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片刻功夫，陸綰便親自拉開了房門。見面前的居然不只是陸三郎，還有張壽，他本來就鐵青的臉頓時更黑了。他本待指責(zé)陸三郎竟然不通報一聲就把外人帶進來，可陸三郎卻搶先說道“爹，我今天晚上在崇文門內(nèi)大街上遇到二皇子當(dāng)眾欺辱女子！”

    陸綰原本已是心頭怒極，可此時一聽這話，他頓時遽然色變，滿腔怒火瞬間有一小半化成了驚疑。而這時候，張壽恰到好處地說“陸尚書莫非想在院子里商談應(yīng)對？”

    應(yīng)對？難不成陸筑那時候竟然會像那些愣頭青似的，當(dāng)街頂撞了二皇子？

    無法相信自己這個從前看似呆蠢，如今卻分明滑胥的幼子會這么沒成算，陸綰瞬間恢復(fù)了冷靜，硬梆梆地點點頭道“內(nèi)子正臥病在床，張博士隨犬子到我書房來吧?！?/br>
    可他話音剛落，屋子里就傳來了甄氏的聲音“我還沒死！張博士既然是三郎的師長，那么也和我家自己人差不多，有什么話不能在我面前說？三郎，把張博士帶進來，你爹要是不想聽，你和張博士說給我聽也是一樣的！”

    一向溫婉賢淑的妻子竟突然變得如同吃了火藥似的，陸綰雖說又驚又怒，卻還不能在張壽一個外人面前表現(xiàn)得太失態(tài)，更不能繼續(xù)去和甄氏爭執(zhí)，因此，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陸三郎滿臉堆笑地連聲答應(yīng)，隨即用比對自己這個父親還要殷勤的態(tài)度，請了張壽進屋。

    他只能冷哼一聲讓開了路，隨即氣惱地關(guān)上了房門。雖說床上的甄氏已經(jīng)放下了兩面簾帳，可讓張壽這樣登堂入室，他心中自然是憋屈?？僧?dāng)陸三郎張口說出下一番話的時候，他那憋屈立時化作了驚駭。

    “爹，娘，晚上我到書坊去買幾本剛印出來的葛祖師新書，結(jié)果一出來就遇到公然馳馬大街的二皇子。他要是直接就這么帶人橫沖直撞離去，那也無妨，可他千不該萬不該，居然在我面前羞辱正好去訂首飾的工部劉侍郎家千金！我最看不得欺負女人的家伙！”

    此話一出，床上的甄氏立刻眼睛一亮。她不比丈夫陸綰，最了解這個幼子，陸三郎這話的弦外之音，很明顯，那恐怕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否則還拖著張壽這個老師干什么？可想到得罪了二皇子確實是一個麻煩，她連忙問道“那你是和二皇子起了沖突？”

    “男子漢大丈夫，當(dāng)然不能坐視有人欺負女孩子，我就站出來義正詞嚴呵斥了他！”陸三郎慷慨激昂地把當(dāng)時那番交鋒復(fù)述了一下，隨即就氣咻咻地說，“我占的是正理，可二皇子竟然惱羞成怒，污蔑我和劉家姑娘是什么狗男女！”

    這一次，甄氏終于忘了二皇子那天潢貴胄的身份，一捶床板怒道“這簡直胡說八道，陸家和劉侍郎家從前并未有過交情！”

    直到這時候，進屋之后一直都沒說話的張壽方才不慌不忙地開口道“陸三郎說，他那時候一時義憤填膺，卻也知道單拳難敵四手，所以當(dāng)街把二皇子那欺人行徑嚷嚷了開來。誰知道就在二皇子氣急敗壞打算孤注一擲的時候，大皇子卻突然出現(xiàn)，驚走了二皇子?！?/br>
    身為在宦海浸yin了二十多年的兵部尚書，陸綰已經(jīng)從這次事件中聽出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更知道這應(yīng)該不是張壽又或者陸三郎設(shè)計出來的。就算朱瑩，也不可能調(diào)動兩位皇子。只可能是那兩位皇子彼此交鋒，于是把陸三郎一個外人牽扯了進來。

    可是……為什么是劉侍郎的幼女？

    正在陸綰眉頭緊鎖的時候，陸三郎卻說出了石破天驚的話“二皇子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卻要對人家姑娘的閨譽負責(zé)！所以我才緊急回國子監(jiān)找到了老師，爹娘不是打算給我定親了嗎？我覺得劉侍郎家那位姑娘就挺合適的！”

    “荒唐！”陸綰簡直下意識地迸出了這兩個字，繼而就怒斥道，“你這簡直是兒戲！”

    “我當(dāng)街已經(jīng)把負責(zé)任的話都說出去了！”陸三郎理直氣壯地把老爹給頂了回去，隨即就斜睨了一眼張壽道，“如果老師親自來說情的面子還不夠，我就去找葛祖師！”

    “逆子！”陸綰終于被噎得為之氣結(ji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看著張壽說，“張博士既然肯為了犬子大晚上特地跑這一趟，到我書房說話吧，我有些事要和你詳談！”

