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雁山到漠北相距千里，中途要經(jīng)過江左、恒州、光陽，渡過鄴水。一路風(fēng)景不斷變換，從青山掩映，綠樹成蔭，慢慢變成了一馬平川的平原，最后眼中能看見的只有漫漫黃沙了。

    梁歷28年暮春，歷時一月有余，在幾乎耗盡了盤纏之后，一行人終于在正午時分抵達(dá)了漠北邊境最大的城鎮(zhèn)——夜蒼城。梁國普通的馬匹遠(yuǎn)不如西涼戰(zhàn)馬，五人摒棄馬車，每人一馬，一路上秉持著邊走邊體察民情風(fēng)物的心態(tài)，走得倒也悠閑。

    雖說這夜蒼城是漠北邊境最大的城鎮(zhèn)，可實際上此城里駐扎著五萬玄甲軍，真正的百姓不過萬人，其實也就是個龐大的軍營。夜蒼城三面都是開闊的平原地帶，只有東面背靠著洛伽山，在城的西面有一條不算寬闊的河流，這城里的人喝的水就引自這條河，因為靠近夜蒼城，所以這里的人將它命名為夜蒼河。夜蒼城墻都是用黃泥混合著隨處可見的黃沙堆砌而成，門樓上的花漆早已經(jīng)被風(fēng)沙侵蝕殆盡，露出了木頭本來的面目，就連城門匾額也是如此，“夜蒼城”三個字勉強(qiáng)才能認(rèn)出。

    “沒想到邊城竟是如此衰?。　彬T在馬上的段朗忍不住唏噓。

    “多年的戰(zhàn)亂，能有如今這般光景，只怕已屬不易了。”宣韶寧像是對段朗作了番解釋，看向城池的眼中也難掩失落。

    “到了吧！”凌緋顏興奮極了，“到了，到了，夜蒼，我回來了！”也許五人中，只有她最是開心。

    守城將士看到有陌生人前來，立刻前來阻攔，大喝道“什么人！”

    “是我！怎么了，都不認(rèn)識了？”凌緋顏雙手叉腰，故作慍怒狀。

    幾個守城的年輕兵卒仔細(xì)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依舊是陌生的緊，再加上她身后幾名身份不明的男子，兵卒們更是警惕起來。

    “都是新來的吧！難怪了，仇叔，我是凌緋顏！”凌緋顏不打算繼續(xù)打啞謎了，直接自報家門。

    “你是是緋顏啊”那個被稱為仇叔的帶頭的年紀(jì)稍長的老兵頗為意外的站出來，“緋顏啊，真的是你??！你總算是回來了，你爹可是天天念叨你呢！”

    “哈哈，我這不是回來了么。他們呢，都是我的同窗好友，這次是和我一起來投靠玄甲軍的！”凌緋顏讓開身位，以便于守城兵卒們能看清楚來人。

    “這事兒啊你和將軍說，先趕緊去看看你爹吧！”帶頭的老兵說嬉笑著開始催促一行人進(jìn)城。

    “那這么說，我們可以進(jìn)城咯？”

    “那是當(dāng)然！”

    “謝過仇叔！”

    四人下馬，向守城將士平鞠一躬，然后牽著馬走進(jìn)了城內(nèi)。

    夜蒼城內(nèi)滿目所及的都是低矮的平房，沿街的店鋪也都是些賣菜、打鐵、藥鋪等等民生必須，完全見不到如鳳倚閣那樣的風(fēng)月場所。腳下的大道也不似京城的青石鋪就，而是保留著原始的土路，這暮春時節(jié)，馬蹄在其上激蕩起陣陣塵土。

    “這里的頭等大事想必就是守衛(wèi)家國吧？”宣韶寧在心底這么告訴自己。

    “緋顏，夜蒼城之前也是這般模樣么？”段朗環(huán)顧著四周的街景，戚戚然問向走在最前頭的凌緋顏。

    “在我記憶中，基本沒有改變模樣。和京城相比，云泥之別吧？”凌緋顏轉(zhuǎn)頭帶有詢問的眼神看著身后的四人。

    “沒有，沒有！我們沒嫌棄！”霍青慌忙擺手，段朗尷尬的笑了笑。

    “要是后悔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

    “既來之，則安之！”師鞏正淵超過凌緋顏走到了最前頭。

    走過腳下這條街之后，面前就不再有商鋪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寬大的廣場，廣場常之大，一眼難以望見其盡頭。廣場中間放置著一尊大鼎，在陽光照耀下泛著銅綠的光澤，廣場中圍著不少人在看熱鬧，還不時喊著什么。

