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素馨不禁笑了，道：“咱們都是官家女，雖不算十分尊貴，到底也有體面，我哪里會像鄉(xiāng)下野丫頭似的會游水？”

    她是文官之女，雖然她父親只是七品知縣，卻也把她金尊玉貴嬌養(yǎng)長大，哪里會讓她到水邊野著玩？

    宋甜一到藏書樓，兩個婆子便上前行禮：“啟稟女官，一樓二樓都打掃過了?！?/br>
    宋甜把一樓二樓檢查了一遍，便帶著兩個婆子上了三樓，看著她們打掃——三樓的書籍太重要了，她須得十分經(jīng)心在意。

    待一切完畢，宋甜打發(fā)兩個婆子去一樓：“你們在一樓呆著喝茶歇息，若是有人來，就到二樓叫我?！?/br>
    安排停當(dāng)，宋甜拿出昨日畫的趙臻的腳樣，在榻上鋪上氈條，展開藏青云絨尺頭，取出剪尺來，對照腳樣開始裁剪。

    一直忙到了傍晚時分，宋甜看了看時辰，發(fā)現(xiàn)快到酉時了，忙起身下樓，命兩個婆子小心看守，自己往和風(fēng)苑去了。

    從藏書樓到和風(fēng)苑，是從王府的西邊到王府的東邊，要經(jīng)過王府中線的松林大道。

    松林大道東邊，是頗為寬廣的萬碧湖。

    宋甜還沒走到萬碧湖，便看到秦英蓮獨(dú)自一人在湖邊小道上立著。

    她沒打算理會秦英蓮，徑直走了過去。

    誰知秦英蓮卻跟上了她，道：“宋甜，我有話要和你說！”

    宋甜懶得理她，一邊往前走，一邊道：“說唄！”

    秦英蓮發(fā)現(xiàn)自己走在靠近湖面那一邊，忙繞到了外側(cè)，這才道：“王爺?shù)降踪p賜了你什么？”

    宋甜沒想到她如此糾纏，道：“我還沒看，怎么知道？”

    她發(fā)現(xiàn)秦英蓮在擠自己，心里一動，掃了眼右手邊波光粼粼的湖面。

    說是遲那時快，秦英蓮伸出手，猛地把宋甜推向近在咫尺的萬碧湖。

    宋甜反應(yīng)極快，瞬間伸手拉住了秦英蓮的衣袖，拽著秦英蓮一起落了水。

    只聽“噗通”一聲響，兩人都落入萬頃湖中。

    秦英蓮一時不備，嗆了好幾口水，她拼命拽宋甜，卻被宋甜甩開，身子不由自主向更深處滑去。

    宋甜卻往湖邊游去，攀著湖邊柳樹露在水里的根，穩(wěn)住了身形，這才扭頭去看越滑越遠(yuǎn)的秦英蓮。

    沒人知道，看著嬌怯怯一副嬌養(yǎng)慣了模樣的宋甜，其實(shí)曾經(jīng)是個野丫頭。

    她母親去世后，吳氏嫁了過來，一向不理會她，只有金姥姥陪伴她。

    宋甜淘氣好玩，夏季時常趁眾人睡午覺，到自家園子里的池塘里玩水，自學(xué)成才，學(xué)會了狗刨。

    趙臻和藍(lán)冠之騎著馬沿著中線的松林大道回松風(fēng)堂。

    走到萬頃湖，見有人在湖里掙扎，趙臻和藍(lán)冠之忙急急趕了過去，才發(fā)現(xiàn)宋甜正攀著樹根往岸上爬，湖里有一個女子正在掙扎。

    趙臻想都不想，徑直從馬背上滑下，伸手把宋甜給拉了上來。

    見她衣服濕漉漉都貼到了身上，趙臻忙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寶藍(lán)披風(fēng)，把宋甜給裹嚴(yán)實(shí)了。

