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狗眼看人低!
張壽之前扮成老先生時的那套衣衫,寬袍大袖,葛巾黑履,乍一看去山野隱逸之風(fēng)撲面而來,而此時此刻,他這一身閑適的家居便服出來待客,卻顯得質(zhì)樸而又隨便。 他用不同于在翠筠間扮高人時那般沙啞的清越嗓音開口說道“有朋自遠(yuǎn)方來……真是難得。在下張壽,見過各位客人?!?/br> 甭管是自負(fù)英俊的張琛,還是一貫自慚容貌的陸三郎,此時面對這樣一個和他們設(shè)想中粗魯鄉(xiāng)下少年截然不同,風(fēng)采出眾的張壽,他們不禁愣在了當(dāng)場。 來這村里已經(jīng)有不少日子了,可他們誰都沒想到要去見一見傳說中朱瑩的未婚夫。因為在他們心目中,眼高于頂?shù)闹飕撨B那么多貴胄子弟都看不中,連皇子都不假辭色,即便真有那么一個婚約,也必定翻臉不認(rèn)賬,怎么可能住在人家家里? 那個所謂的未婚夫,應(yīng)該不過是朱瑩找的一個暫時避開京城漩渦,搪塞他人的借口而已。 而他們因為呆滯沒能開口,對面另兩位卻不會也不能保持沉默。 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那位身穿紺青紗袍的年輕人微微欠了欠身,淡淡地說道“不才去歲順天府鄉(xiāng)試解元唐銘,偕友國子監(jiān)齋長謝萬權(quán)冒昧造訪,還請壽公子見諒?!?/br> “呵呵,兩位確實挺冒昧的?!?/br> 張壽見唐銘和謝萬權(quán)因為自己這不客氣的話而遽然色變,而張琛和陸三郎卻在一愣過后,同時露出了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他就不慌不忙地說“兩位可是名震京城的才子,我卻是個偏居一隅的鄉(xiāng)下少年。我們彼此互不相知,解元郎突然說這拜訪兩個字,豈不是冒昧?” 唐銘只是面色一沉,謝萬權(quán)卻霍然站起身,面上露出了森然怒色。 “唐兄不過給你留面子,你還當(dāng)真了?你沒聽說過我們,那是你孤陋寡聞;我們知道你,也不是因為你有什么好名聲!張壽,你招搖撞騙,假借山林隱逸的名聲騙得京城貴胄投身什么翠筠間,欺世盜名,你敢說沒有這回事?” “哦,原來是因為這個?!睆垑圻B眼皮子都沒眨動一下,照舊安之若素,聲音卻一下子多了幾分凌厲,“你們身在京城,聽到京城貴胄子弟投身翠筠間,這并不奇怪??蓛晌辉趺淳椭?,這是我張壽招搖撞騙,欺世盜名?兩位是長了千里眼順風(fēng)耳嗎?” 他頓了一頓,卻在謝萬權(quán)面露譏誚時,一字一句地說“還是說,二位竟是好手段,竟然在這鄉(xiāng)間之地放了眼線,監(jiān)視趙國公府大小姐和諸位貴介子弟的動靜?” 廳堂北面屋頂上,剛剛還緊張到捏著一把汗的朱瑩不禁眼睛一亮,僵硬的肩膀漸漸松弛了下來,嘴角也不禁微微翹了翹。 張壽這罪名扣得真不錯,監(jiān)視他們這些公卿官宦子弟,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謝萬權(quán)原本盛氣凌人地質(zhì)問,可此時被張壽這突然一反噎,他一個措手不及,便慌忙本能地否認(rèn)道“你胡言亂語什么!” 張壽依舊淡定“若是沒有安插眼線,怎么解釋兩位身在京城,這鄉(xiāng)間發(fā)生的事情竟然盡收眼底,了若指掌?” 見謝萬權(quán)被三言兩語就逼到了懸崖邊上,唐銘終于沒法穩(wěn)坐釣魚臺了。他重重咳嗽一聲,見一旁的同門小師弟立刻悻悻退了回來,他這才直視著主位上的張壽。 饒是他寒窗苦讀之后又周游江南和京畿,交友無數(shù),也不是沒見過風(fēng)流倜儻的官宦公子,可面對眼前這個從來就沒離開過一個村子的鄉(xiāng)野少年,他看著那張毫無瑕疵的臉,自負(fù)俊逸出眾的他還是不知不覺就生出了忿然和妒忌。 強行壓下這種負(fù)面情緒,他終于接過了謝萬權(quán)剛剛搞砸的這一攤子“張公子果然好口才,怪不得能蠱惑人心,可有一句話說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br> 他用一句俗語姑且把所謂監(jiān)視的大帽子輕飄飄挑開,隨即就沉聲說道“但再巧言令色,也不能掩飾你欺世盜名之舉!