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水落石出
將軍府,議事堂。 楊頡站在一面碩大的東胡地圖面前靜靜看著,沈銘站在他身后,同樣默不出聲。不知過了多久,沈銘終于開口“老將軍早就注意到此人了吧。” 楊頡背對著沈銘,“老夫鎮(zhèn)守邊疆,著力防范東胡,對于封居城內(nèi)的各色人等都不可掉以輕心?!?/br> “老將軍可知此人底細?” “此種事非老夫分內(nèi)事。” “多謝老將軍出手幫忙,抓住此人就能解開京城之內(nèi)的諸多謎團?!?/br> “沈老弟啊,老夫并不知你們來的目的,老夫也只是應(yīng)故人之求出手相幫,完全是私人情誼,不值一提的?!?/br> “老將軍之心,沈某明白。沈某畢竟無一官半職,抓住朝廷逃犯押回京城這事還是需要老將軍從旁協(xié)助的?!?/br> “這事并不難,沈老弟雖然不是朝廷中人,一身布衣,可你同行之人中不就有朝廷命官么?若人手不足,老夫倒是可以幫忙的。” “沈某謝過老將軍了!” “回去后記得告訴白石,老夫已經(jīng)多年未能和他交手下棋了,待老夫解甲歸田定然再去找他?!?/br> “老將軍放心!” 抓住吳哲的第二天,沈銘就和三人在楊頡派出的一行人馬幫助下押送吳哲一眾人犯啟程回返京城。離開京城已經(jīng)十日,之前說好的三日假期早已經(jīng)超期,宣韶寧心里很清楚可當初還是一口答應(yīng)要來查清楚案情,而事件的經(jīng)過也早已通過飛哥傳書送去了豫王府。 一回到京城沈銘就將吳哲一行人送至了大理寺,并將案情說了個清楚明白,有了之前木晉的告知林堃也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對著畫像將吳哲來回好是一番對照,直到最后確認無誤之后才覺得不可思議,立即將吳哲收押審問。 大理寺的牢房不比刑部,能關(guān)押的犯人數(shù)量少,平時的看守也不甚嚴格,而此時的大理寺牢房卻因為吳氏父子同呂延會的收押,看守嚴了許多。林堃站在審問室內(nèi),看著獄卒將吳氏父子提押出來,當吳大年看見自己的兒子戴著鐐銬出現(xiàn)時,整個人差點暈了過去。 “吳大年,你應(yīng)該沒想到在這里看見自己的兒子吧?”林堃的聲音在這陰暗的審問室內(nèi)顯得驚悚,“當初你偷梁換柱換下兒子一命,本該讓他隱姓埋名也許還能安穩(wěn)度過一生,可你偏偏卻讓他去東胡販賣石料,這不是等于將親生兒子往虎口里推么?” 這一番誅心之論不異于在吳大年的傷口上撒鹽,吳大年看著自己的兒子不禁流下淚來,而吳哲面對自己的父親也是忍不住悲從中來,倆人唏噓了好一會兒,吳大年才開口“林大人,草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耀門楣,同時能為吳家留后,草民膝下僅有這么一個兒子,事到如今只怕吳家血脈是留不住了” 看著吳大年老淚縱橫地似乎抱著最后一絲希望的望著自己,林堃略一思襯之后,說話的語氣也親和了許多,“作為父親,你的心情我自然理解;可作為朝廷官員,你們父子所犯之罪已是無赦,若你倆能如實交代,我能做的就是盡量在陛下面前替你們吳家開脫,力爭除了你們父子倆不再牽連你們家人。” “爹!”吳哲再也忍不住,雙膝跪地抱頭痛哭起來。 相對于吳哲的懦弱,吳大年畢竟經(jīng)歷更多風浪,此時緩緩跪下,語氣平穩(wěn)地說道“我們吳家經(jīng)商發(fā)家,歷經(jīng)三代已經(jīng)是定篤郡的首富,可是我們始終是富而已,家族中始終無人能考取功名是我吳家一直的遺憾,因而我一直期盼逆子能夠考取功名光耀門楣,可惜啊逆子卻不是讀書的料啊,幾次科舉都是無功而返,直到遇到了朝廷的難得一遇的京試,逆子雖然無功名在身,可是憑借之前應(yīng)考過的科舉也入圍了京試。