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母子
朱瑩一大早出門,朱宏等護衛(wèi)卻都被留在了家里,即便知道有阿六這個高手跟著,朱瑩自己又是帶劍出去的,太夫人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尤其是眼看夜幕都已經(jīng)降臨了,人卻仍舊沒有回來,她自然更是心煩意亂,聽了兒媳九娘兩句勸方才稍稍寬慰些。 “娘,這是大冷天,天黑得早,若是放在盛夏,這會兒外頭太陽還沒落山呢?,F(xiàn)在雖說有些下雪了,但瑩瑩和阿壽都是懂分寸的孩子,還沒回來肯定是因為耽擱了……” 太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可瞥了一眼老老實實陪坐下首的朱二,她卻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二郎,你說你本來還打算一塊去的,就算瑩瑩趕你走,你就算賴也要賴在他們一塊,怎么就這么容易被她三言兩語說動?就這么放她出了門?” 朱二頓時欲哭無淚。祖母你說得容易,平日里但凡我和meimei有什么紛爭,你哪回不數(shù)落我,我敢招惹她么?上次我就是因為爹和大哥在外頭打仗敗訊頻傳,所以想把meimei托付陸三郎那種他以為可靠的人,下場就是到現(xiàn)在都見人抬不起頭,挨打挨罵負荊請罪都來過了! 我要是真的跟去了,你回頭肯定又要責(zé)備我沒事插在兩個人當(dāng)中,只知道礙事! 他本待辯解,可看到太夫人哼了一聲就心煩意亂地在那埋怨茶水涼了,情知祖母眼下是遷怒,他只得不做聲,免得惹來更大的麻煩。終于,外間傳來了一個如同仙樂的聲音。 “太夫人,夫人,二少爺,大小姐和壽公子一塊回來了!” “這可算是回來了!”九娘代替太夫人說了這么一句,緊跟著就說道,“問一聲壽公子,天色晚了,可要請他母親一塊過來用飯?” 太夫人滿意地沖著九娘點了點頭,兒媳在昭明寺中帶發(fā)修行這么多年,性子總算不像當(dāng)年那樣高傲難相處了。然而,門外不多時就傳來了一個聲音“壽公子把大小姐送到慶安堂門口,說是天色太晚,又下雪了,就先回去了,明日再來向太夫人和夫人賠罪……” 門外那仆婦才剛說完,門簾就被人撞開,緊跟著,朱瑩就裹挾著一陣寒風(fēng)進了屋子。她彈了彈頭頂?shù)难┗?,輕輕嘶了一聲道“這天氣,早起還晴空萬里,說下雪就下雪!祖母,娘,阿壽擔(dān)心他娘,又說這么晚帶我回來不好意思,所以就先回去了,讓我對你們賠個不是!” “這還要賠什么不是,他這孩子!”太夫人嗔了一句,招手示意朱瑩過來,見人脫下身上大氅塞給旁邊的玉棠,繼而大步過來挨著她和九娘坐下,她伸手握了握那手,發(fā)現(xiàn)一片冰涼,她連忙讓人拿了小手爐過來,九娘則問道,“怎么去了一整天?什么房子要看這么久?” 揣著溫暖的手爐,朱瑩的臉上笑靨如花“祖母,娘,我們今天看了四處房子……” 她嘰嘰喳喳對太夫人和九娘還有豎起耳朵的朱二講述今天看房經(jīng)過的時候,張壽也已經(jīng)由趙國公府后門,平安到了家。正如太夫人心疼雙手凍得冰涼的朱瑩一樣,吳氏也同樣先讓劉嬸端了溫水來,看著張壽洗臉洗手,又拿了面脂來強壓著他涂了,這才問今日經(jīng)過。 聽到今天看的那前三處宅子,朱瑩都挑出了各種各樣的毛病,吳氏就笑道“瑩瑩畢竟是千金大小姐,住慣了軒敞透亮的大房子,難免挑剔一些,反正還早,你們多看幾處,總能挑到合適的。實在是不行的話,不妨挑一個地方買了地下來,自己造房子也是可以的。” 張壽頓時樂了“娘,你怎么和瑩瑩之前說的話一模一樣?且不說開銷,造一座房子可是三年五載的事……” “啊,那可不行!”吳氏立刻改口,“你和瑩瑩的婚事最好明年就趕緊辦,哪里能拖,娘子在天上也肯定盼著你趕緊成家立業(yè)!” 見吳氏說著就煩惱了起來,張壽不想弄巧成拙,連忙將那座廬王府別院的事情和盤托出。這下子,他就只見吳氏先是驚駭,隨即便是惶恐,經(jīng)他解釋過后方才歡喜了起來。 “皇上真是慈悲心腸,真是關(guān)心晚輩,如此你和瑩瑩就不用擔(dān)心日后的新居了。”她高興地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踱了好幾圈,最后突然停下步子,隨即看著張壽的眼睛說,“阿壽,等你成婚了之后,你和瑩瑩去那邊住,我就先賃著齊老先生這房子……” 她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就只見張壽頓時沉下了臉。