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憑一口`活`氣成了活死人茍延殘喘，為了救他不顧一切潛入傳說中的魔宮偷取圣物。

    可這些都是假的，他沒有死，他好端端活著，進了宮成了謀士，瞞過了所有人，包括她。

    那么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她覺得她應(yīng)當(dāng)做的一切，她的堅持，她的心念，她心慕的情思，原來都是些滑稽而無謂的笑話。

    她當(dāng)真是個局外人。

    梅園的香淡淡逸散，那些姣好深紅的梅花在青燈眼里也仿佛是死物一般了，末了，她才艱難地開口，終究是一句逃不掉的問話，“——為什么不告訴我？”

    徐孟天雙手負于身后，他道：“青兒，那夜派人殺我們的是你的大師兄白澪。”

    青燈張開的唇顫了顫。

    徐孟天嘆道，目光多出幾分憐惜：“你說我如何忍心告訴你?！?/br>
    “那你忍心讓你‘死’在我面前……？”

    青燈突兀地問道，徐孟天一怔，他見女人抬起小臉，忽然間就笑了，目光盈盈悲戚，卻笑得動人。

    她即便這般情形笑來，他也發(fā)現(xiàn)那是美的，究竟是何時起，那個灰灰的小丫頭出落成如此清麗的女子。

    青燈保持著淡淡笑容，她最終什么也沒問，沒有問他的目的，沒有問這一切的局，沒有既然師父曉得他沒死，又為何叫她去夜凝宮偷取九霄盤龍印，甚至沒有問白澪如今如何，骨瓷又如何了，單單道了一句，僅僅一句。

    “天哥哥，你好狠的心?！?/br>
    直到此時，徐孟天心中才掠過一絲痛，這么多年他都沒有痛過。

    如細細薄薄的小刀輕輕劃過的那種一瞬間的痛，痛得無聲息，一瞬間，當(dāng)難忘。

    徐孟天上前一步捉住青燈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一點點，他低頭道：“青兒……”他頓了一頓，“我希望你能在日后，一直陪著我?！?/br>
    “……”

    “我定當(dāng)好生照看你與你的弟弟，當(dāng)初假死一事我自有苦衷才出此下策，青兒，日后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苦衷？”青燈幽幽重復(fù)著這二字抬頭，望進徐孟天的眼眸里，“天哥哥暗中促使我去夜凝宮偷九霄盤龍印，是因為天哥哥想除掉宮主罷。”

    徐孟天緊緊盯著她有些渙散的目光，握著她的手腕沒有說話。

    青燈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天哥哥想必早已曉得宮主與我之間的陳年舊事罷，所以才派我去，因為我是小瓷的jiejie，他不會妄自殺我，而九霄盤龍印究竟是如何東西你也不甚知曉，但卻曉得是夜凝宮圣物的，而民間傳言宮主《焚火碎光刀》心法也是依仗于它，將其偷來，白利無一害，于是便將我派去了——我是心甘情愿地被派去了，無論是成是敗，得到些情報都是好的?！?/br>
    隨著她的字句吐出，徐孟天慢慢收了笑，抿住唇。

    青燈眼神漂移著，又悠悠回到徐孟天臉上，仿佛要將他看透似的，“天哥哥，你要我做什么，直接說來就好，我什么都愿意做得?？赡闫唬以谀銈兊难壑?，在你的計劃里，我是個局外人，是個笑話，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你日后會好生照顧我？”

    徐孟天瞳孔收緊，神情中透出難以掩飾一絲意外來，似乎未料到她會說這番話。

    青燈說罷，又努力吸了幾口氣，小了聲音，“天哥哥，我想見小瓷?！?/br>
    徐孟天上下將她掃了一掃，才道，語氣冷了下來：“青兒，此番咄咄逼人，你當(dāng)真變了不少?！?/br>
    青燈沒有說話。

    “你——”他搖搖頭，“唉，我一直以為，你見了我你會開心的……罷了，罷了?！?/br>
    他拉著她的手腕，不由分說走出了梅園，朝一座屋宇走去。

    “你怨我也無甚關(guān)系，青兒，之前是我負你，日后你伴我身邊就好，我自當(dāng)好好生補償?！蹦腥肃溃酂粑Ⅲ@，道：“天哥哥，你說什么？”

