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直搗黃龍,絕妙捧哏
“大公子,張博士這一招還真是不錯!他居然用在人手上蓋章來甄別領(lǐng)賞的人!” 距離縣衙半條街,正好可以俯瞰縣衙前街的那座三層酒肆上,朱廷芳眼見那一個個煽風點火的家伙被人扭送上前,起初亂哄哄的鬧事氛圍變成了領(lǐng)賞的喜悅和激動,又聽到張壽親口嘉許眾人擒拿賊人的英勇,請他們先在前街稍候,賞錢隨后就到,他不禁贊許地點了點頭。 城門失火的消息傳來,他就立刻帶了人出動趕去,可半道上卻又分兵兩路,一路人去查看火場,他自己只帶了兩個護衛(wèi)摸了回來,還在某個街口發(fā)現(xiàn)兩個鬼鬼祟祟疑似望風的。由此他判斷出,幕后的人應(yīng)該雇了更多人望風,因此竟是繞了個圈子悄然進了這座酒肆。 可之前遠遠看到張壽一行的馬車從行宮回來,明明應(yīng)該入了望風者的眼,他卻發(fā)現(xiàn)鬧事的人群卻依舊沒散去,不免覺得有些奇怪??稍傧胂霃垑酃倘贿@一年不到的時間里闖下了極大的名聲,可在諸如大皇子等人眼里,興許仍舊把人當成一個純粹交了好運的文弱少年。 再者,人家恐怕認為張壽不是他,沒有帶過兵,沒有正面應(yīng)付過紛亂的民眾,就算有阿六一個高手,可法不責眾,未必抓得到躲在人群中的煽風點火者??蛇@些人壓根沒想到,冒出來那么一個其貌不揚的糟老頭子破了局,緊跟著張壽又使出了一招極其無賴的戲碼! 朱廷芳摩挲著面上的刀疤,呵呵笑了一聲“張壽的應(yīng)對確實不錯。好一個重賞擒賊,看來是用不上我親自出馬了!” 剛剛說話的那個護衛(wèi)和另一個護衛(wèi)對視了一眼,就討好地說“大公子您多慮了,大小姐看中的未來夫婿,人品俊秀,非同凡響,哪里是這些市井九流之徒能算計的?” “你錯了。這和人品俊秀非同凡響都沒什么關(guān)系,真正說起來,就是因為張壽自己出身民間,和那些尋常人反而能相處得毫無架子,所以才能把人用得如臂使指。剛剛要不是那個老家伙跳出來攪亂了氣氛,你以為憑張壽開的這點賞金,真的就能把所有人都打動了嗎?” 說到這里,朱廷芳轉(zhuǎn)過頭來,見那護衛(wèi)尷尬地笑了笑,仿佛是因為馬屁拍在馬腳上而尷尬,他就似笑非笑地說“我把你們調(diào)來跟我,是因為你們能打能拼,不是因為你們會拍馬屁,以后少學(xué)這些!雖說我不如張壽這樣的性格能得人,但有你們在,還怕人不夠用嗎?” 他這些親兵之中,從前出自趙國公府的家丁家將很少,因為當時他被父親攆下去帶兵的時候,身邊就只有兩個家將。如今這些親兵里,不少人都是曾經(jīng)的部下,跟著他被俘過,同甘共苦從必死的境地掙脫出來,彼此間都知根知底。 此時被他一說,那護衛(wèi)頓時摸了摸鼻子,訕訕地說“都是老喜那家伙教我的。我覺著他一向會說話,所以想向他學(xué)學(xué)怎么奉承人,沒想到第一次在大公子這嘗試就被嫌棄了!” “你們跟我來滄州這么多人,我卻只挑了他一個去四處打探情況,你們覺得那是因為他更會奉承更會說話?這次我要用的就是他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他那油嘴滑舌是在民間練出來的,論鉆營,論耍心眼,沒人比得上他?!?/br> “要你們?nèi)ズ腿怂W炱ぷ?,耍心眼?你們會嗎??/br> 說到這,朱廷芳見兩人不禁赧顏,他就不慌不忙地說“我早就派人去守著那跟著大皇子沆瀣一氣的六家宅邸,要是他們都安分老實呆在家里,那自然最好。而要是大皇子身邊的人也都被冼云河等人一舉擒拿,無疏漏,那自然更好。但如果外頭有漏網(wǎng)之魚呢?” “更何況許澄在滄州經(jīng)營這么久,雖說他被我一舉拿下,但只要還有黨羽逃亡在外,試圖煽風點火,興風作浪,那就防不勝防?!?/br> 兩個護衛(wèi)你眼看我眼,剛剛那個馬屁拍到馬腳上的護衛(wèi)本待趕緊奉承一兩句,可話到嘴邊,他吸取了剛剛的教訓(xùn),只得干笑道“老喜吹牛確實厲害,但他一個人去做這么大的事,也實在是太冒險了,大公子當初應(yīng)該多派一兩個人給他幫手才是?!?/br> 比方說我,絕對比那個夸夸其談的家伙強! 