并且用印的國書,上面已經(jīng)言明了吾王對將軍的欣賞,并向韓王做出了提議,希望能夠讓將軍成為新的韓國相邦。” 這一下,暴鳶是真的動容了。 這年頭,對他國指手畫腳并且借機安插大臣出任他國相邦的事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單單是最近這些年就有孟嘗君從齊國入秦為相,樓緩從趙國入秦為相這種事,像秦國也曾經(jīng)多次干涉韓魏兩國的相邦之位,秦國名相張儀在秦國混不下去之后也被秦惠文王打發(fā)到了魏國出任相邦。 以趙國如今的地位,在趙王寫了這么一封國書的情況下,韓王是無論如何也不敢違逆趙王意愿的。 暴鳶深深的看了藺相如一眼,道:“趙王就真的這么想畢其功于一役?” 藺相如正色道:“敢問將軍,若是和吾王易地而處,難道將軍就不想把二十萬秦軍這塊肥美的rou給一口吞下嗎?” 暴鳶伸手接過了藺相如手中的國書,仔細的看了一遍之后鄭重的收了起來,并作出了最終決定。 “藺卿,你且回去告訴趙王,明日他只管出兵便是,老夫自然會配合與他?!?/br> 藺相如微微一笑,站起了向暴鳶行了一禮,施施然的走了出去。 暴鳶看著藺相如的背影,幾度張口欲言,但最后終究什么也沒有說,就這么讓藺相如走了出去。 良久,大帳之中一聲嘆息。 皎潔的月光從天而降,照耀著藺相如的臉龐,這位趙國御史仰頭看著天空中的一輪半圓月,露出了笑容。 也該是時候回去復命了。 夜色中,一支兵馬悄然的進入了北方十幾里之外的秦國大營之中。 睡夢之中被叫醒的魏冉揉著眼睛,帶著幾分驚訝的神情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白起:“你……怎么回來了?榆關(guān)方面的情況如何了?” 要知道在魏冉的上一封來自白起的軍情之中,白起說的可是要去救援榆關(guān),怎么一轉(zhuǎn)眼人都回來了,而且還是這大半夜? 白起臉色嚴肅,對著魏冉一躬到底:“君上,白起辜負了君上的期望,榆關(guān)已經(jīng)被趙軍所奪取,還請君上治罪!” 魏冉隨意的應(yīng)了一聲,接著突然回過神來,臉色大變:“榆關(guān)沒了?” 白起低下了頭,道:“是白起無能?!?/br> 魏冉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下子都失去了色彩。 那可是秦軍的糧道??! 沒有了來自榆關(guān)方向的糧食,這短短的幾天時間里,讓魏冉哪里去搞得到這前線二十萬人的糧草? 饒是魏冉多年人生大起大落,此刻也一下子被打擊得腦海一片空白。 完了,全完了啊。 白起抬起頭,看著失魂落魄的魏冉,等了一會之后不見魏冉反應(yīng),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君上,此刻已經(jīng)不是猶豫的時候了。趁著消息還沒有走露,還請君上立刻率軍撤退,只要能夠及時撤回到宜陽,那么一切就都還有轉(zhuǎn)機!” 白起之所以連夜趕回,正是為此而來。 白起這么一開口,魏冉的眼神終于動了一下,整個人慢慢的變得正常了起來:“撤軍?” 白起用力點頭,道:“是的君上,而且還要越快越好!” 魏冉陷入沉默,好一會之后才道:“你先把榆關(guān)那邊的事情好好的跟本侯說一下。” 白起將啟封、榆關(guān)等地的戰(zhàn)事一一道來,全無隱瞞。 魏冉聽完之后,突然道:“所以,其實你當日并沒有失???” 白起點頭道:“正是。但那并非關(guān)鍵……” “那就是關(guān)鍵!”魏冉突然高聲打斷了白起的話,盯著白起道:“新鄭距離榆關(guān)就那么幾十里的路程,你只要收攏兵馬等上一兩天,韓國自然會從新鄭出兵,和你南北夾攻榆關(guān),那不就能夠?qū)⒂荜P(guān)奪回來了?白起,你先是敗陣于前,又擅離大軍于后,這就是你作為一個主將應(yīng)該做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