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哥歸來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豬rou,二十七,添新衣,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兒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去拜年……” 又是一個大晴天,和宣武門大街相交的一條胡同里,寒風(fēng)之中,卻有幾個小孩子張羅著放鞭炮。一旁圍觀的幾個孩子,則是把一雙手拍得通紅,口中唱著朗朗上口的童謠。 這聲音很大,以至于一隊騎馬從宣武門大街上經(jīng)過的人也駐馬朝聲音來處看了過去。為首的年輕人原本形容俊朗,只是左頰一道寸許的刀疤,破壞了他的面相,讓人顯得有幾分兇狠。他細(xì)聽了片刻,直到將這一首童謠都聽完,他這才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我記得,從前京城里過年的時候,好像并沒有聽過這樣的童謠?!?/br> 一旁幾個驃悍的漢子你眼看我眼,最終都搖頭表示自己從前也沒聽說過。見此情景,為首的青年竟策馬到了路邊,找了一家還在營業(yè)的糕點鋪子,直截了當(dāng)打聽那童謠的事。那伙計被青年的相貌嚇了一跳,賠了幾分小心,斟酌了一會兒這才笑著開了腔。 “公子是問這首童謠啊,京城很多人都知道!據(jù)說是頭前臘月二十三那天,趙國公府那位乘龍佳婿在廟里哄一個摔跤的小孩子,一來二去就傳了出去,不少小孩子就都會唱了,沒兩天竟然城小孩子都拍手唱個沒完。您別說,還真是簡單好記,挺有趣的!” 聽到乘龍佳婿四個字,青年臉上那刀疤微微顫抖了一下,但隨即他就若無其事地笑了一聲:“我也聽說過那位張博士的名聲,沒想到他還有功夫做這種事。” “咳,他做的神奇事情多著呢!國子監(jiān)半山堂,公子您知道吧?從前那些紈绔子弟沒事就斗雞遛狗,烏煙瘴氣,這幾個月都在好好讀書來著,這次過年前國子監(jiān)放假,居然還有不少人在溫書做功課!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新鮮!” 那伙計明顯很饒舌,再加上面前這臉上有一道刀疤的年輕男子談吐并不顯得兇神惡煞,反而帶著幾分溫文爾雅的氣息,他就放心了些:“聽說這溫書做功課的人里頭,就有趙國公府的二公子!據(jù)說人已經(jīng)把大多數(shù)功課都做完了,只剩下幾道算學(xué)題,還不肯去求助陸三郎。” “公子您看著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陸三郎應(yīng)該知道吧?嘿,那是九章堂的齋長,皇上親口嘉許過的浪子回頭變天才,張博士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從前還是趙國公府二少爺?shù)暮门笥选,F(xiàn)如今看著昔日廝混在一塊的狐朋狗友名聲顯赫,朱二公子想必也是心中不忿?!?/br> 聽到這里,青年沖人點了點頭,卻是差人隨便在店堂里買了兩盒點心,給錢之后道是不用找了,卻是讓那得了意外賞錢的伙計喜出望外。直到離開這小店,眼看身邊幾個護(hù)衛(wèi)個個臉色古怪,分明剛剛是使勁憋著,青年這才哂然一笑道:“怎么,都覺得不可思議?” “大公子,真不是我們不信,實在是這事兒太匪夷所思了!” “要二少爺真的改了性子,老公爺之前提起二少爺時,就不會那么苦惱了!” “還有陸家那小胖子,我雖說沒見過,卻也聽過,當(dāng)初在京城簡直是混不吝的滾刀rou,陸家兩個兒子成才,就他一個小的是草包,就連陸尚書都恨得牙癢癢的。如今就這樣的人還成了皇上親口稱贊的天才,我是真不信,哪怕聽一千遍都不信!” 被稱作為大公子的,正是趙國公朱涇長子朱廷芳。他掃了一眼眾人,沉默片刻就淡淡地笑道:“橫豎馬上就要回家了,是真是假,一試便知。要不是因為突然回家能看到更多真切的東西,我也不至于瞞著家里確切的歸期。走吧,趕緊回去!” 既然都不通知家里確切的歸期了,此番回家,朱廷芳便特意舍棄正門不入,直奔后街。當(dāng)他在后門口勒馬的時候,卻特意還掃了一眼不遠(yuǎn)處那疑似張壽臨時居所的房子,隨即才下了馬。