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宋甜呆呆坐在那里。 外面是她的丫鬟紫荊和繼母吳氏房里的小丫鬟元宵在說話。 此情此景很是熟悉…… 她想起來了,這是她十四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 宋甜記得這天晚上,她還是跟著二娘和三娘兩個姨娘出去走百病了。 也正是這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初到宛州的豫王趙臻。 后來沒過多久,宋甜就在她爹和繼母的主持下與大太監(jiān)黃蓮的侄子黃子文訂了親。 到了年底,她爹備了嫁妝,匆匆忙忙送她進京與黃子文完婚,以后的事情實在是不堪回首,宋甜不愿再想。 只是,她如何會回到了十四歲的時候? 宋甜確定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她閉上眼睛,確定出嫁后那幾年苦難時光也的的確確是自己一天天熬過來的,刺殺黃子文的場景也是清清楚楚的,死后的那些事情也是她親眼看到的。 那她是重活了一次么? 腳步聲越來越近。 紫荊沙啞的聲音傳來:“姑娘,該起來了!” 她說著話,撩起錦帳掛在了銀鉤上,又轉(zhuǎn)身拿了宋甜要穿的衣物:“姑娘,天氣有點冷,不如還穿那件杏黃織金襖子,到底暖和些。” 宋甜呆呆看著紫荊。 帳子內(nèi)光線有點暗,可是紫荊右臉頰上那塊占據(jù)了半張臉的深紅胎記清晰可見。 紫荊,丑丫頭,傻丫頭,好丫頭,隨著她嫁到黃家,為了護她,被黃子文一腳踹飛,后腦勺撞到架子上放的一座仿古銅鼎上,當(dāng)場去了。 也正是紫荊的死,堅定了她殺死黃子文的念頭。 宋甜好后悔。 這一次,她可得護好紫荊。 見宋甜大大杏眼里含著淚,紫荊嚇了一跳,忙道:“姑娘你怎么了?” 宋甜用手抹去眼淚,啞聲道:“我做了個噩夢?!?/br> 紫荊麻利地把衣裙理好,口中道:“夢是假的,不用當(dāng)真。姑娘還是先起來去見太太吧,快到晚飯時間了,您再不去,太太又不高興了?!?/br> 宋甜低低應(yīng)了一聲。 穿好衣裙,宋甜慢慢走到妝臺前。 紫荊見狀,麻利地跑過去,揭開鏡袱,口中道:“姑娘,鏡面有些昏了,我已經(jīng)交代看門的宋柏了,讓他等磨鏡老頭經(jīng)過,就來叫我,把咱們這些鏡子都拿去磨一磨。” 宋甜彎腰湊近銅鏡。 昏黃的鏡面中,她黛眉杏眼,櫻唇微豐,小臉白皙圓潤,嬌嫩美麗,依舊是十四歲時的模樣。 宋甜深吸了一口氣:真的重生了呀! 這一次,她可要痛痛快快開開心心活一次。 第2章 上元之夜初見豫王 燈光下那少…… 上房明間內(nèi),宋志遠的繼妻吳氏端坐在螺鈿寶榻上,含笑聽在座的兩個姨娘談?wù)撏砩峡椿糇甙俨〉氖隆?/br> 聽丫鬟稟報說大姑娘來了,吳氏掀了掀眼皮,嘴角微不可見地向下撇了撇,沒有說話。 宋志遠向來重男輕女,待前妻留下的獨生女宋甜算不得很好,因此吳氏也不怎么把這個大姑娘放在眼里。 二姨娘張?zhí)m溪原是瓷器商人的妻子,丈夫亡故,留下豐厚遺產(chǎn),是被宋志遠以男色相誘,以正妻之位相許騙娶進門的,最是伶俐周全,見宋甜進來,她忙站起身來,笑容和煦:“大姑娘來了!” 三姨娘魏霜兒原是宛州城內(nèi)賣糖水的蔡大郎之妻,蔡大郎無緣無故失蹤,她被jian夫宋志遠一頂小轎抬進了宋宅,成了宋志遠的第三房小妾,如今在宋府最受宋志遠寵愛。 