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她撲了上去,卻接了一個空。 她只是一抹幽魂啊。 宋甜閉上了眼睛,不愿再看,不愿再想。 趙臻素來好潔,卻抱著滿身是血的她的尸體離開譚記客棧,親手把她下葬,親手為她撒上第一锨黃土,無數(shù)次用香花香果酒水祭奠她…… 這一世,無論付出什么代價,她都要護他周全。 馬車在承運殿前的廣場欄桿外停了下來。 陳尚宮下了馬車,帶著宋甜四人沿著承運殿前的石道向前走去。 一直走到了云階玉陛下面,陳尚宮這才停下腳步,待通傳后,這才帶領(lǐng)宋甜四人進了承運殿。 承運殿高大巍峨,氣勢非凡,殿內(nèi)雕梁畫棟,十分華美。 穿著親王袍服的豫王趙臻端坐在正中間的王座上。 宋甜四人隨著陳尚宮參拜完畢,便立在陳尚宮身后,靜聽陳尚宮向豫王回話。 姚素馨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豫王,當(dāng)真是吃了一驚——她沒想到豫王竟然生得如此好看,這種好看,不能簡單說是英俊或者俊美秀美,而是一種與別人都不一樣的美——簡而言之,豫王是一位絕世美人,他的五官單看的話并不算頂好看,可是長在豫王的臉上,卻好看得令人屏住呼吸。 如果說一般人是女媧娘娘隨意造出來的,像豫王這樣的人,應(yīng)該是女媧娘娘精心捏制出來的吧! 秦英蓮早聽蘇女官說豫王的容貌絕世無雙,還以為是帶點女兒氣的秀美,這會兒見了,一時呆住了,腦海中里只有這句話——姨母說的沒錯,豫王是世上唯一擔(dān)得起“絕世無雙”四字的男子! 朱清源見了豫王,只覺得豫王年紀(jì)甚小,臉頰甚至還有嬰兒肥,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一些。 豫王那張臉,雖然宋甜知道好看得很,不過前世她死后好幾年兩人“朝夕相處”,她早看慣了,并沒有驚艷,因此宋甜這會兒就用眼睛的余光看朱清源、姚素馨和秦英蓮的反應(yīng)。 朱清源的反應(yīng)很正常,就是中規(guī)中矩的覲見上司的樣子。 姚素馨眼睛亮晶晶,不停地抿嘴唇,顯見很驚艷歡喜。 秦英蓮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唇微啟,表情一直未曾改變,分明是看呆了的模樣。 宋甜看罷,心道:姚素馨這樣的人才,若是能一心一意待趙臻,其實也不錯啊,只可惜她這人心眼太多,為人不善良,有些配不上正直善良又熱血的趙臻…… 宋甜懷著一片“慈母”之心,替趙臻觀察著姚素馨,卻沒想到趙臻也在看她。 趙臻前幾次見宋甜,她都是發(fā)髻輕挽,衣裙輕便,衣袖窄窄,纖腰一束,隨意而灑然。 他還是第一次見宋甜嚴(yán)妝正服,覺得頗為新奇,因此一直在打量宋甜,見她大黑眼珠子往同列的一個女官那里瞟來瞟去,不禁微笑,心道:宋甜怕是不知道她眼珠子比一般人黑,比一般人大,這樣觀察別人,實在是特別明目張膽。 姚素馨見豫王對著自己鳳眼微瞇,唇角翹起,分明是在微笑,心跳當(dāng)即快了起來——豫王看上我了么?我得想個法子,讓他記住我,喜歡上我! 秦英蓮也覺得豫王在看自己,不敢繼續(xù)看豫王了,垂下眼簾,一副羞答答的模樣。 一時陳尚宮回稟完畢。 趙臻不愛說廢話,直接道:“賞?!?/br> 蔡長史在旁侍立,當(dāng)即揮了揮手,四個近侍排成一排,各自捧著賞賜之物出列。 謝賞之后,陳尚宮帶領(lǐng)宋甜四人向外退去。 姚素馨計算好時機,擺出最美的姿勢,扭頭向后,見豫王正看著這邊,就深深看了豫王一眼,然后害羞帶怯垂下眼簾,急急隨著眾人一起退下了。 這個動作,她曾練過無數(shù)次,絕對風(fēng)姿無雙,不由豫王不動心。 宋甜走在最西邊。 她剛走過去,殿門處懸掛的輕紗就被風(fēng)卷起,遮住了她的去路。 