    和當(dāng)初頭一回見張壽，將其當(dāng)成年紀輕輕的晚輩相比，此時陸綰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將其當(dāng)成了有一定身份地位和影響力的平輩看待。而讓他稍稍釋然的是，張壽并沒有拒絕，而是欣然點頭答應(yīng)。而這一次，總算和他胡攪蠻纏一晚上的妻子沒再添亂，而陸三郎也不曾阻止。

    眼看陸綰帶著張壽猶如逃也似地離開，甄氏方才讓陸三郎叫了金mama回來守住房門，這才沒好氣地再次一捶床板，怒瞪幼子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給我老老實實直說，不許用剛剛糊弄你爹的那些話來糊弄我！”

    “娘，你和爹怎么一樣，我當(dāng)然說實話！”陸三郎立刻滿臉堆笑，把事情來龍去脈一一道來。至于說完之后，他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shù)安撫勸慰，說哭就哭，最終成功打動了甄氏。

    在甄氏面前，陸綰和他的兩個哥哥陸大郎陸二郎加一塊，也比不上他那小意哄人的功夫。

    而陸綰冷著臉帶著張壽走進書房之前，吩咐了所有下人都遠離大門，只許在院門外呆著。而等到親自關(guān)了書房的門，他見張壽氣定神閑地在欣賞那幅中堂的字，就單刀直入地說道“張博士，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本來明日要給陸筑下定的人家，就是工部劉侍郎家！”

    張壽一臉這幅字寫得真好的表情，但心情卻是……一個大寫的字，囧！

    朱瑩不是說劉侍郎和趙國公朱涇關(guān)系不錯嗎？陸綰之前既然是攻譖趙國公朱涇的幕后主使，如今就算是被揭穿立場之后，姑且偃旗息鼓，可也不至于突然就轉(zhuǎn)向得如此之快，立刻就要和劉侍郎家結(jié)親吧？還有，這消息瞞著別人不要緊，干嘛連妻子甄氏一塊瞞了？

    暫時沒想明白，張壽卻相當(dāng)?shù)ǖ攸c了點頭，吐出了萬精油似的四個字“原來如此?！?/br>
    雖說不是面癱臉，但對于前世把高深莫測這一個技能點到滿值的張壽來說，維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表情，并不是難度很大的事。于是，他的這幅表情，成功地給陸綰帶去了一種錯覺。

    陸綰只以為是朱家察覺到了端倪，因此那位厲害的太夫人提早就通知了張壽，而張壽卻又不動聲色地引了陸筑這家伙入彀——當(dāng)然，大皇子二皇子這對兄弟應(yīng)該是因為別的緣故亂入。以朱家的性格，等閑并不愿意和任何皇子公主走得太近，但也不會輕易交惡。

    “既然遇到這種事，也算是時也命也，明日我仍然去劉家下定。雖說陸筑那小子簡直莽撞沖動，但無論如何，他那番作為應(yīng)該給劉家人留下了一個好印象?！闭f到這里，陸綰遲疑了片刻，最終有些不大自然地說道，“能否請張博士請葛太師他老人家和我同行？”

    張壽不禁呵呵一笑“陸尚書是覺得，老師和你同行，二皇子日后就不敢如何？沒必要，我這點擔(dān)當(dāng)還是有的，我和你同去劉侍郎家。老師雖說是陸三郎的祖師爺，但他老人家已經(jīng)到了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不必要也不應(yīng)該去煩他，等成婚的時候，請他做個主賓卻不錯?！?/br>
    陸綰本來就只是希望張壽能夠分擔(dān)一部分壓力，提到葛雍只是一種試探——如果張壽真的一口答應(yīng)，他回頭反而一定會找借口再推脫，當(dāng)然，那之后他再也不會把兒子這個名義上的老師放在眼里。沒擔(dān)當(dāng)?shù)睦蠋熕愕昧耸裁矗?/br>
    因此，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那好，明日早上，你我同行去劉家。而為了屆時更方便，今夜就請張博士留宿陸府如何？”

    這是怕我跑了嗎？

    張壽繼續(xù)淡定地直視著陸綰，非常爽快地說“自然可以?！?/br>
    于是，當(dāng)甄氏接受了陸三郎的解釋，隨后派了心腹去打探丈夫陸綰和張壽究竟談得如何時，她得知的就是張壽被陸綰留宿的事，而留宿的地方不是什么客房客院，而是……陸三郎那院子！雖說不明白陸綰怎么突然就變得這么容易說服了，但她還是如釋重負。

    “好了好了，你總算是心想事成了?？旎厝ズ煤弥x謝你的老師……阿彌陀佛，劉侍郎家的小女兒我從前也見過，向來很乖巧聽話，配你真是挺不錯的……”

    陸三郎一面干笑答應(yīng)，一面暗自慶幸——這要是親娘得知劉姑娘竟然頂撞得二皇子險些下不來臺，恐怕就不會這么想了。然而，他最好奇的還是張壽如何說服了自己那個最難纏的老爹，因此伺候了甄氏睡下，他就急忙趕回了自己的院子。

    結(jié)果，他安排好四下守備以防偷聽的人——主要嚴防的就是自己的兩個哥哥，結(jié)果就從張壽口中得到了一個讓他完全瞠目結(jié)舌的消息。

    “我爹……他本來就想我迎娶劉家姑娘？”

    為什么??？他辛辛苦苦展現(xiàn)了一番男子氣概，到最后怎么還是遂了老爹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