    日后？

    什么日后？

    徐孟天頓首，側(cè)眸對她露出一個熟悉的微笑來。

    “青兒，我是你夫君?！?/br>
    她睜大了眼睛，呆住了。

    ******

    “jiejie人太好?！?/br>
    夜里，司天臺旁永明宮寂寂一片，夜明珠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澤。

    遠近無人，連宮道齊齊踏夜的侍衛(wèi)巡邏聲都是沒有，整座寢宮仿佛沉在千萬丈海淵底端似的，骨瓷靜跪坐在永明宮殿口冰冷的地板上，一襲白衣，銀發(fā)披散。

    他微微仰頭，任憑月光落滿臉頰。

    “她若不自己解開心結(jié)，她一生都將被‘徐孟天’這三個字束縛?！?/br>
    那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鎖。

    轱轆轱轆。

    輪椅聲漸漸近了。

    巫主推著輪椅緩緩挪到骨瓷身邊，也仰起頭望著夜中月亮，靜了一陣才道：“徐孟天心思慎密，行事大膽，如今江湖朝廷之間種種皆有他掌控，這般的人，我倒是喜歡得緊，青兒嫁給他也是情理之中。”

    不等骨瓷接話，她露出笑容，滄桑了臉上的皺紋，“況且他的目標是夜凝宮，是那個與神樞谷神魔一族不共戴天之仇的堪伏淵，這等仇不報，我死不瞑目?！?/br>
    骨瓷閉著雙眸，微微側(cè)過臉，道：“此話當(dāng)真么？”

    巫主神色一滯，望向自己的兒子。

    月光下少年肌膚雪白，幾近透明，整個人如冰玉打造的精致人偶，他的眼睫長長，輕輕蠕動雙唇，毫無感情的字句從唇中溢出：“你恨宮主是真，但當(dāng)真離開神樞谷只為復(fù)仇？”

    巫主微微收緊神情，骨瓷幽幽轉(zhuǎn)回去，“你早已對神樞谷厭倦了罷，錦衣玉食，富貴當(dāng)權(quán)，花紅柳綠……比起干枯地守護修羅先知，你更喜歡這些東西不是么？”

    作者有話要說：求冒泡>w<

    ☆、第七十四章

    ——“生在那般偏僻落后的村落,并非你所喜好罷?！?/br>
    ——“你自jiejie進了紫劍山莊，就已打好算盤讓她嫁給徐孟天,即便為妾,你所得到的東西,比身為巫主時要多得多?！?/br>
    ——“徐孟天欲借朝廷之手,吞并江湖,將武林為朝中所用。想必徐孟天已許諾于你那時你所處的位置，如此你才盡心盡力地幫他。”

    少年的聲音冰涼如融化的冰水從冰錐滴落,落入海中。

    巫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捏緊，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骨瓷的話語面容甚至幾分扭曲,她眸中有一股瘋狂的力量幾乎將她吞噬,又想將眼前銀白少年一并吞噬似的。

    半晌,巫主瞇眼冷笑道：“呵，不曉得那魔宮宮主動了什么手法，讓你如此聽命于他替他說話？將神樞谷消息放到朝中，引得官兵屠殺神樞谷的人是他，將神魔一族修羅先知淪為魔宮權(quán)力角逐工具的人是他！我如今只不過在被滅族之后，替我，替青兒求一席茍且之地，何錯之有？瓷兒，你當(dāng)真是是非顛倒黑白不知么？這世界還反了不成？！”

    骨瓷沐浴著寂靜月光，不動聲色淡淡道：“世界如何與我無關(guān)，我只知誰對jiejie真心好，便助誰?！?/br>
    巫主嘴角驟然抽搐，眸中精光一閃，手指曲弓成爪，如蟒蛇襲擊一般瞬息抓向他領(lǐng)口將他整個人攥至眼前。

    骨瓷極瘦，又是輕的，極容易被她抓起。

    巫主攥著他領(lǐng)口，死死盯著他片刻，又吐出一口氣來，松了神情，譏諷笑道：“當(dāng)年我生下你這怪胎時，便曉得總有一日你會成為妖魔，為禍世間。你這力量，待你先知之力蘇醒、助徐孟天完成大業(yè)后，我便廢了你雙眼，剜去你心臟求得世間太平?！?/br>
    她松開手，任少年跌落到地板上，“如此，倒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br>
    骨瓷聽著自己的母親說出這般冷絕話語，面無表情。只是重新將連轉(zhuǎn)向永明宮門口，宮下是層層的白玉臺階，通向司天臺。