而他這大步一進(jìn)門,后頭幾個漢子緊隨跟上,門口玩耍的幾個世仆孩子簡直都驚呆了。 這是誰呀,竟然就這么悍然直闖趙國公府? 而聽到孩子們?nèi)氯?,趕出來的幾個仆婦最初還真以為有人擅闖,下意識地要高聲叫人,可當(dāng)朱廷芳淡淡地一眼掃過來時,她們仔細(xì)一看,方才認(rèn)出那是大少爺。這才離家大半年,如今的大少爺不但比當(dāng)初消瘦了很多,而且臉上還多了一道刀疤,她們都幾乎不敢認(rèn)了! 即便有人慌忙想方設(shè)法往慶安堂通報此事,可當(dāng)太夫人聞聽長孫回來的這消息,朱廷芳卻已經(jīng)來到慶安堂前的穿堂外頭了。她聽了忍不住捏緊了手中佛珠,笑罵道:“這小子,以為是率軍突襲,要給我們一個出其不意?家里明明在城門口都放了人,怎也沒個消息送來!” 而比太夫人更加反應(yīng)激烈的,還是朱瑩。朱大小姐霍然站起身來,臉色微紅地嗔道:“我去迎一迎大哥,問問他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這是干什么呀?” 九娘見朱瑩已經(jīng)一陣風(fēng)似的跑了出去,她就瞥了一眼太夫人右下首此時此刻仍在淡定喝茶的張壽,因笑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大郎回來得這么巧,大概也是想要第一時間見阿壽一面。雖說他之前征戰(zhàn)在外,但想必聽阿壽這名字,也聽得耳朵起老繭了。” 張壽側(cè)耳傾聽,就只聽外間先是朱瑩那聲音挺大的嚷嚷,隨即不知怎的聲音就小了。他只當(dāng)沒看見九娘那打趣的目光,氣定神閑地說道:“如果我沒猜錯,朱大公子應(yīng)該是在外經(jīng)歷風(fēng)霜戰(zhàn)火,所以就算熟人也不那么好認(rèn),身邊帶的親隨也許都不是出去時帶的那一批?!?/br> 太夫人不禁笑了:“這倒有可能,否則我還以為家里派到城門口的人都成了瞎子!” 下一刻,門外卻傳來了一個沉著的聲音:“祖母,娘,我星夜疾馳趕了回來,事先也沒有給家里報個信,讓你們擔(dān)心了,都是我的錯?!?/br> 隨著這話,張壽就只見一只瑩瑩玉手打起了門簾,緊跟著,一個劍眉英目,身姿筆挺的青年就跨過門檻見了屋子。發(fā)覺人左頰上有一道刀疤,周身上下風(fēng)塵仆仆,略有些消瘦,但當(dāng)眼睛朝自己看過來時,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精悍之氣,他就順勢站起身來。 果然,來人還沒說話,身后就冒出了朱瑩的身影:“阿壽,這就是我大哥!” 見朱瑩拼命朝自己擠眉弄眼,露出一副你千萬小心的表情,張壽不禁啞然失笑,當(dāng)下便拱了拱手:“見過朱大公子?!?/br> 朱廷芳那目光如同利箭一般朝張壽射了過去,然而,他這甚至能懾服軍中悍卒的眼神,落在張壽身上卻有些失效了,他就只見面前那俊雅少年照舊從容站立,眼神清澈冷靜地直視著他的眼睛。彼此對看了片刻,他就笑了一聲,拱手還禮。 “久聞張博士之名,剛回京就能在自家見到,實在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彼肜^續(xù)再說什么,突然察覺到袖子被人拽住,側(cè)頭看到朱瑩正嗔怒地瞪自己,他暗自嘆了一口氣,隨即只能裝成沒看見,甩開她之后,又上前對太夫人和九娘行禮。 而太夫人在最初這對準(zhǔn)郎舅見面時,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可當(dāng)看清楚朱廷芳的形貌,她那擔(dān)心頓時變成了揪心,沒等朱廷芳屈膝下拜,她就伸出手一把將人拽了起來。 “大郎,你之前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這臉……” 朱廷芳若無其事地呵呵一笑:“刀箭無眼,既然是上陣,總難免磕磕碰碰,都過去了,不妨事的,祖母別擔(dān)心。” 然而,太夫人固然上上下下端詳著長孫不放,九娘也忍不住皺眉審視這個年長的繼子。她的目光順著朱廷芳那破相的臉往下移,又仔仔細(xì)細(xì)端詳著他那動作,隨即目光突然一凝,當(dāng)下沉聲問道:“大郎,你這胸腹和右脅,是都受過傷?” 朱廷芳早先出去時,沒想到一向性格最倔強的繼母會回來,此時他也同樣沒想到,九娘竟然摒棄了當(dāng)年看破不說破的一貫性格,直言不諱地說出了他身上的不妥。