朱廷芳頓時就笑了“他是自告奮勇,說孤身一人足矣。他說,有些人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大抵瞞不過那些市井之中混飯吃的惡棍、地痞、乞丐把頭……因為一有風吹草動就很可能危及生存環(huán)境,所以這些人素來最擅長觀察異動?!?/br> “他還說,很多懸而未決的疑案,一旦碰到鐵面主司,把市井浪人也都抓了下獄,拷掠審問,往往會牽出蘿卜帶出泥,一樁一樁都審出結(jié)果,就是因為這些市井之徒最知道趨利避害,看到聽到不說破……橫豎我身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無足輕重,我就放了他去試一試?!?/br> 說到這里,朱廷芳隨手把茶盞往桌子上一擱,似笑非笑地說“我只是希望他能把滄州市井九流的那張網(wǎng)里給我鉆出一個洞,那就是不錯的成績了,沒想到之前蔣家那位當家鬧騰一場,他就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這次更是早早得到了有人來鬧事的消息!” 兩個護衛(wèi)登時雙目圓瞪,齊齊大喜“這么說,大公子是要趁著別人調(diào)虎離山,我們直搗黃龍?” “是啊,直搗黃龍!”朱廷芳呵呵一笑,意味深長地說,“走吧,縣衙這邊就不用cao心了,都交給張壽就好!” 縣衙門口,因為賞金尚未到位,擔心被人認為言而無信,張壽一直站在門口安撫眾人。 他本來就俊秀閑雅,風儀出眾,如今再擺出平易近人的態(tài)度,用使人如沐春風的口氣與面前一個個滄州本地人交談,縱使那些沒能和他說得上話的人,也難免覺得這位朝廷派下來的欽差溫和可親。 張壽當然知道這年頭的官員為了維持神秘感,需得和百姓保持距離……問題是朱廷芳已經(jīng)明擺著是這樣生人勿近的人設(shè)了,他這么一個過了年才十七歲的少年形象,又不是將來的滄州長蘆縣令,再去擺什么神秘莫測,雷霆雨露的官威,那簡直是自己給自己挖坑。 而且,這會兒另一邊的老咸魚,正在對人天花亂墜地吹噓他這個國子博士如何學(xué)問精深,如何簡在帝心,如何謙沖守靜,如何教化紈绔……反正吹得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收獲了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尊敬目光。 而在這些尊敬愛戴的注視中,就有人忍不住叫出了聲“那照你這么說,張博士豈不是徐老先生一般的人物?” 張壽昨晚上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在滄州,那些家資幾十萬的大戶固然聲威赫赫,但那只不過是憑富貴驕人,要真正說受人尊敬愛戴,卻還得數(shù)那位開義塾教導(dǎo)學(xué)生,不收學(xué)費的徐翁。所以,昨夜朱瑩固然是得意了,可朱廷芳從他們這拂袖而去后,卻是夤夜又去安撫了徐翁一番。 正可謂兄妹倆一個黑臉,一個白臉——只不過唱黑臉的是貌美如花的大小姐,唱白臉的卻是殺氣騰騰的大公子,真叫人不知道說什么是好…… 張壽自己不好去回答人群中這種似質(zhì)疑非質(zhì)疑的問題,老咸魚卻自有他的辦法。 他一把將朱二給拖到了面前,笑容可掬地說“張博士是剛剛從北邊歸來的趙國公的未來女婿!這位呢,就是趙國公家的二公子,如今那位欽差明威將軍的嫡親弟弟?!?/br> 老頭兒可不管朱二那是怎樣發(fā)懵的表情,唾沫星子亂飛。 “他從前在京城,那可是有名的紈绔子弟,可自從張博士到了國子監(jiān),主管了半山堂和九章堂,他這個從前天天逃課的監(jiān)生被家里人押到半山堂去上課,不到半年功夫就成了代齋長,不但學(xué)業(yè)有了長進,為人更是大見仗義……” 朱二被老咸魚前頭那些評價給氣了個半死,等老咸魚開始夸他的時候,他才忍不住腆胸凸肚,神氣活現(xiàn),可聽到老咸魚那所謂的仗義說的是他因為大皇子胡作非為而看不下去,于是不顧危險混入了行宮,之后又給他添了一大堆子虛烏有的事跡,他這才有些頭皮發(fā)麻。 