宋甜猛地停住腳步,身子瞬間前傾,她來不及反應(yīng),正要伸手去抓飄飛的輕紗穩(wěn)住自己,卻一頭一臉撞進了一個人的懷里——繁雜的刺繡錦緞下是硬邦邦的身子,身上是清新的薄荷香胰子的氣息——應(yīng)是一個身材頗高的男子,而且年輕愛干凈。 與宋甜撞上的那人反應(yīng)很快,身子飛速后退一步,右手手指伸出,摁在了宋甜的額頭上,止住了宋甜向前栽倒的趨勢 待宋甜站穩(wěn),他當(dāng)即松開手指,含笑側(cè)立西邊,給宋甜等人讓路。 宋甜抬頭看去,卻見那人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jì),身材高挑,穿著錦繡武官服飾,長眉入鬢,鼻梁高挺,嘴唇略薄,十分英俊,正是豫王府護衛(wèi)指揮使藍冠之,不由一愣——藍冠之是開國功臣藍和的孫子,前世一直追隨豫王,新帝登基,他自請戍守遼東,臨行前曾往北邙山祭奠豫王,以后再未見面…… 卻未曾想如今在這里撞上了…… 藍冠之見宋甜看自己,挑了挑右嘴角,笑容帶著一分邪氣,兩分颯然,瀟灑得很。 兩個近侍小跑上前,把飄飛的輕紗攏了回去。 陳尚宮停下腳步,含笑看向藍冠之,彼此見了禮,便帶著宋甜等人離開了。 藍冠之與豫王既是屬下與上司,又是伙伴,還有親戚關(guān)系,平時自是不同,不過這會兒當(dāng)著蔡長史等人的面,他態(tài)度謹(jǐn)慎,執(zhí)禮甚恭。 回話完畢,藍冠之陪著豫王沿著一條石道步行向松風(fēng)堂走去。 道路兩側(cè)古松矗立,略顯陰冷。 藍冠之負手而行,笑著問趙臻:“王爺,方才那幾個,是今年新進的女官么?” 趙臻“嗯”了一聲。 藍冠之笑容加深:“其中有一個長得嬌怯怯,杏眼烏溜溜的,是什么來歷?” 趙臻看向藍冠之:“杏眼烏溜溜?” 藍冠之回想方才跟自己撞在一起的女孩子那一對大黑眼珠子,頓時笑出聲來:“就是眼珠子特別黑特別大的那個女孩子!” 他以前聽人說書,說女孩子的眼睛生得好看,“如秋水,如寒星,如寶珠,如白水銀里養(yǎng)著兩丸黑水銀”,他還覺得夸張,如今見了今天這個女孩子,藍冠之覺得說書先生形容得真好,那個女孩子的眼睛,可不就是如此。 趙臻觀察著藍冠之,口中道:“你管人家女官的來歷做什么?” 藍冠之心中歡暢,猛地跳了起來,伸手夠下了一根松枝,拿在手里把玩著:“我瞧她挺順眼,若是家世匹配,就讓官媒去說親?!?/br> 趙臻“哦”了一聲,道:“你和她不匹配,不用說親了?!?/br> 藍冠之停下腳步:“哎,我們郎才女貌,哪里不匹配了?” 趙臻想了想,道:“你太老了——她還小,你都快三十了,都能當(dāng)她爹了?!?/br> 藍冠之氣得把松枝摔了:“我說王爺,我二十三,并不老好不好!” 趙臻有點口不擇言了:“你是望門鰥,別老覬覦人家嬌弱稚嫩可憐的小姑娘了!” 藍冠之被氣笑了,用手指指著自己:“我,望門鰥?” 他轉(zhuǎn)念一想,又道:“不對,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望門鰥’這個詞,不會是王爺你杜撰的吧?” 趙臻大步流星往前走,口中道:“你表妹夭亡,你為她守了六年,不是望門鰥是什么?” 藍冠之越聽越不對,心中狐疑,疾步趕了上去:“王爺,你不會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第29章 落雨之夜開窗閑話 宋甜一…… 聽了藍冠之的話, 趙臻放慢了腳步,想了想,然后問藍冠之:“什么是看上她?是喜歡上她么?怎么樣才稱得上喜歡?” 藍冠之只覺得此時的對話略微有些怪異, 自己居然在跟十六歲的豫王談男女之間的情愛。 不過他知道趙臻雖是皇子,大約因為爹不疼娘早死兩個兄長各有心思再加上皇室內(nèi)錯綜復(fù)雜爭斗的緣故,還未曾納過姬妾, 對男女情愛的確不怎么懂,當(dāng)下點了點頭:“對啊, 喜歡就是看到她你就心跳加速,就想親她吻她, 就想推倒她……嗯,你懂的?!?/br> 趙臻認真地想了想, 最后道:“那我不喜歡她?!?