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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外秋風又起,掠過梧桐,驚動一只寒鴉展翅飛。趙構(gòu)聞聲望去,卻見窗上映出一女子側(cè)身而立的剪影。 梳髻著釵,顯然不是尋常宮女。趙構(gòu)的心不覺一顫,隱隱憶起當年柔福在他門外偷聽政事的qíng景。 疾步走去驀地開門,那毫無防備的女子倉皇抬首,他看到一張似是而非的柔福的臉。 有幾分相似的眉目,截然不同的神態(tài)。紅霞帔韓秋夕當即跪下謝罪,她的反應卻讓他有一瞬深重的失望。 你在這里gān什么?趙構(gòu)冷冷問。 她雙手舉一瓷盅過頭,怯怯地回答:臣妾見官家辛勞,常深夜不眠,便親自為官家燉了一盅參湯門外無人立侍,臣妾無法請人送入,又不敢進去打擾官家,因此在門外守侯。 趙構(gòu)點了點頭,說:進去擱下,回去罷。 韓氏答應,擱下參湯后低首后退,在閣外恭謹?shù)赝肆耸當?shù)步才敢轉(zhuǎn)身走。 夜風chuī拂下,趙構(gòu)凝視她背影,心里一模糊的念頭逐漸開始變得清晰。 再回到閣中,那要作批示的筆仿佛不再那么沉重,他提起,在大理寺送呈的奏章上批了兩字:杖斃。 5.秋扇 杖斃的詔命公布,定于九月甲寅行刑。關于此案的故事因此很快流傳于市井間,柔福帝姬這幾字忽然就代表了彌天謊言,那傳說中以福國長公主身份白享了十二年清福的尼姑也瞬間淪為了百姓rǔ罵、鄙夷與唾棄的對象。 嘲諷奚落的話大理獄的獄卒偶爾也會當著柔福面說,她卻總是恍若未聞的樣子,安靜地在獄中等待刑期的到來,臉上不著悲喜痕跡。 行刑前兩日夜,趙瑗到獄中來看她。見她鉛華褪盡,骨瘦如柴,僅著一身素衣躺于cháo濕yīn暗的牢房角落里,雙目無神地望著斑駁的屋頂,趙瑗眼中頓時蒙上了一層薄霧。 姑姑。他盡力微笑著喚她。 她看見他,也笑了笑,輕輕起身走過來,扶著隔在他們中間的木柱,一如既往柔和地看他:瑗,你怎么來了? 趙瑗垂目,黯然道:瑗想問問姑姑,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東西,瑗可以為姑姑帶來。 柔福搖搖頭,道:人都要死了,又還用得著什么呢?想了想,回首以示身后一小木箱,今日駙馬也來過,給我?guī)Я藥咨硪路?,足夠了?/br> 趙瑗頷首,沉默片刻道:聽說高駙馬準備離開臨安。 柔福幽涼一笑:他如今的日子也不好過罷? 趙瑗無語,不想告訴她,她入獄后高世榮駙馬都尉的身份自然隨之消除,連原來的官職也被削去,這又為人提供了一個幸災樂禍的機會,甚至有人作對聯(lián)嘲笑他:向來都尉,恰如彌勒降生時;此去人間,又到如來吃粥處。 他今日來,只呆呆地看了我一會兒,也不說話,但我知道他是來道別的。柔福嘆了口氣,對趙瑗道:你日后若見了他,請代我跟他說,我對不住他。 趙瑗點頭答應。見他一時沒別的話,柔福便勸他:快回去罷。我是犯了死罪的假帝姬,你來這里是不好的,別讓你爹娘知道。 姑姑,趙瑗再喚她一聲,比前次多了幾分鄭重,我自入宮以來,認識的姑姑就是你,真公主也好,假帝姬也罷,對我來說沒什么不同。不管你是什么人,在我心里,你永遠都是我的姑姑。 聽了此言,柔福恬淡地笑著,也不說什么,只引手為瑗理理鬢發(fā),如他小時她常做的那般。 