她只顧興致勃勃和吳氏說今晚走百病之事:“……讓兩個小廝打一對白紗吊燈給咱們照路,帶上幾個丫鬟媳婦,一群人出去走百病,多熱鬧有趣!老爺隨著知州江大人去給黃太尉接風(fēng)去了,回來定是吃了酒醉醺醺的,哪里會和咱們計較?” 宋甜一進明間,就聽到三姨娘魏霜兒在說“老爺隨著知州江大人給黃太尉接風(fēng)去了”,不由心下一驚——黃太尉正是黃子文的親叔叔,當(dāng)今永泰帝寵愛的大太監(jiān)黃蓮——面上卻是不顯,端端正正屈膝行了個禮:“給太太請安?!?/br> 吳氏這才看向她,道:“快坐下吧,就等你了。” 她轉(zhuǎn)頭吩咐丫鬟擺飯:“大姑娘既然來了,快擺飯吧!” 宋甜又含笑和兩個姨娘打了個招呼,這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宋家世代經(jīng)營生藥鋪,一直是小富即安,到了宋志遠,因為娶張?zhí)m溪得了注橫財,又勾結(jié)官府,憑借運河便利,做起了南北販貨生意,這才開始發(fā)家,成了宛州有名的富豪。 前段時間宋志遠攀上了京中徐太師的管家,在徐太師過壽時送上了一份厚禮,得了個七品的武官職銜在身,在家里稱起了“老爺”“太太”。 宋家商人出身,家里素來沒什么規(guī)矩,妻妾吃著飯討論著晚上走百病的事,熱鬧得很。 宋甜哪里吃得下,手里拿著筷子,卻在想著心事。 前世就是在十四歲那年上元節(jié)走百病時,她第一次遇到了豫王。 她真的好想再看豫王一眼。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橫死,也不想豫王橫死。 前世他對自己的恩情,宋甜打算今世就報。 她雖人微言輕,卻也要竭盡全力,護他周全。 用罷晚飯擺上茶,宋志遠的妻妾也商議完畢了。 大太太吳氏自恃大老婆體面,不愿出去走動招惹是非。 二姨娘張?zhí)m溪愛湊熱鬧,三姨娘魏霜兒愛出風(fēng)頭,兩人一拍即合,打算帶著幾個丫鬟媳婦出去走百病。 宋甜趁機開口道:“二娘,三娘,我也跟著你們?nèi)グ?!?/br> 她稱呼著“二娘”“三娘”,眼睛卻只是看向二姨娘張?zhí)m溪。 前世黃連死后,黃府家產(chǎn)被抄沒,宋甜帶著體己銀子首飾逃回了娘家,繼母吳氏留下了她的銀子首飾,卻讓婆子綁了她,說什么“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用馬車把她送到了黃子文那里……倒是二姨娘張?zhí)m溪悄悄命丫鬟拿了二十兩銀子給她做盤纏。 只是那二十兩銀子也被黃子文搶走吃喝嫖賭胡花亂用了。 張?zhí)m溪喜歡宋甜,當(dāng)即笑道:“好呀!大姑娘,到時候你緊跟著我就是了?!?/br> 一陣忙亂之后,兩個小廝一前一后打著白紗吊燈照路,護著宋家的女眷出了門。 三姨娘魏霜兒走在前面,和打著白紗吊燈的小廝宋槐打牙犯嘴說笑。 宋甜知二姨娘張?zhí)m溪最靠譜,因此和前世一樣,帶著紫荊緊跟著張?zhí)m溪走在中間。 另一個老實些的小廝宋榆打著白紗吊燈,跟幾個丫鬟媳婦走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小胡同,來到了大街市上。 雖是夜晚,可是街市上燈光璀璨,花炮轟雷,簫鼓聲喧,看燈的走百病的摩肩接踵,十分熱鬧。 走到了書院街,遠遠看到梅溪酒家前那株百年梧桐樹,宋甜的心開始劇跳起來。 眾人走到了梅溪酒家前,魏霜兒未入宋府前就在這附近賣糖水,對這里熟悉得很,笑盈盈高聲道:“走到梅溪酒家,這條街就走到頭了,再往前就是梅溪碼頭了,咱們還是掉頭回去,到吳家巷口一人吃一碗酸湯扁食再走回家?!?