正當他生怕老咸魚說順了口,直接把他游說大皇子如何扭轉(zhuǎn)困局的話也吐出來,卻沒想到老咸魚直接指著他說“最重要的是,朱二公子此行,是為了訪查滄州附近的農(nóng)田耕作狀況,生怕那些貪得無厭的家伙因為棉田利大,侵占了糧田……” 朱二很想伸手指著自己的鼻子——他是懷著如此高尚的目的到滄州來的?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而張壽也沒想到,僅僅是憑著聽到的一星半點信息,老咸魚居然拼湊出了一個似模似樣的故事,一般不知內(nèi)情的人,那恐怕還直接相信了!雖說嘆為觀止,可他對老咸魚這張嘴已經(jīng)頗有了些領(lǐng)教,當下只能分心二用,生怕人說興起了胡說八道。 果然,在借著朱二給張壽臉上貼金,引來人們陣陣驚嘆之后,仿佛是發(fā)現(xiàn)因為賞金遲遲未來,人們的情緒漸漸有些變化之后,老咸魚詞鋒一轉(zhuǎn),突然又開始說紡機那檔子事。 “但張博士最厲害的不是教書育人,于是讓浪子回頭,他還有別人都沒有的才干,之前那新式紡機就是他畫圖紙請人做的!他原本想著如此效率倍增的利器,必定能讓天下織戶紡工得利,卻沒想到大皇子自告奮勇來滄州,卻為了一己之私和那幾家無良大戶勾結(jié)……” 哪怕張壽一直覺得自己其實臉皮很厚,這會兒也著實有些掛不住了,當即出聲喝止道“好了,休要非議這許多。大皇子如何,自有皇上處斷。那幾家激變良民的,也自有明威將軍秉公處理。至于那些無辜受害的紡工,我自會擔負責任,妥善安置?!?/br> “他們失業(yè)破家,陷入困厄,說到底都是我事先估計不足所致!是我的錯?!?/br> 眾人原本就被老咸魚牽著鼻子走,見張壽喝止老咸魚之后,坦言要擔負責任,又說是自己的錯,內(nèi)中不少人是被人牽著鼻子而來的真正看熱鬧者,但也有之前被朱廷芳到來之后,甄別放出去的那些跟著冼云河鬧騰的紡工棉農(nóng)以及家屬。 對比囂張跋扈的大皇子,貪得無厭的長蘆縣令許澄,以及那些無所不用其極的大戶,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眼前這個痛心疾首的閑雅少年實在是太冤枉了。 而老咸魚更是適時嚷嚷道“做出這樣的好東西,張博士沒想藏著掖著自己發(fā)財,而是想著拿出來惠及天下,結(jié)果卻偏偏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局面,真是糟蹋人家好一番心血!” 張壽很明確,這條又老又皺的咸魚捧哏不是他事先安排好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暗中贊嘆老咸魚的話術(shù)。果然,在他們這事先根本沒有商量,卻配合得天衣無縫的言語洗禮下,人群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 “張博士你是好樣的,我相信你!” 張壽先是一愣,隨即循聲望去時,他簡直哭笑不得。那位嚷嚷的……好吧,是個姑娘! 然而,有人帶頭的好處便是,須臾四處就都是類似的聲音。但中間常常夾雜著婦人女子的聲音,他不由得有些額頭冒汗。直到他舉手好不容易才讓人群安靜下來,這才高聲說道“明威將軍已經(jīng)和滄州聞道義塾的徐老先生說好,向他借幾個學(xué)生。” “從明日開始,聞道義塾會每天派兩個學(xué)生在此,幫各位書寫狀子。只要從前有冤屈不平的,都可以請人書寫呈遞進去。但有一條,不得誣告,不得造假,違者反坐。明威將軍曾經(jīng)在北征時端掉了北虜火器營,殺出了赫赫聲名,眼睛里絕對不揉沙子!” 張壽刻意宣揚了一下朱廷芳的名聲,等發(fā)現(xiàn)人群終于流露出了幾分敬畏,他這才繼續(xù)說道“至于你們剛剛說的那些事,明威將軍也會仔仔細細徹查,那幾家犯事的人該什么罪,便是什么罪,絕不會姑息,但也絕不會冤枉好人!” “至于那盤剝多少,都吐出來的說法,卻是煽風點火,請大家別上了惡當!” 說到這里,張壽就聽到背后傳來了阿六的聲音,隨即立時提高聲音道“好了,賞金已經(jīng)送到,剛剛手上蓋過章的各位,上來領(lǐng)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