見太夫人面色大變,抓住他的胳膊死不肯放,他只能把張壽的事情先放在了腦后。 “祖母,娘,征戰(zhàn)沙場,總不可能一點風(fēng)險都不冒,就好比爹身上從前還不是傷疤處處,沒幾塊好rou?我還年輕,這些皮rou之苦,調(diào)養(yǎng)一陣子就好了……” 見剛剛還對自己橫眉冷對的朱廷芳在軟榻前單膝跪了下來,放軟態(tài)度,滿臉誠懇地安慰兩位長輩,張壽見一旁的朱瑩滿臉不得勁,便不動聲色地挪到了她身邊,低聲說道:“你不去幫著安慰安慰你祖母和你娘?” 朱瑩面色變幻了一陣子,突然一把拉起張壽的手就往外走。而她的這一舉動頓時驚醒了朱廷芳,他回頭看去時,恰只見那一對少年男女消失在了門外。他心中咯噔一下,可緊跟著,一只手就重重放在了他的肩頭。 “大郎,你不用說那些虛詞安慰我們娘倆!男子漢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淚,你從小就是這樣不說苦的性子,可正因為如此,你說沒事,我們才沒辦法相信!我知道你這么久不在,惦記著家里,惦記著我們,惦記著你meimei和未來妹夫,還有你二弟……” 太夫人猛然語氣一頓,一字一句地說:“可現(xiàn)在,你自己最重要?!?/br> 當(dāng)太夫人正試圖撬開長孫那張嘴,問出人之前失蹤的那段時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慶安堂門外院子里,朱瑩不耐煩地攆走了那些丫頭和仆婦,這才面色復(fù)雜地看著張壽,隨即輕聲說道:“阿壽,我剛剛和大哥久別重逢,忍不住……忍不住抱了抱他!” 張壽頓時愣住了。卻不是因為人家兄妹忘情之下的擁抱,而是……朱瑩竟然對他坦白這種事!難不成她覺得他是這么小氣的人嗎?可再一想,他的臉色就漸漸變得凝重了下來。 “你抱你大哥的時候,他的反應(yīng)是不是不對?是臉色不對,還是忍不住痛哼一聲?” “都有!”朱瑩見張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面色稍霽,但還是忍不住拽著張壽的手不放,“阿壽,大哥一向是最堅強的人,小時候他練武受傷,大多一聲不吭,而且我剛剛迎接他的時候,還聽說他是騎馬到了家里后門的?!?/br> “可我剛剛抱他的時候,一時激動,再加上……再加上惱火他這樣突然襲擊,所以我很用力,大概就是這樣擠壓到了他的傷口!” 朱瑩越說,表情越是煩亂:“你說,我們現(xiàn)在要不要請個太醫(yī)來?” 張壽微微沉默了片刻,見玉棠玉蘭和李mama等人竟是突然一聲不吭從房里魚貫而出,李mama出門時,還對朱瑩使了個眼色,偏偏大小姐壓根沒瞧見,他就一聲不吭地拉著朱瑩又進(jìn)了屋子。跨過門檻的剎那,他就只見朱廷芳已經(jīng)被九娘直接扒去了身上外袍。 面對這一幕,他忍不住瞅了一眼身邊瞪大眼睛的朱瑩,再看到聽見動靜回轉(zhuǎn)頭的朱廷芳滿臉狼狽和羞怒,他就輕咳一聲道:“朱大公子先回家,應(yīng)該是因為擔(dān)心家里,可你是征戰(zhàn)在外的領(lǐng)兵將領(lǐng),如今回京,哪怕兵部已經(jīng)封印了,難道不應(yīng)該先求見皇上嗎?” “對對,我險些就因私廢公了!”朱廷芳簡直覺得張壽這借口找得恰到好處,連忙伸手就想要去奪繼母手中那件外袍,可伸出手卻抓了個空。無奈之下,他干脆急忙后退兩步,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這外袍確實也不適合再穿出去,我回房換一身衣服,先進(jìn)宮去見皇上!” 眼見朱廷芳逃也似的離去,張壽見九娘面露嗔怒,而太夫人則似笑非笑看著自己,他就沒事人似的沖她們一笑,卻是依舊拽著想要去追長兄的朱瑩不放。 “太夫人,九姨,瑩瑩。大公子是大人了,有些事情他有他的主意,我們雖說關(guān)心他,但也不要逼迫太甚,否則效果適得其反?!?/br> “他受傷的事情,趙國公也應(yīng)該知道,但既然放了他回來,那肯定有所預(yù)計。當(dāng)此之際,與其讓外頭人都認(rèn)為他一個奏捷的驍將身負(fù)重傷回來,還不如讓他先硬挺著,成他在人前硬要裝成若無其事的愿望和決心?!?/br> 朱瑩本待反駁,可眼珠子一轉(zhuǎn),她就大聲說:“那好,我和阿壽陪大哥一塊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