    這時候藍(lán)冠之從水里把秦英蓮給救了上來。

    他認(rèn)識秦英蓮，當(dāng)下就給跟過來的小廝藍(lán)六使了個眼色。

    藍(lán)六會意，忙上前給秦英蓮控水，做出一副是自己把秦英蓮救上來的模樣。

    若是藍(lán)冠之救人，說不定對方會以身相許；若是藍(lán)六救人，對方絕不會提以身相許之事。

    藍(lán)冠之扭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趙臻已經(jīng)把宋甜抱上了馬，打馬往前去了，不由一愣：王爺這是做什么？

    第32章 大花廳唇槍舌戰(zhàn)   王爺好別……

    為了宋甜的名聲考慮, 趙臻控馬走的都是樹林、墻邊、屋后等偏僻之處，一路沒有看到人。

    宋甜渾身濕漉漉的，衣裙都貼在身上, 難受得很，不過她一直在觀察道路，眼見要走出樹林, 前方便是蘭亭苑的院門了，宋甜忙道：“在這里放我下來吧！”

    趙臻自己先下了馬, 然后把宋甜也扶了下來。

    宋甜抬手把濕漉漉黏在臉上的碎發(fā)撥到一邊，屈膝褔了福：“多謝啦?！?/br>
    趙臻牽著馬韁繩, 道：“你快回去換衣服吧！”

    宋甜正要走了，忽然轉(zhuǎn)身問趙臻：“你都不問問我為何掉進(jìn)湖里么？”

    趙臻沒答話, 鳳眼清澈看著宋甜。

    宋甜不禁笑了, 道：“和你說實(shí)話吧，秦英蓮想把我推到湖里去, 我沒那么好欺負(fù)，就順勢把她給拽了進(jìn)去——就這么簡單。”

    趙臻見她全身上下濕透了，發(fā)髻散亂, 碎發(fā)黏在額角兩鬢, 身上裹著他的披風(fēng)，明明狼狽極了, 卻兩眼發(fā)亮得意洋洋說什么“我沒那么好欺負(fù)”, 又好氣又好笑：“你快回去換件衣服, 泡個熱水澡?！?/br>
    宋甜答應(yīng)了一聲, 拽著過長的披風(fēng)，急急跑進(jìn)了蘭亭苑。

    月仙和紫荊正在樓前收晾曬好的被褥，見狀都嚇了一跳。

    宋甜一邊往樓里走, 一邊道：“月仙，你去和風(fēng)苑稟報(bào)陳尚宮，就說我落水了，待我換罷衣服就去和風(fēng)苑見她?！?/br>
    “紫荊，快給我備好熱水，我得先泡個澡?！?/br>
    月仙答應(yīng)了一聲，疾步離開了。

    紫荊拿了些碎銀子給做粗活的婆子，很快就準(zhǔn)備好了熱水。

    宋甜屏住呼吸，整個人浸入浴桶中。

    紫荊嚇了一跳，忙伸手拽著她的長發(fā)，把宋甜的腦袋給揪了出來：“姑娘，你往后躺著，我先用皂角香胰子給你洗頭發(fā)?！?/br>
    給宋甜洗頭發(fā)的時候，紫荊順便把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問了個清清楚楚，不由恨恨道：“她這是想害死你，你若不會鳧水，怕是早出事了。等一會兒咱們找陳尚宮告狀去！”

    宋甜躺在浴桶里，閉著眼睛享受著紫荊的服侍，低聲道：“秦英蓮是蘇女官的外甥女，出身王爺外家定國公府，咱們沒有根基，拿她沒辦法?！?/br>
    這也是秦英蓮為何如此囂張的原因。

    因?yàn)橛腥私o她兜底。

    因?yàn)樗澈蟮娜藙萘?qiáng)大。

    所以她習(xí)慣了隨意欺負(fù)比她弱小、背后無人的人。

    不過宋甜不介意給她點(diǎn)教訓(xùn)。

    宋甜吩咐紫荊：“我穿回來的那件披風(fēng)是王爺?shù)?，你悄悄洗了晾干，疊好收起來。我尋個機(jī)會還給王爺?！?/br>
    泡罷澡，宋甜穿上衣服正在梳妝，月仙回來了：“女官，陳尚宮說了，讓您不用急，洗個澡換了衣服再去，晚飯就在她那里用?！?/br>
    剛經(jīng)歷過驚魂事件，宋甜不敢托大，留紫荊看家，讓月仙打著燈籠，隨自己往和風(fēng)苑去了。