趙瑗神色郁郁地凝視她,忽然又微笑開來,轉(zhuǎn)而問她:姑姑,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些點心。你想吃什么?蘇兒印、芙蓉餅、駱駝蹄、千層兒、蟹ròu包兒還是糖蜜韻果圓歡喜 柔福怔忡不語。暗淡的光線下,趙瑗看見她目中有晶瑩的光一閃而過,但她很快瞬瞬目,依然微笑,說:我不餓。但謝謝你,瑗。 隨后又都無言。趙瑗低首,若有所思,須臾,向柔福伸出此前一直負于身后的右手,拳曲著,像是握有什么東西。 那么,這個呢?趙瑗含淚淺笑,我想,這是姑姑想要的。 柔福默然伸出自己右手,趙瑗將握著的東西轉(zhuǎn)入她手心。 那是一個玲瓏的瓷瓶,猶帶著趙瑗溫暖的體溫。柔福握緊收回,可以感覺到有液體在其中微微漾動。 她立時明白了這神秘液體的作用。 趙瑗朝她跪下,哽咽道:姑姑,瑗沒用,無力救你,所能做的也僅有這些了。 左手沿著木柱下滑,柔福亦徐徐跪下,與他平視,溫柔而誠摯地表達她的感激:瑗,姑姑真的很感謝你。這正是我需要的。 她拉起他,再轉(zhuǎn)身打開小木箱,從中取出一柄團扇,遞與趙瑗:姑姑如今身無長物,無法回禮,只有這扇子了。你拿去,偶爾想起姑姑了便瞧瞧,就當姑姑還在你身邊。 趙瑗接過,見那是柄尋常的素絹團扇,扇面很gān凈,無字無畫。 是駙馬夾在這箱衣物里一并帶來的。柔福解釋,有些舊了,也不見得好,原不是拿來送人的。 趙瑗卻很鄭重地收下,說:多謝姑姑。 柔福又是一聲輕嘆,淡笑著道:也不知他為什么要送來?,F(xiàn)在已是深秋,天已那么涼,誰還能用扇子呢? 不待趙瑗應聲,她又催他走:還是快回去罷。在獄中耽擱久了終究不妥。 趙瑗再次跪下,和淚向她叩首,待柔福受了才起來,告別后朝外走。走了幾步又依依回顧,但見柔福倚在獄柱上目送他,蒼白的臉上猶縈著令他兒時初見即感親切的溫暖笑意。 6.殘陽 趙瑗離開兩個時辰后,數(shù)位內(nèi)侍進入獄中,一言不發(fā)地將柔福攙進一頂青色小轎內(nèi),就著無邊夜色,經(jīng)由皇宮后某處不起眼的小門,把柔福送入一個苔痕上階綠的僻靜院落。 臨近huáng昏時,趙構(gòu)獨自步入此地。啟開吱呀作聲的門,紫金光線探進那幽閉的空間,纖細塵埃在起初的光柱中飛舞,室內(nèi)背景暗啞,他看見柔福端坐于其間深處,一如南歸那日,她有憔悴而美麗的容顏。 見他進來,她閑閑托起桌上茶杯,飲去其中無色的水,再朝他微笑:終于我等到你。 只有他與她兩人的天地,他仿佛自外歸來,而她說她在等他,溫暖地平淡著的場景,但一切真好。趙構(gòu)不由亦朝她柔和地笑,不無憐惜地說:抱歉,這次嚇著了你。 她卻搖搖頭,帶著她云淡風輕的笑容,說:我早知道,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你擲鎩?。?/br> 這話的意思不襯她的神qíng,也出乎他意料。適才的愉悅一掃而凈,趙構(gòu)的容色立即冷去,微側(cè)目:你這樣認為? 常惹官家煩惱的人是不長命的,我活到今日已屬異數(shù)。柔福上揚的唇角帶來的不是友善的訊號,你已殺了岳飛,何妨再多殺我一個。 他怫然警告她:別提這個逆賊。 逆?他逆在哪里?他不是謀逆,逆的不過是你的意。柔福呵呵一笑,你不喜歡他整天嚷嚷著要迎回二帝;你不喜歡他絮絮叨叨地勸你立儲;更不喜歡他領軍抗金所獲的聲威 住嘴!