/br> 他只覺得宋甜可愛淘氣, 覺得宋甜很親近,看見宋甜, 他還挺開心的——但是沒有心跳加速,也沒想吻她撲倒她。 藍冠之停下腳步,打量著趙臻。 趙臻也停下腳步, 坦坦蕩蕩任他打量。 藍冠之知道趙臻有一個習(xí)慣隨去世的端妃娘娘, 他寧愿不說話,或者顧左右而言他, 也不愿說謊, 因此信了趙臻的話, 一邊往前走, 一邊轉(zhuǎn)移了話題:“王爺,遼東的那幾個衛(wèi)所,要不要派些自己人過去?” 如今出鎮(zhèn)遼東的武將藍明是藍冠之的叔父, 初到遼東,正逐步安插自己人進去,好逐步掌控遼東軍衛(wèi)。 趙臻思索了片刻,道:“當(dāng)然得有自己人才放心。不過咱們得讓年輕一代去試煉一下了,你在宛州諸衛(wèi)所選幾個忠誠有能力的,派到遼東衛(wèi)所做千戶,將來有了功績,再提為掌印千戶?!?/br> 藍冠之答了聲“是”,繼續(xù)陪著趙臻往前走。 回到和風(fēng)苑,陳尚宮就派人帶著四位新進女官去熟悉各自的新職務(wù)。 宋甜帶了月仙,隨著辛女官來到了藏書樓。 藏書樓位于王府內(nèi)院中線的西邊,是一個位于參天松林間的樓閣,共有三層,樓前是幾株玉蘭,環(huán)境幽靜而疏朗。 在藏書樓服役的是兩個婆子,見辛女官引著新來的宋女官進來,忙上前見禮。 送走辛女官后,宋甜帶著兩個婆子從一樓到三樓轉(zhuǎn)了個遍,也把藏書樓的情況問得差不多了。 藏書樓總共分為三層,都是打通的大通間,里面是一座座書架,一樓和二樓擺的都是一般的藏書,三樓收藏的則是珍稀絕版圖書,除非奉了王爺?shù)闹I旨,一般不能進入——不過鑰匙由掌事女官保管。 宋甜發(fā)現(xiàn)兩個婆子還算盡心,書籍都整理得整整齊齊,地板也擦得干干凈凈,便夸了她們兩句,吩咐月仙賞她們一人一個小銀錁子。 兩個婆子身處藏書樓這冷衙門,一點油水都沒有,如今得了這銀錁子,喜出望外,待宋甜就更加恭敬熱情了。 宋甜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便指揮著兩個婆子給自己在二樓靠南窗處整理出一個處理公務(wù)并休憩的空間出來,又讓月仙回蘭亭苑取了些錦褥靠墊茶具點心之類送過來。 待一切齊備,已經(jīng)是下午時分了。 宋甜坐在二樓南窗前的錦榻上,喝著茶,吃著點心,查看著簿冊。 她發(fā)現(xiàn)藏書樓每個月都有花木盆景份額,而這個月的還沒有領(lǐng),便吩咐兩個婆子去花木房領(lǐng)這個月的六十盆花木,特地交代她們盡量多領(lǐng)些蘭草。 一直到了傍晚時分,兩個婆子才來復(fù)命——六十盆花木都領(lǐng)回來了,不過新上任的花木房掌事女官秦女官說蘭草過于珍貴,只給了兩盆,其余都是些普通花木。 宋甜不禁笑了。 秦英蓮那樣心胸狹隘愛拉幫結(jié)派排擠別人的人,不難為她才是罕見,如此才是正常。 宋甜才不會和秦英蓮計較這等小事,她只等著哪天秦英蓮作個大死,抓住把柄再算總賬罷了。 回到摘星樓,宋甜有些疲憊,凈手洗臉罷便趴在一樓明間的羅漢床上,讓紫荊給她按摩腰背。 紫荊一邊按摩,一邊絮絮和宋甜說閑話:“姑娘,我今日把秦女官的底細給打聽出來了?!?/br> 宋甜“哦”了一聲,等著紫荊往下說。 紫荊和她配合默契,知道這聲“哦”的意思是讓自己繼續(xù)說,便接著道:“原來秦女官的爹秦千戶是王爺外祖父定國公的屬下,而且你知道么?蘇女官原來是秦女官的嫡親姨母……” 月仙一聲不吭,在一邊整理豫王的賞賜,待紫荊說完,便稟報道:“女官,王爺?shù)馁p賜都貼著封條,奴婢不敢揭開?!?/br> 宋甜想了想,道:“那你送到三樓小庫房吧,待我有空了再拆開。” 因賞賜略有些重,月仙就叫了紫荊,一同抬到了三樓小庫房。 晚上洗罷澡出來,宋甜聽到窗外淅淅瀝瀝,忙打開窗子去看,才發(fā)現(xiàn)外面下起了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