/br> 宋甜隨著眾人掉頭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離,她忽然“哎唷”了一聲:“我帕子丟了,得回去找找,你們先走吧!” 張?zhí)m溪原本要留下陪宋甜,卻被魏霜兒拉住了:“二jiejie,這宵夜還得你請客呢,咱們先走吧!” 她一向小氣又愛占便宜,出來玩從來都是攛掇著張?zhí)m溪付賬。 宋甜也忙道:“二娘三娘先走吧,我?guī)е锨G去找,等會兒去吳家巷口找你們?!?/br> 目送張?zhí)m溪等人走遠,宋甜轉(zhuǎn)身向前走去。 她一直走到梅溪酒家斜對面的珠子鋪前,這才停了下來,抬眼看向?qū)γ娴拿废萍摇?/br> 紫荊一直默不作聲緊跟著宋甜,到了這會兒才低聲問道:“姑娘是要等人么?” 宋甜注視著斜前方燈火通明的梅溪酒家,“嗯”了一聲,聲音輕而堅定:“我要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宛州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風(fēng)凜冽,宋甜被凍得手腳冰涼,她輕輕跺著腳,前塵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現(xiàn)…… 前世豫王一馬當(dāng)先疾馳而出,而宋甜正蹲身撿帕子,千鈞一發(fā)之際,豫王一勒韁繩,控馬轉(zhuǎn)而向北。 宋甜得救了,軟癱在地,而豫王卻被躍起的馬摔到了地上,正好砸在了她身旁。 豫王的隨從沖上前扶起了豫王。 豫王起身后,卻先招手叫了紫荊過來,示意她扶起依舊癱軟在地的宋甜。 宋甜攙扶著紫荊,眼睜睜看著豫王扶著隨從趔趄著走了一步,然后認蹬上馬,打馬而去,被眾隨從簇擁著消失在另一條燈火闌珊的岔道里。 他被馬甩在了地上,卻還考慮著她作為女子的名節(jié),讓丫鬟扶她起來;他的腿明明受傷了,卻沒有怪罪始作俑的她,匆匆上馬而去…… 他一直是這樣的人,看著清冷孤僻不好接近,其實內(nèi)心最是單純火熱赤誠…… 宋甜每次想起前世之事,只覺似陷入冬日泥淖之中,冰冷粘膩污濁卻難以脫身,可是豫王卻似春日暖陽一般,照亮了她孤寂凄冷的心。 因此,宋甜想看看他,想到他身邊照顧他,想陪伴他保護他,即使如今的豫王根本不認識自己。 這時一陣整齊的馬刺聲傳來,兩隊甲胄鮮明的士兵從梅溪酒樓沖出,在樓外兩側(cè)雁翅排開。 宋甜凝神看去,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衣袖內(nèi)的雙手緊握成拳。 一群人簇擁著一個寬肩細腰長腿,身材卻有些單薄的高挑少年自梅溪酒家走了出來。 燈光下那少年鳳眼朱唇,肌膚白皙細嫩,兩頰略帶著些嬰兒肥,眼如平湖清俊之極,只是表情淡漠。 他越過眾人,邁開長腿大步流星走到前方,認蹬上馬面無表情團團一揖:“告辭!” 那群人紛紛彎腰拱手行禮。 宋甜目光灼灼,死死盯著騎在馬上的少年。 單是看著他,她的心就似被羽毛輕輕撩過,手指腳趾都蜷縮了起來,她甚至不能呼吸。 趙臻似感受到她的視線一般,抬頭看了過來,恰與宋甜四目相對。 他不知為何,只覺得眼前這女孩子莫名的熟悉。 趙臻微不可見地抿了抿嘴,一夾馬腹,向前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