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一份“僅供老師參考”的術(shù)語表請葛雍“斟酌”，張壽見老人家盯著那一個個術(shù)語陷入了沉思，他就趁機提出了告辭。果然，正在那琢磨密度、體積、容積、四棱錐等各種術(shù)語的葛雍壓根沒顧得上理他，一面扯著胡子在那沉思糾結(jié)，一面非常不耐煩地?fù)]了揮手。

    “走吧走吧，回頭記得常來，不來我就去國子監(jiān)揪你過來！”

    等到帶著一直裝透明人的阿六走出葛府書房，張壽瞥了一眼外間院子里正在掃地的一個老仆，這才側(cè)頭瞧了瞧阿六。

    “我剛剛一直在和老師說些繁難復(fù)雜的東西，你如果聽著無聊，其實可以出去透口氣的?！?/br>
    阿六卻只是嘴角翹了翹，沒有答話。

    直到跟著張壽來到葛府大門口，他方才輕聲說“很有趣?！?/br>
    張壽不知道阿六是在說，他和葛雍談?wù)摰臇|西很有趣，還是葛雍那種老小孩的脾氣很有趣，甚至是他在那坑蒙拐騙哄老師的手段很有趣……總之，跨出門檻的時候，他決定不想這么多，免得自己反而被阿六簡簡單單三個字給帶到坑里去。

    然而，他才剛站穩(wěn)，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阿壽，你總算是出來了！”

    循聲望去，見是朱瑩快步迎了上來，張壽不禁吃了一驚“瑩瑩？”

    葛雍不是說，因為氣惱朱瑩把他的母親吳氏安置到了齊景山那院子里，所以把人攆走了？

    難道她一直都沒走？這是等了多久？

    朱瑩在距離張壽不過兩三步遠處停下，見他滿臉訝異，好像還有些擔(dān)心，她就言笑盈盈地說“葛爺爺就是這一言不合攆人跑的脾氣，我早就習(xí)慣了，哪會和他計較。我沒走，剛剛逗皇上身邊那些銳騎營的家伙玩兒，其實也挺有意思的?！?/br>
    逗銳騎營那些天子親兵玩……這種事好像也只有大小姐你敢做吧？

    而且，皇帝也已經(jīng)走了好一會兒了，朱瑩干等他的時間其實并不短……

    張壽心里這么想，但朱瑩接下來說出的話，卻正經(jīng)得讓他有些意料不及。

    “祖母也好，皇上太后也好，一個個都不和我說爹和大哥到底怎么樣，外頭消息又是亂七八糟的，難得有這么個機會，我也只好死馬當(dāng)成活馬醫(yī)，看看能不能從這些皇上身邊人那兒打聽到什么?？偹愎Ψ虿回?fù)有心人，我總算撬開了兩張嘴，爹和宣府楚國公那邊即將出擊。”

    天子身邊的人會這么嘴快？之所以透露出來，不會是皇帝早知道你耐不住性子，所以授意人說給你聽的吧？以為朱瑩正在擔(dān)心父兄的安危，張壽便思量著如何安慰她，可在聽到朱瑩的話之后，他就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打仗的事情，我就是再擔(dān)心也沒用，也幫不上忙，所以阿壽你不用安慰我！但是，我想也許還能做到其他的事，希望你能幫我！”

    “好?！睆垑勖髅饕幌蛳矚g做事之前先好好考慮，此時卻連究竟是什么事情都不問，竟是鬼使神差地直截了當(dāng)答應(yīng)了下來，“你盡管說?！?/br>
    見張壽答應(yīng)得如此爽快，朱瑩先是喜上眉梢，隨即卻垂下眼睛，面上的欣悅之色漸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凜然決意。

    “我想弄清楚，陸三郎的父親，兵部尚書陸綰，為什么要指使人對付我爹，為什么要做出想為陸三郎求娶我，極力拉攏二哥的樣子！”

    “前天你回去村子，我送了裕妃娘娘回宮后，剛一到家，二哥就找了來，醉醺醺找我哭了一場。他先說了那天找你茬，卻反而被祖母教訓(xùn)的事情。他知道祖母不是為你教訓(xùn)他，是氣惱他沒看出陸綰騙他。他還說，祖母前天送走你，回家后又對他說了一句話，你該長大了?！?/br>
    “我認(rèn)認(rèn)真真想著祖母這句話，最后覺著，不止二哥，我也該長大了！我也許幫不上爹和大哥，也不能像閱歷豐富的祖母那樣世事洞明，但我至少不能一無所知！”