    五人湊近去看熱鬧，擠過人群只見原來是兩人在比拼武技其中一個中年壯漢赤裸上身，肌rou壯碩，雙腿穩(wěn)穩(wěn)扎在地上；而他對面的對手顯然年輕不少，是個毛頭小伙，論身材那是差了不少，兩人一比較就顯得小伙單薄了許多。

    只聽那中年壯漢說道“小子，我可不想別人說我欺負(fù)人，我今天就讓你一只手，只要你能將我逼出這地面上的圈就算你贏！”

    這么一說，人群才低頭去看地面，果然畫著一個大圈，兩人正是站在圈內(nèi)。

    說時遲那時快，小伙搶先下手，雙臂佯攻壯漢的面門，腿下卻是快速移動到壯漢周邊，一掃退就朝著壯漢的雙腿而去，那壯漢回手擋住了小伙的進(jìn)攻，可好像反應(yīng)慢半拍，雙腳卻是沒動。

    “不好！”宣韶寧暗想，這下壯漢中計了。

    只聽“啊”一聲，讓人吃驚的是，那小伙一掃后，不但壯漢紋絲未動，自己卻是一下子摔倒在地，大喊一聲，立刻環(huán)抱著一條腿疼得原地打滾。就在圍觀人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什么事的時候，壯漢一個后撤步，雙手一把抓住小伙背部，小伙想要反抗，卻顯得很是無力，硬生生地被壯漢一把拋出了圈外，跌落在地上。

    “好！”圍觀眾人發(fā)出一聲喝彩。

    “這壯漢的下盤相當(dāng)穩(wěn)呢，而且腿部已經(jīng)練得非常堅硬，那小伙的掃腿威力已然不小了，卻是被他直接硬擋住了！”霍青也是驚奇不已。

    “爹爹，好本事！”

    宣韶寧等人詫異地看著凌緋顏跑過去一把抱住了那壯漢。

    “他是緋顏的爹？！”

    壯漢還沒從方才的比試中回過神來，突然見到自己的女兒出現(xiàn)，簡直狂喜到不知所以，一把推開送上來的擁抱，照著眼前的女子來回轉(zhuǎn)了幾圈，滿臉的驚愕?！罢娴恼娴氖蔷p顏啊？”

    “爹，連自個兒的女兒都不認(rèn)識啦？”凌緋顏慍怒道。

    “哎喲，七年了！咱們爺倆也就見過幾面啊，我的女兒果然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了啊，嘖嘖嘖”壯漢說著就重新將女兒攬入懷中。

    “女兒還學(xué)了一身的好本事呢，不過現(xiàn)在沒時間來展示，我得先介紹一下！”凌緋顏挽著那壯漢對站在人群中的幾人說道“這就是我爹，凌鐵鷹。爹，他們都是我的同窗?！绷杈p顏一改以往的干練，成了個撒嬌的小女兒。

    “爹爹，我給你介紹，他們是”

    “哎，不急，也不看看現(xiàn)在都是什么時辰了，幾位怕是都沒有吃飯吧？來，我?guī)銈內(nèi)L嘗軍營的伙食如何？”

    凌鐵鷹雖然長得五大三粗，可想事情倒是挺周到。

    “好啊，這一路的舟車勞頓的確是肚蟲在叫了，我們就先謝過伯父了！”段朗自知不能輸了禮數(shù)。

    “哈哈，客氣，客氣，跟我來吧！”

    本以為凌鐵鷹會帶他們?nèi)ボ姞I，沒想到，他竟然直接朝著廣場最遠(yuǎn)端的那個建筑走去，一行人跟在身邊，兀自沒有發(fā)問。直到走了大約一炷香時間，眼前的建筑方才開始變得清晰起來那是一座府邸，紅墻灰瓦，四四方方，兩扇朱漆大門洞開。光看外表，若是放在京師之地，只怕連五品官員的府邸都比不上，然而在這夜蒼城卻可以算是一等一的豪宅了。