    天已經(jīng)黑透了。

    不遠(yuǎn)處的水中，青蛙呱呱叫著，小蟲子也在草叢里熱熱鬧鬧叫個不停。

    蘭亭苑人少地方大，雖然主要道路上懸掛著燈籠，可還是亮的地方少，暗的地方多。

    宋甜開口問月仙：“月仙，你家鄉(xiāng)在哪里？”

    月仙小心翼翼為宋甜照著路，口中道：“女官，我是京城人。我和月桂月芝她們，都是陳尚宮從京城王府挑選了帶來的?！?/br>
    宋甜明白了，月仙、月桂和月芝等侍候女官的丫鬟，都是陳尚宮的人，換而言之，都是豫王的人。

    她又問了一句：“京城豫王府是不是有一株好幾百年的老梅樹？”

    月仙笑了：“是。每到二月才開花，粉白的花朵開滿樹，香氣沁人——我以前還不知道梅樹居然也能長這么高！”

    她看向宋甜：“女官，您怎么知道京城王府有老梅樹？”

    宋甜笑容斂去，低聲道：“我聽人說的。”

    其實(shí)，她曾親眼見過。

    她曾在深夜的老梅樹下，眼睜睜看著趙臻為了永泰帝的偏心痛哭失聲，卻無能為力。

    因?yàn)槟菚r的她只是一抹幽魂。

    和風(fēng)苑大花廳燈火通明。

    宋甜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陳尚宮坐在席上，高女官和蘇女官陪坐；旁邊另有一席，朱清源孤零零坐著。

    她忙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陳尚宮端詳著給她施禮的宋甜，見她雖然不施脂粉，卻氣色極好，這才道：“無事就好，以后小心些?！?/br>
    宋甜答了聲“是”，在朱清源旁邊坐了下來。

    朱清源親自斟了盞熱茶給了宋甜：“喝盞熱茶暖暖身子?！?/br>
    不到酉時，她和姚素馨就到和風(fēng)苑候著了，宋甜和秦英蓮一直未到，丫鬟來回話，她才知道秦英蓮和宋甜都掉到萬碧湖了。

    這時候丫鬟大聲通稟：“姚女官、秦女官到——”

    姚素馨攙扶著臉色蒼白的秦英蓮走了過來。

    秦英蓮作勢要上前與陳尚宮行禮。

    陳尚宮抬手道：“罷了，你病西施似的，看著可憐見的，先坐下吧！”

    秦英蓮小蟲子哼哼似的答了聲“是”，扶著姚素馨到了座位上，在宋甜對面坐了下來。

    宋甜見她肌膚白里透青，嘴唇發(fā)烏，連水粉和玫瑰紅香膏都遮蓋不住，便知秦英蓮怕不是裝的，不由一愣：初夏時節(jié)，落水而已，不至于吧？

    發(fā)現(xiàn)宋甜觀察自己，秦英蓮恨得要把銀牙咬碎，卻不得不忍著。

    絕對不能讓人知道，今日救她出水的是藍(lán)冠之的小廝。

    這時候辛女官引著一班王府女樂趕了過來。

    女樂備好琵琶笙箏簫管開始演奏，筵席開始。

    酒過三巡，陳尚宮開口道：“今日請諸位過來，原本只有一件事，如今變成兩件事了?！?/br>
    眾女官都看向陳尚宮，等她宣布這兩件事。

    其中最忐忑的便是蘇女官和她的外甥女秦英蓮。

    陳尚宮道：“第一件事，我要問宋女官和秦女官，今日落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甜聞言，站了起來，背脊挺直，目光坦然：“啟稟尚宮，今日我從藏書樓過來，路上遇到了秦女官，我們便作伴而行，行到萬碧湖的時候——”

    “行到萬碧湖的時候，是你這小蹄子把我推到了湖里！”秦英蓮漲紅著臉起來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