雖說眼前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但隨著這兩年人漸漸長成,越發(fā)豐神俊朗,宛若謫仙人的同時,她卻也不知不覺把他當(dāng)成了家里的主心骨,因此見張壽生氣,她不禁就有些著慌“阿壽,你聽我說,我的意思是……” “娘,你不用說了?!?/br> 張壽直接打斷了吳氏的話,這才淡淡地說“生恩養(yǎng)恩都是恩。母親賜予了我生命,讓我能看到這個精彩的世界。而娘將我從一丁點大的孩子撫養(yǎng)長大,不知道花費了多少的心血,就算你認為自己只是我的養(yǎng)母,我也該孝順你一輩子?!?/br> 說到這里,見吳氏忍不住背轉(zhuǎn)身去,抬起手仿佛在擦眼淚,他才輕聲說道“娘以未嫁之身,給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母親,我怎能不好好回報?當(dāng)然,這回報不僅僅是供養(yǎng)孝順,如果娘你覺得單單看著我和瑩瑩太過寂寞,只要你愿意,我會給你物色一樁合適的婚事?!?/br> “不不不!”吳氏慌忙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滿是驚恐和抗拒,“我這樣就很好,就很好!” 她連著強調(diào)了兩遍,隨即壓根不敢抬頭去看張壽,只是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說“我多虧娘子才有今天,把你撫養(yǎng)大,卻還不夠償還她的恩德,畢竟,那些年開銷都是趙國公府給的,我不過是和奶娘保母似的……我如今都已經(jīng)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提什么婚嫁?” 知道自己這提法對于吳氏這種傳統(tǒng)保守到有些固執(zhí)的人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沖擊,張壽便連忙和顏悅色地哄道“好,好,娘你希望怎樣就怎樣,但是,皇上給的那座宅子是日后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如果不愿以母親的身份住在那,就以養(yǎng)母的身份住在那?!?/br> 不等吳氏答應(yīng)或反對,他就一錘定音地說“就這么說定了!”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臘月二十三的小年,卻是祭灶掃塵的日子。眾多的官衙大多在這一天之前就開始封印,然而就在上上下下忙著打算過小年夜的前兩天,之前被二皇子將了一軍,又被皇帝耍了一把的大皇子,終于是有了動作。 他慷慨激昂地上書請求將新式紡紗機推廣于天下,同時更是主動請纓,希望由自己來主持這件事。不得不說,在發(fā)現(xiàn)自己一錯再錯之后,他總算是想出了一條突圍之路。 但很可惜的是,他這個主意想出來得有點晚了。雖說他想盡萬千辦法,鼓動了一些支持自己的官員支持自己,然而,包括他和其他官員在內(nèi)的幾份奏疏送上去之后,大多數(shù)高官大佬們沒有半點反應(yīng),皇帝也仿佛根本不知道這么一回事,他自然是心急火燎。 當(dāng)初在得知那新式紡機根本不是陸三郎的主意,而是張壽和陸三郎師生共同完成的,他那股受騙上當(dāng)?shù)谋锴芯驮桨l(fā)高熾??伤么踹€有點腦子,思來想去,他覺得張壽和陸三郎再能耐,也沒本事暗中鼓動自己去打他們的主意,他再仔細一琢磨,就想起挑唆的人是寧夕。 記起這一點,小年這一天他就進了宮,卻是不去乾清宮,徑直到了坤寧宮求見皇后。 因為二皇子上次進宮長跪乾清門,可見到皇帝之后就立時離開,壓根沒來看自己一眼,事后更是爆出二皇子告了大皇子的狀,皇后對這次子簡直是傷透了心,如今聽說長子進宮就直奔自己這兒,她頓時心下舒服了幾分。 然而,她完沒想到的是,大皇子進來見過她之后,暗示她屏退左右,隨即就把坤寧宮管事牌子寧夕給告了。氣得七竅生煙的她二話不說就令人叫了寧夕到東暖閣,審視片刻就怒容滿面地拍了扶手“當(dāng)初我是讓你送玫瑰露出宮,可你捎帶的話,哪里是我吩咐你的?” 見寧夕驚惶無語,皇后就怒道“這件事也是你拿到我面前說的,更是你在我面前先搬弄是非,道是二郎如何,大郎又應(yīng)該如何!” 