    看著府邸門楣上書的“將軍府”，四人互相對視，不禁暗自猜測這凌緋顏的父親軍銜幾何，竟能直接帶著他們一群人求見將軍。

    “百夫長凌鐵鷹攜青山書院弟子，求見將軍！”凌鐵鷹行了個軍禮，嚴(yán)肅地說道。

    “請進(jìn)！”守衛(wèi)回答的倒是干凈利落，全然不似京師那樣問東問西。

    原來只是個百夫長！四人此時的驚訝情緒更濃了。

    凌鐵鷹朝著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后自己帶頭當(dāng)先進(jìn)入了將軍府。

    進(jìn)入將軍府首先看見的就是一面照壁，灰色墻面上篆刻著兩個大字“玄甲”。繞過照壁就是校武場，不過面積和那廣場比起來可是小巫見大巫，場地兩邊放置著兵器架，架上的兵刃那真的是十八般兵器樣樣都在。站在校武場可以看見正廳，門楣上書朧廬。

    沒想到堂堂將軍府內(nèi)廳堂竟然取了個這么文雅的名字，四人倒是有些想見一見這位時常被書院中幾位師傅提起的豫王了。宣韶寧對這位書院師兄們口中的“鐵血王爺”也是越來越好奇了。

    “暫且去廳內(nèi)坐坐，我想將軍很快就來了”凌鐵鷹將眾人引至大廳內(nèi)。內(nèi)廳布置也是很簡單正中間是一副砂質(zhì)地圖，上面標(biāo)記著夜蒼城的地理位置，還有周邊的一些重要地形；兩邊放置著兩排木椅，面對廳門的臺階上放置著一張長桌，背后卻沒有椅子。

    “堂堂大將軍府的正廳卻是這般樸實！”霍青話語中透著欽佩。

    “大將軍的為人啊”凌鐵鷹剛起了話頭，立馬來了個轉(zhuǎn)折“我沒讀過書，就不隨便說了，你們?nèi)蘸笙嗵幾匀粫赖?。”可說起將軍，凌鐵鷹神情滿是尊崇。

    “鐵鷹啊，這是你寶貝閨女回來了吧？”

    眾人隨著聲音回頭看去，只見兩名男子正朝著朧廬走來。為首的那人，身穿一件繡著黃色云紋的青色罩子，身高足有六尺，膀闊腰窄，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很是氣派；發(fā)髻高束，鬢若刀裁，容貌如畫，皮膚黝黑似隱隱有光澤流動，眼睛里閃動著明媚的光芒，左面額頭一道短傷疤讓這副俊美容貌略顯滄桑；后面那人，衣著樸素，頭發(fā)不扎不束，身形偏瘦，較之前面那人矮了半頭，面色同樣黝黑，頜下一撮山羊胡，看上去年紀(jì)比前者要大些。

    “末將參見將軍，參見莫師傅！”凌鐵鷹單膝跪地、雙搜抱拳，行軍中大禮。五人立刻緊跟著行禮，不過行的是雙手環(huán)十，半身鞠躬的見禮。

    “起來吧！”為首那人略一擺手，笑眼盈盈的看向了凌鐵鷹身后的五名年輕人。

    “將軍，容末將介紹這幾位”凌鐵鷹將身子往邊上一挪，將后面的五人完全展現(xiàn)在來人面前，“他們四位和顏兒是同窗，都是青山書院的學(xué)子?！?/br>
    “之前就已收到白石夫子的傳書了，知道有青山書院的弟子來投奔玄甲軍，千等萬等，總算是把你們等到了！”豫王抬手示意眾人落座，自己走到了長桌前，反而站著。“我是豫王蕭云祈，也是這里五萬玄甲軍的統(tǒng)帥，你們以后如鐵鷹一般稱我將軍即可?！?/br>
    豫王用“我”自稱，而不是“本王”、“本將軍”，足見姿態(tài)之低，僅從這一點就讓宣韶寧等人從心底佩服。

    “這位算是你們的師兄了，文武全才，既是我的軍師，又曾數(shù)次救我于亂軍之中?！痹ネ跣χ榻B著他后面之人，“承楓，你還是自己來介紹吧。”

    “將軍真是夸贊了，在下莫承楓，乃是青山書院第四屆的弟子，我們師出同門，日后便以師兄弟相稱?！?/br>
    “莫師兄好，我們也數(shù)次聽夫子提起你，今日得見也算是圓了我們的一個夙愿！”段朗恭敬的說道“在下段朗！”

    “嚯，中氣十足呢！”豫王被段朗的高聲自薦激起了興趣，“緋顏雖是七年未見，可這軍中的唯一巾幗，憑誰都不會認(rèn)錯的。倒是另外三位，不妨自報家門。”