趙構(gòu)厲聲喝止,盯著她徐徐道:我最不喜歡的,是你自以為是妄議政事的模樣。 柔福惻然,感慨地看他,聲音和緩下來:你知道么?其實,我根本不喜歡去議論那些污濁的政事,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么寧肯稱臣納貢也不堅持抗金,恢復中原,帶我回家。 回家這兩字也聽得趙構(gòu)有些傷感,他舉目回望無涯的天際,承諾道:我會北伐的,我會擊退金人,帶你回汴京的,但是你要給我些時間。大宋與金多年征戰(zhàn),國家滿目瘡痍,民不聊生,現(xiàn)時我們必須議和歇戰(zhàn)以休養(yǎng)生息。莫以為二十五萬兩的貢銀很多,若不停戰(zhàn),每年花在軍餉軍備上的費用遠不止此數(shù),且將士傷亡慘重,百姓不堪重負,更難長治久安。 你真的想回汴京么?那為什么又宣布定都于此,忙著興建這里的皇宮、太廟,按京城的規(guī)模整修臨安?柔福反問,見趙構(gòu)一時不答,又擺首嘆道:宋多年抗金,已有勝機,直搗huáng龍在望,你卻殺了岳飛,將這優(yōu)勢拿去議和。 彼時形勢只是略占上風,在短期內(nèi)要直搗huáng龍原是奢望。仿佛想說服她,趙構(gòu)竟前所未有地肯就這些禁忌話題與她多說幾句:本朝祖宗遺訓,以文御武,不得任武將坐大。靖康以來,各武將權(quán)勢大增,不僅將官兵冠以己姓,若不順他意,還每每有擁兵要君之舉。太祖皇帝曾杯酒釋兵權(quán),而這仗若再打下去,武將勢力再漲,我便連舉杯的機會都不會有。岳飛其人狂傲自大,心存異念。若任其領軍不加管束,即便北伐成功了又怎樣?屆時他勢必會掉轉(zhuǎn)矛頭軾君篡位。我不能任此事發(fā)生,讓大宋江山社稷毀于我手。 不,岳飛并非不忠誠。柔福漠然反駁,只是他忠于的是大宋,而不是你這個皇帝。所謂心存異念,無非是對你不夠低眉順目,一心想著要迎回父皇與大哥。你擔心的不僅是他倒戈相向謀反自立,也怕他接回大哥后擁立舊帝,將你從皇位上拉下來。所以,你寧肯重用挾虜勢以要君的小人,議和稱臣,放棄北伐,甘于偏安一隅,獨守半壁江山。 蘊于目中的怒氣加深了眸色,趙構(gòu)緩步bī近她。他仍沒對她作出激烈的動作,雖然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在顫。挾虜勢以要君?他最后逮住這句話,冷道:秦檜沒這能耐,他只是我的一條狗。 是呀,他只是你的一條狗。柔福忽然笑起來:你是一直在利用他做你想做而不便明著做的事:伐除異己、構(gòu)陷岳飛,乃至屈膝迎金使。從你登基的那天起,你想著的就不是迎回二帝、擊敗金人、恢復中原以雪靖康恥,而只是保住自己的皇位,為此不惜清醒地做下一樁樁骯臟事。 那你想我怎樣?趙構(gòu)霍然拍案怒道:你要我不顧實力不計后果與金國拼個魚死網(wǎng)破?是,如今我守的只是半壁江山,但若一著不慎,連這半壁江山都保不住,我的家人我的臣民又將再罹一次靖康之難。我為何要迎回二帝?為何要迎回那個在歌舞升平中斷送大宋大好河山的父親,和軟弱無能只會聽朝臣擺布的大哥?再給他們一次機會他們也保護不了大宋,保護不了你,瑗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