若不是有貓膩,那所謂翠筠間清風(fēng)徐來堂中那位老先生,為何從來不曾現(xiàn)出真面目見人?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 張壽見陸三郎和張琛面色驚疑不定,眼睛上上下下盯著自己打量個不停,他就呵呵笑道“那敢問解元郎,我假冒那位老先生,把京城這么多貴介子弟騙來這里,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又是圖什么?” 他這話音剛落,剛剛吃了個啞巴虧正心中窩火的謝萬權(quán)就冷笑了一聲。 “這有何難?你還不是靠這張臉,蠱惑得趙國公府那位素來喜好美色的大小姐神魂顛倒,然后借此揚名立萬,妄想做那些貴介子弟的師長!也就是張琛陸三這種飽食終日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才會上你們的大當(dāng)!” 一聽到你們兩個字,張壽便心中敞亮——果然,他一個鄉(xiāng)下小郎君沒有任何算計的價值,人家的惡意是沖著朱瑩這個趙國公府的大小姐來的! 屋頂上,并不笨的朱瑩同樣體悟到了這一點,一時又氣又急,握起粉拳就想去捶瓦片,但卻在即將接觸到的一剎那硬生生忍住。 這一刻,朱大小姐終于認(rèn)識到,張壽昨天提醒他的話何等明智。一想到自己想當(dāng)然地推波助瀾,那幫助張壽成名的一片好意極可能連累了人,她就恨不得跳下去現(xiàn)身,把所有事情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了下頭張壽那依舊沉穩(wěn)自若的聲音。 “呵呵,好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難不成謝公子是把張公子和陸公子當(dāng)成你這齋長管轄的監(jiān)生了?他們家中長輩一個是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最終掙下世襲爵位的秦國公,一個是科場連場告捷,踏上仕途后披荊斬棘榮升兵部尚書的陸尚書,我想問問,你家長輩有什么功勞?” “你一個國子監(jiān)齋長,讀書尚未大成,品行也尚未天下稱道,更沒有惠及官民百姓的功勞,你憑什么指摘功臣名臣之后不學(xué)無術(shù)?你怎么知道他們胸?zé)o溝壑,沒有向上之心?憑著一腔偏見就信口開河,這難道不是狗眼看人低?” 可張琛越聽越覺得張壽這番話極其對自己的胃口,一時間,他不禁忘了人家很可能哄騙了自己,更忘了那很可能是情敵,脫口贊了一聲。 “說得好!沒錯,這些自詡才學(xué)的讀書人,就是狗眼看人低!” 被人罵慣了的陸三郎也不禁覺得張壽這話說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外表愚鈍實則極其聰明的他一想到昨夜那位“老先生”那番言語似乎在為朱瑩招攬人,如今這兩個京城年輕士人中挑大梁的兩個突然從天而降,言談間就把矛頭直指朱瑩,他立時就下定了決心。 管他張壽是不是那老先生,先把這兩個不順眼的才子打發(fā)了再說! “琛哥說的是?!?/br> 陸三郎竟和平日張陸和張武這倆狗腿子似的,嬉皮笑臉地叫了聲琛哥,臉上的肥rou甚至還不屑地抖了抖“自己有眼無珠,不識高人,卻笑話一心向?qū)W的我們不學(xué)無術(shù),簡直笑話。國子監(jiān)齋長了不得么?有本事把翠筠間那些竹屋前頭的難題解開十道八道試試!” “不然你才是不學(xué)無術(shù)!” 饒是張壽一直都覺得陸三郎其實是個被低估的聰明胖子,此時也不禁想為這神助攻豎一根大拇指。果然,他就只見那位解元郎唐銘根本還來不及阻止,被氣瘋了的謝萬權(quán)就做出了意料之中的反應(yīng)。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難題!若解不開,我就拜翠筠間主人為師!” 這一刻,屋頂上的朱瑩腳下一滑,若非一旁朱宏慌忙托了一把,她幾乎能笑到滾下去。 笑死人了!嗯,她得立刻回去,組織一大堆人來看熱鬧,省得謝萬權(quán)和唐銘輸了不認(rèn)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