    “在下霍青，出身農(nóng)家，幸得夫子教授六藝，只希望能在玄甲軍中效力！”

    “在下宣韶寧，孤兒一個，自古言‘功名但在馬上取’，遂決意投身軍旅！”

    “師鞏正淵，襄州人氏?！?/br>
    霍青淳樸、宣韶寧志遠(yuǎn)、師鞏正淵寡言，豫王已經(jīng)約莫的做了個大概的印象?！爸荡藖y世，熱血男兒投身軍營的確是一條明路，可戰(zhàn)場的兇險遠(yuǎn)勝你們所想的萬倍，即便是師出青山書院，日后在我軍中同其他兵卒便是一視同仁！”

    “在這軍中，可不乏我們青山書院的子弟呢！”莫承楓笑著摸了一下頜下山羊胡。

    “承楓說的是，今日你們就能見面。”豫王看著幾人說道。

    “將軍、莫師兄，正淵是我們之中天資最高的；段朗的戰(zhàn)術(shù)可是得到過褚況師兄贊賞的；霍青呢，身強(qiáng)體壯，武藝出眾；至于韶寧呢，騎術(shù)、戰(zhàn)術(shù)、武藝樣樣都拿得出手！”凌緋顏說起這幾位同窗，很是自豪。

    “好好好，那你都學(xué)到了什么？”豫王對待凌緋顏的態(tài)度很像是對待自己的meimei。

    “男子會的我都會！”凌緋顏挺胸作答。

    “鐵鷹啊，你這閨女是要當(dāng)女將軍的呢！”莫承楓打趣道。

    “哎呀，能收留她在軍營已經(jīng)是將軍仁厚了！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槍的我也就隨她了，但是戰(zhàn)場上是萬萬不能去的！”凌鐵鷹很是疼愛這唯一的女兒。

    “爹，此言差矣！女兒既然得到將軍資助進(jìn)入青山書院修習(xí)，那么習(xí)得文武本事就必須施展出來，如此方不負(fù)將軍的期望！”凌緋顏對于不讓上戰(zhàn)場一說甚為反對。

    “你這丫頭”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的肚子咕嚕嚕地叫了一聲，凌鐵鷹恍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兒，一拍大腿道“哎呀，瞧我這記性！將軍，他們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

    “那正好，我和承楓也是正要去膳房，大家一起吧?！闭f著，豫王就領(lǐng)著眾人來到了將軍府的后院，說是后院，其實也很小，僅有一座廳堂而已，較之前的內(nèi)廳又縮水了一截，堪堪勉強(qiáng)能容下八人。廳堂內(nèi)除卻幾張膳桌之外別無他物。其中兩張膳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膳食一飯、一藿菜、一方rou和一湯而已。侍從看見了同行幾人，立刻知趣的將另外幾張膳桌上擺放好相同的膳食。

    “漠北不能和京師相比，飲食上也是粗糙簡單，還望幾位別嫌棄”豫王說話謙恭，倒是讓幾個年輕人受寵若驚。

    段朗一聽豫王的話語，即刻俯身說道“將軍，您真是客氣了！我們都是青山書院弟子，在書院本也就是粗茶淡飯，怎么會嫌棄？再者，我們都是晚輩，也是久仰將軍之名前來投靠，能和將軍共食已經(jīng)是我等的榮幸！”

    “不必如此緊張，將軍對人一向如此”莫承楓擺擺手道“你們?nèi)蘸蠖〞w會到?！?/br>
    “都落座吧！在這夜蒼城，每個弟兄我都是一視同仁，你們不必介懷；再者我與白石夫子認(rèn)識已久，和青山書院也是頗有淵源，你們既然肯來我玄甲軍，那日后便會是我蕭云祈的兄弟！”豫王說著就舉起了茶盞，朗聲道“軍中不準(zhǔn)飲酒，我便以茶代酒為各位接風(fēng)，先干為敬?！?/br>
    在場所有人也是齊刷刷的一口飲下了盞中茶。

    “將軍，在書院之時就聽說了漠北戰(zhàn)事緊張，我們想盡快加入玄甲軍！”霍青直截了當(dāng)?shù)恼f出了心中所想。

    “玄甲軍最是看重人才，要入我玄甲軍，不難！填飽肚子，隨后就帶你們?nèi)⒂^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