    ******

    即便告訴過自己不可睡得太沉，再醒來，詢問侍女，又是第三日了。

    昏昏沉沉算來，竟睡了一日有余，侍女說其間徐孟天來過數(shù)次，在床前坐了一會兒便走了，想來事務(wù)繁多。

    即便房間里堆著暖爐，青燈依舊冷著，在被褥里抱緊了自己，肌膚相貼依舊是涼的。

    起來草草吃了一點兒東西，徐孟天便來了，是笑著的，“醒了？”

    青燈手中捧著一碗烏雞枸杞湯，抿了口點點頭。

    “這湯是我吩咐御膳房專門燉的，撒了西域進貢的香辛料入味，不知味道可否？”

    青燈抬頭，徐孟天依舊笑盈盈的，想來又是得了圣上的嘉許，她捧著湯說：“天哥哥，我嘗不出味道?！?/br>
    徐孟天望著她。

    “天哥哥，我快死了?！鼻酂舻拖骂^，“能活到現(xiàn)在，我自己覺得已經(jīng)是奇跡，近日看東西也不大清晰了。”

    女人說的很平靜，低著精致的下巴。

    “我快要死的人對皇宮不吉利，你留著我在宮里做什么呢？”

    “我是你夫君，你隨我進宮也是自然?！毙烀咸煲沧铝耍谒龑γ?，握住她的手，“青兒，那大瀚?；捴频牡に幬以缫雅扇巳ふ遥缃裼辛诵┟寄?，定是能找到的?！?/br>
    徐孟天說的有條不紊，胸有成足，對她的死亡未有多少驚訝的模樣，想來已經(jīng)勝券在握，青燈睜著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這曾經(jīng)是她最喜歡的人，她想嫁的人，托付一生的人。

    他的笑容無比熟悉，仿佛時光不曾流逝過。

    這樣一個人，為何慢慢遙遠了呢。

    她本想說，既然他曉得她的往事，依她的性子，這大瀚?；捴频牡に幓旌狭怂迦说难遣粫缘?。

    她有割舍不掉的東西，她想活下去，可她無法卸下那些擔(dān)負。

    可最后青燈只是道：“待我去見見小瓷吧。”

    徐孟天看著她。

    青燈笑了一笑，繼續(xù)說：“難不成你還害怕我一個人把他偷走不成？娘親也在這里吧，也有些時候未見她了?！?/br>
    徐孟天帶她去的是一個叫做永明宮的地方，據(jù)說是為安置大祭司早已修建好的宮殿，坐落在司天臺附近，風(fēng)水極好。

    明明那的祭司至今未見光明，卻名為永明宮，當(dāng)真是諷刺得緊。

    正值下午，再過一個時辰太陽大抵也見西了，冬季里難得的陽光落在白玉石重重臺階上，上頭那翹角的宮殿精致大氣，四角綴風(fēng)鈴，屋檐掛下一條一條茶褐色符咒簾布。

    青燈提著長長的裙擺，一級一級上著臺階，有些搖晃的模樣。徐孟天見了，便放慢了速度與她并行，扶住她一只手，耐心地將她牽上樓。

    青燈回憶著數(shù)年前徐孟天牽著她的模樣，他的手應(yīng)該很溫暖，可惜她什么感覺不到。

    路上徐孟天一直側(cè)首注視她，走了半晌，青燈抬頭看他，說：“怎么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帶水的眸子，眉梢惑人。

    這玉飾粉琢的小臉，在她抬眸的一瞬間，竟有驚艷的味道，徐孟天笑道：“我在宮里多年，見了多少貌美佳人，如今看來卻不及你十分之一?！?/br>
    他這是在夸她好看？

    青燈不知該如何反應(yīng)，在神樞谷時她還沒長大，在紫劍山莊有晴霜，在夜凝宮有櫻桃，倒是無人說她如何好看。

    但有個人，曾說過她身子勾人百嘗不厭……什么的。

    或者……叫得好聽……什么的。

    念此青燈忽然間臉就熱了，趕緊把頭深深埋下去，那抹淡淡暈紅如粉嫩的桃花，嬌羞地綻開花骨朵兒，蔓延到瑩潤而耳根。

    徐孟天見了，尚是以為因他夸贊而得了少女的羞澀，她此般一低頭宛若水中蓮花，他心生愛憐，低頭在她額角吻了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