見皇后赫然動了怒,而大皇子更是眼神陰冷地看著自己,寧夕頓時暗叫不妙。他還試圖文過飾非,奈何大皇子如今是恨透了他,皇后更是惱他挑撥離間,在兩人威逼之下,發(fā)現(xiàn)再死撐的話,自己很可能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他立刻毫不猶豫地把二皇子給賣了。 這下子,原本就認定是二皇子坑自己的大皇子頓時急怒攻心,差點沒再次氣暈過去;而皇后更是雷霆大怒,只恨自己從前寵壞了次子,以至于兩兄弟窩里斗到兩敗俱傷,白白便宜了外人。因此,當(dāng)大皇子泣血求告,請皇后出面管管二皇子時,皇后一口就答應(yīng)了。 “你放心,那個孽障就是再混賬,卻也不能不認我這個母親……我現(xiàn)在就讓女官拿著戒尺去他那別院,督促他把《孝經(jīng)》給我抄一百遍。抄不完他就別想出來了!就是皇上又或者太后,也沒有攔著我這個母親管教兒子的道理!” 大皇子頓時熱淚盈眶?;屎箅m說一直都在他和大皇子中間勸和,試圖一碗水端平,奈何二皇子這攪屎棍就是不肯服他,這次更是害得他人財兩空,狼狽至極!當(dāng)下他再也顧不得什么身為皇子的威嚴,直接抱著皇后的膝蓋大哭了一場。 他這一哭,皇后想起自己入宮之后那段舒心的歲月,再想想如今獨守空房,和皇帝形同陌路,太后對她也不過平平,兩個年長的兒子明明是最有希望入主東宮的人,可卻偏偏鬧得水火不容,她也漸漸忍不住淚流滿面,一時母子哭成一團。 結(jié)果,這母子倆的情緒立時感染了整個坤寧宮,上上下下惶然不安,只以為皇帝是要廢后了,又或者大皇子像二皇子那樣犯了什么大錯要挨處置了。 直到皇后免了寧夕的坤寧宮管事牌子,痛責(zé)一頓板子把人發(fā)落去廊下家,又派了身邊的胡尚宮出宮去申飭二皇子,上上下下的情緒這才總算是稍微穩(wěn)定了下來。然而已經(jīng)有嚇破膽子的人去清寧宮和乾清宮打探消息,自然而然把皇后和大皇子抱頭痛哭的事兒傳了出去。 皇帝本來因為昨天朱瑩進宮,說起前兩日和張壽聯(lián)袂去看房子,又發(fā)現(xiàn)了他在昔日廬王府別院中的那番安排,他心情卻還舒暢,此時聽到坤寧宮的這事兒,他頓時一點好心情都沒了,想了想就沖著管事牌子柳楓吩咐道“傳話下去,朕要去裕妃那兒!” 而當(dāng)清寧宮中的太后得知坤寧宮那場鬧劇,又聽說皇帝直接去了裕妃的永和宮,她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然而,對于皇后命人申飭二皇子的事,她還是贊同的,當(dāng)下就開口吩咐玉泉“之前二皇子擅殺奴婢,那四十杖念在年節(jié)將近,暫且記在賬上,你記得提醒我?!?/br> 這樣一個膽大妄為的小子,再不教訓(xùn),說不定他日就真的又要鬧出兄弟鬩墻的事情來! 皇帝只帶著幾個隨從到了永和宮時,卻見迎出來的只有裕妃和幾個宮人,卻不見永平公主。想到今日是過小年,他忍不住問道“明月呢?這種時候,她也不陪著你這個母親?” 裕妃見皇帝臉色明顯不好,她就坦然說道“我讓她去一趟趙國公府,一來問候太夫人,二來也幫我捎點我親手做的糕餅給九娘,三來,我要她去謝謝瑩瑩?!?/br> 皇帝知道裕妃的性子,頓時笑了。他點點頭,先進了東暖閣,等伺候的宮人進來幫他脫去了外頭的大氅,他看了一眼四周那些十余年如一日,素雅到有些寒酸的陳設(shè),頓時笑道“九娘和你都是這種不愛外物的性子,于是明月也養(yǎng)得如此,可瑩瑩卻偏偏愛華服美飾?!?/br> “她就適合鮮衣怒馬,華服美飾,再說趙國公府又不是沒錢,怎么能委屈了她?”裕妃臉上笑容舒展,顯然心情不錯,“而且,她又得了一心一意待他的如意郎君,如此天之嬌女,自然應(yīng)該恣意飛揚,活得輕松快意?!?/br> 她說著就突然黯然了下來“不像明月,被我這些年的性子帶得有些陰郁,說來都是我害了她。當(dāng)初不知道有阿壽這個未婚夫的時候,瑩瑩是明知道未來婚事未必盡善盡美,卻依舊我行我素,一幅管你如何,我只管自己舒心愜意的樣子,可明月她……” 裕妃有些煩惱地揉了揉眉心,最終苦笑道“明月卻是想著,既然知道將來可能會是怨偶,那還不如不嫁算了!她老說,憑什么男人能出仕為官,一展抱負,女人卻只能困于后宅,相夫教子?如果這次不是太后和皇上寬大,她不知道會做出什么蠢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