    聽到這長大宣言，張壽一下子想到了前世里曾經(jīng)恣意妄為，卻最終不得不面對凜冽寒風(fēng)中那困苦生活的自己，那一次，他也是一夜長大。

    相比他那會兒，眼前這位千金大小姐能在仍舊被無數(shù)人捧在手心里的時候想到要振作，要長大，要分憂，說實在的已經(jīng)很不錯了。

    他笑著點了點頭“要是你爹和你大哥知道，你在京城還想著為他們做這些事情，一定會欣慰備至的。那么，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張壽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你這決心表完，結(jié)果卻告訴我……你不知道？逗我玩呢！

    朱瑩理直氣壯地看著張壽，一點都沒有任何不好意思。

    “我從前只知道前呼后擁，鮮衣怒馬，人人都由著我的性子，身邊簇?fù)淼亩际菑堣￡懭赡欠N沒用的豬頭……嗯，就算他們現(xiàn)在不是豬頭好了。總之，陸綰那種人當(dāng)面對我都客客氣氣的，可我沒和他打過交道，也不了解他！所以，我這不是來找你了嗎？你肯定有辦法！”

    這種做派……真是很大小姐！

    張壽有些頭疼地揉著眉心，這京城我也是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br>
    到處都是大佬，到處都是我不了解的情況，我又不是無所不能！

    就在張壽發(fā)愁的時候，一旁偏偏還傳來了阿六幽幽的聲音“少爺，皇上說，九章堂修繕還需時日，還放了張琛他們幾天假，說是讓他們再享受幾天自由，接下來就滾去好好做一個監(jiān)生。所以，你時間很充裕的?！?/br>
    張壽頓時扭過頭瞪著阿六。這是時間不夠的問題嗎？這明明是信息不夠！

    還有，你小子平日惜字如金，怎么現(xiàn)在那么多話了？

    張壽完全不知道，當(dāng)日阿六帶朱瑩去齊良家里看他給兩人上課，那時候也同樣話多。

    然而，朱瑩卻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一點。大小姐喜上眉梢地對著阿六嫣然一笑“我就知道，阿六你像你家少爺一樣，心地善良，急公好義?！?/br>
    張壽差點沒被阿六和朱瑩這一搭一檔嗆著。

    急公好義鄉(xiāng)下小郎君要是答應(yīng)之后卻又退縮，那就變成膽小怕事了是不是？

    他只能非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好吧，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辦法是想出來的……那就一邊走一邊想唄！”

    可他話音剛落，阿六就淡淡地說“別算我！”

    這一次，就連朱瑩也撲哧笑出聲來“阿六只會動手，就和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一樣，你要找臭皮匠，可不能指望他和我……我們回國子監(jiān)去找陸三郎吧！他死活說要住在國子監(jiān)，不回家，繩愆廳的徐黑子拗不過，只能捏著鼻子給他準(zhǔn)備號舍！”

    面對兩個一攤手表示自己沒法動腦子的人，張壽還能怎么樣？他只能認(rèn)命地跟著朱瑩來到了葛府對面，只見朱宏正牽著幾匹馬等在那，除此之外，再不見半個護衛(wèi)。

    雖然覺得趙國公府的護衛(wèi)們也未免太由著朱瑩，可想想在剛剛皇帝才來過的葛府門前，朱瑩確實也不用擔(dān)心安全問題，他就在阿六攙扶之下上了馬。可才剛剛坐穩(wěn)，他就想到另一件事，當(dāng)下便問道“對了，之前順天府衙判過的朱宇，如今情況如何？”

    一提到那個吃里爬外的“叛徒”，朱瑩根本懶得回答，而朱宏的臉上，卻也流露出一絲復(fù)雜的表情。然而，后者到底是專業(yè)的家將，下一刻就冷靜了下來。

    “人還在西四牌樓乞討。順天府衙和府里的人全都在盯著，雖說凄慘，但還活著。”

    按照趙國公府太夫人的說法，朱宇泄漏消息的對象，很可能也是陸三郎的父親，兵部尚書陸綰，因此張壽把這個訊息在腦袋里一過，便點點頭沒有再追問，當(dāng)即策馬往國子監(jiān)方向而去。正如他當(dāng)初安慰葛老師時所說，從葛府到國子監(jiān)也就是一射之地，須臾即到。

    然而，當(dāng)他帶著朱瑩和阿六尋到繩愆廳，再次見到徐黑逹這個監(jiān)丞時，才剛一問陸三郎的號舍，就只見對面這位的黑臉更黑了。

    “陸筑家里剛來了人帶他回去！他這等紈绔子弟既然不想住國子監(jiān)，就別浪費了號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