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必須抓住,想著不論是花多少銀子,哪怕是傾家蕩產(chǎn)我也要逆子榜上有名,多年的經(jīng)商也讓草民同京城的京官多少熟識一些,所以所以我托關(guān)系找到了吏部司封胡大人,花重金讓他幫忙在科舉閱卷時候舞弊讓逆子入圍。當皇榜公示的那一日,看見犬子的名字榜上有名,那時草民真的覺得死而無憾了!” “可你靠的是舞弊,即便是金榜題名依舊可恥!”木晉之前站在林堃身后一直沒有說話,此刻聽見吳大年敘述往事,一味的強調(diào)自己的立場頗為反感。 “那你又是如何在刑部大牢中偷梁換柱的?”林堃不在意木晉的反感,只想搞清楚案件的來龍去脈。 “本以為無人知曉,這次終于能金榜題名了,可誰料到落榜的仕子們聚眾鬧事,朝廷開始徹查,更沒想到除了我還有別的人也通過各自渠道進行了賄賂,同樣通過舞弊換取了功名,龍顏大怒導致刑部徹查,當逆子被收押之后,草民已經(jīng)不再奢望功名了,只想換我兒一命?!眳谴竽暾f到這里停頓了一會,像是下了決心一般,再繼續(xù)開口“草民再去找了胡大人,他牽線讓草民見到了刑部司封,可是舞弊案是皇上親令徹查,所有犯事的仕子都是重犯,想要救人難如登天,那刑部司封當即就拒絕了。之后,草民不斷奔走卻一無所獲,直到一日,有一位器宇軒昂的公子來客棧找我,說是能救逆子,但是有一個條件” 林堃和木晉不禁豎起了耳朵。 “他要我們吳家日后從事交易的石料由他來,而且交易對象是東胡的一個商人,救出逆子之后這事必須由逆子來干。一開始聽到,草民覺得匪夷所思,看那公子雖然頗有貴氣卻不像是朝廷中人,無論如何草民都不信,他應(yīng)該也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所以就答應(yīng)第二日可讓草民見到逆子?!?/br> “結(jié)果第二天你果然見到了?”林堃接話道。 “沒錯,雖然那貴公子沒有出現(xiàn),草民卻順利的在刑部大牢見到了逆子,至此我是確信那貴公子能幫助我們吳家。兩日后,他再次來到客棧,這一次草民答應(yīng)了?!?/br> “那換囚的具體情況你可清楚?” “不清楚,貴公子只要求草民去城郊的曜覺寺等候,草民在寺廟等了十日,終于等到了逆子,當日我們就啟程離開了京城,接下去的事情二位大人也都知道了?!?/br> 林堃轉(zhuǎn)頭看著吳哲,問道“你親身經(jīng)歷了換囚,你說!” 吳哲看了一眼吳大年,點點頭道“回稟大人,草民在見過父親之后的某一日,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和牢頭帶著一個人來到了我的牢房,那人掀開面罩,才發(fā)現(xiàn)這人和草民長得十分相像,官員立刻催促讓我倆更換衣服,然后就帶著草民離開了刑部牢房,一刻未停于當晚趕到了曜覺寺。這就是草民知道的一切了,其他真的是一無所知?!闭f完吳哲偷看了林堃,想了想繼續(xù)補充道“在我們回到家中后,沒幾日就接到了書信,要求草民立刻去平州接收石料,然后運至封居城同一個東胡商人交易,并將交易所得銀兩在下一次去平州領(lǐng)取石料的時候交給呂延會呂大人。二位大人,草民說的都是實話,呂大人可以作證啊!” “你說的沒錯,呂延會的確可以為你作證,因為他也關(guān)在這里!”林堃冷冷說道,他心里明白吳大年父子應(yīng)該是說了實話。 在吳氏父子之后,林堃提審了呂延會,只見本來干凈神氣的呂延會此刻已經(jīng)是蓬頭垢面,神情呆滯。 “呂延會,關(guān)于石料的交易,吳氏父子已經(jīng)交代清楚了,他們負責販賣石料,而所得的銀兩都是交由你了,可是在你的府邸并未搜到多少銀兩,本官問你,這些銀兩去哪兒了?”林堃一口氣將問題問完,靜靜等待回答,然而呂延會卻一直呆呆的盯著地面,神情恍惚的樣子,癡癡傻傻的愣是不開口。 “看來不用刑是不會招了!”林堃嚴肅的喊道“來人,上刑!” 一言落點,立刻有獄卒上前一人一邊架起了呂延會拖行至人字形刑架前,并將其雙手雙腳固定在上面,之后一個獄卒拿起一根浸潤了鹽水的皮鞭對著呂延會就揮去。隨之而來的是一聲聲痛苦的喊叫,卻始終不開口說話,直到呂延會昏死過去。 “大人,這招看來不管用,我們得另想辦法了!”木晉看到這情形害怕將呂延會打死急忙勸道。 林堃神情肅然說道“停手!木晉,你說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 “剛才看呂延會的反應(yīng),我認為他雖然是受了刺激可是并沒有失去理智,之所以不愿意開口只怕心里還有著期盼?!?/br> “什么意思?” “呂延會自己是絕對沒有這個膽量和能力去完成這么多年貪墨石料的事兒的,他應(yīng)該和吳氏父子一樣都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相對于吳氏父子,他應(yīng)該知道更多的內(nèi)情,此刻不開口應(yīng)該是手中還有砝碼?!?/br> 林堃神情復雜的看著木晉“你的意思是他背后的人就在京城,而此人有可能能救他出去?” “正是,要他開口就必須讓他絕望,我們唯今首先就是要找出那個吳氏父子口中的貴公子,畫師已經(jīng)根據(jù)口供繪制出了畫像,大人不妨先離開牢房去一看?!?/br> “好,先回到府衙!” 當林堃和木晉來到內(nèi)事堂正準備仔細觀看畫師繪制的畫像時聽到稟告“沈千汲求見”。 “沈千汲?”林堃還有些懵懂,木晉卻很快想起來了“大人,京試會考之后,此人是三甲之一,朝廷指派他為大理寺丞,今日正是報道之日?!?/br> “原來如此,那咱們就去前堂會見吧!”林堃?guī)е緯x從內(nèi)堂走了出來,只見此人一身素衣,身材挺拔,書生模樣,聽見有人來轉(zhuǎn)過身略一反應(yīng)之后立刻行禮道“在下沈千汲見過林大人、木大人!” 林堃仔細打量了眼前人長眉若柳、目如墨畫、頰似山黛、唇薄色粉,翩然俊美中藏著烈烈正氣,年紀輕輕卻不失沉穩(wěn)大氣。只一眼,林堃就覺得甚為滿意,笑著說道“果然不同凡人,氣質(zhì)凜然!” 沈千汲不卑不亢,微微一笑說道“林大人過譽了,能在大理寺任職乃是在下之幸;能在林大人、木大人手下掌管刑名,伸張正義,鏟除jian佞更是我沈氏一族的榮耀!” “太過高抬了,在官場本官也要稱呼一聲沈大人,你此刻已然是朝廷任命的大理寺丞了,卻不知沈大人師從何人?”林堃一邊拉著沈千汲就近坐下,一邊關(guān)心的問道,隨手將畫像放在了桌上。 沈千汲微笑著答道“曾師從江南名宿鶴汀州,在老師手下飽讀了八年的詩書?!?/br> “原來是鶴夫子,名師出高徒說的真是一點沒錯!”林堃笑著將桌面的茶盞朝著沈千汲的方向推了推,“能有你來大理寺真乃是陛下對我等的恩典啊?!?/br> “林大人太過高抬了,如今只想在大人手下盡職盡力!”沈千汲伸手取茶盞帶起的風將畫像吹開了,在低頭的一瞬間,沈千汲就被畫像給吸引住了“大人,這畫像?” 林堃見沈千汲問起,也就沒有隱瞞“京試舞弊案想來千汲是知道的,在這之后又發(fā)生了一件貪墨石料案,而這畫像中人就是根據(jù)已經(jīng)落網(wǎng)的嫌犯口供繪制的?!?/br> “也就是說此人有可能是破案的線索?”沈千汲的表情顯得分外驚訝,這也被林堃看在眼里,有些不解的問道“怎么?千汲有疑問?” 沈千汲思慮了一會,終于開口道“實在不知該如何說起,可是這畫像中人沈某卻是見過的?!?/br> “哦?哪里?”不僅是林堃,就連木晉也好奇的看著沈千汲。 “是沈某在太子府見過若是沒有記錯,他是太子府的掌書?!鄙蚯Ъ巢豢伤甲h的吞吞吐吐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林堃和木晉同時脫口而出,“你確定?” “當日在見完陛下之后,三甲仕子即刻前往東宮覲見太子,而領(lǐng)我們的就是這位掌書。”沈千汲說的肯定,卻讓林堃和木晉心里亂了起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世上長得相像的人也不鮮見,僅憑口供繪制的一副畫像不足以下定論的。”木晉說道。 “木大人說的是,沈某倒是有話要說。”沈千汲看了看眼前的兩人“此事也算是因沈某而起,沈某愿意去一探明白。” 林堃有些訝異的勸道“千汲,你初入官場,此事牽扯不少還是不要摻和其中了,有你的這條線索已經(jīng)為我們指出了一條道路了?!?/br> “林大人,自沈某踏進大理寺開始就已經(jīng)是大理寺一員,既然身肩大理寺丞一職,那查清嫌疑自然是分內(nèi)之事了,況且沈某身為新晉仕子,去拜訪太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沈千汲說的有理有據(jù)又堅定無比,林堃一時間確實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同時也覺得沈千汲說的有道理,只好答應(yīng)下來“那此事就托付給你了,保重自身安全為上,切不可打草驚蛇!” “二位大人放心!”沈千汲深深一鞠躬,離開大理寺朝東宮而去。 林堃和木晉在目送沈千汲離開,卻不料沈千汲辦事效率如此之高,僅僅半日之后就帶回了可靠的消息,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始在心里盤算開來。 “說好啦,這可是最后一杯了!”木清遠舉起斟滿的酒杯將其中的瓊漿一飲而盡。 “好好好,有了這酒量,清遠的前途也是不可限量??!”肖默言笑瞇瞇的看著,手里握著酒壺打算再往里面斟,卻被言柯冉攔住“你這是送行啊還是送命???” “嘿,你怎么說話的呢?” “柯冉說得對,清遠臉頰都泛紅了,你也該適可而止了?!比~凱一如既往地叼著一支狗尾草,慵懶地半躺在靠窗的位置說道。 “我這不是怕以后都沒機會找清遠喝酒了嘛!”肖默言一臉委屈的辯解。 “清遠是去赴任,怎么就見不到了?真不會說話!”戚婉彤一臉嫌棄的推開了酒壺,夾了一塊糕點放進木清遠的碟子中。 白洛遙看著大伙,忍不住笑笑來緩解尷尬的氣氛,“清遠啊,大家都是舍不得你走,畢竟?jié)h州距離京城千里,又毗鄰下唐,你這一去我們是真的短期內(nèi)難以再見了?!?/br> “就是因為了漢州的位置,我才主動請纓的,你們放心吧,我一定當好這一方父母官!”木清遠雖然微醺,但說出這話的時候眸子里閃爍著光亮,宣韶寧全部看在了眼里,心中涌動出莫名的感動,突然眼眶微微發(fā)酸,急忙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以防別人看見自己的情緒波動。眼珠朝著街道轉(zhuǎn)了幾圈,眼淚算是完全倒流回去了,正準備收回視線只見下方的街道上一頂華貴的轎子穿街而過,從轎子頂部的五色頂珠宣韶寧辨別出這是郡王才有的特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