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景明半夢半醒，在夢中還要挨痛，他放任自己委屈，喉結(jié)輕滾哽咽出聲，長睫簌簌顫抖，眼尾沁出薄紅。

    長劍握在掌心，汗水浸透出來，五指打滑抓握不住，陳靖咬緊牙關(guān)，劍尖觸上筋脈，只要再進(jìn)一寸，再進(jìn)半寸······

    蘭景明夾緊被褥，哼唧翻過半身，額頭撞向劍刃，陳靖驟然收手，長劍颯然回鞘，撞出鏗鏘鳴響。

    陳靖定在原處，肩背硬成鋼板，恨鐵不成鋼似的盯住拳頭，狠狠砸向木桌。

    咚的一聲，碎片木屑四散飄飛，陳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到了門口想起甚么，回去把茶壺短匕金玉等等拎在手里，甚么尖銳器物都沒留下。

    鴻野牽馬等在門外，與將軍一同騎上馬背，才一見人他就察覺不對，將軍面色黑沉，如同烏云壓頂，策馬奔騰時(shí)猛甩長鞭，那千里良駒嘶鳴不已，四蹄奔騰如云，卷起陣陣?yán)菬煛?/br>
    鴻野跟在將軍背后，心中只覺蹊蹺，此次交鋒稱得上大勝而歸，捉來北夷兩員上將，其中一人丟進(jìn)刑房拷問，已被抽得沒兩塊好皮，另一人卻被將軍抱入小院，金屋藏嬌似的護(hù)起來了······其中有甚么利害，為何區(qū)別對待，鴻野怎么也想不清楚。

    眾多將士跟隨將軍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立了大功，將軍總不該這般一言不發(fā)，令人摸不著頭腦。

    馬蹄踏過長街，脂粉味溢在空中，如云霧卷在身邊，陳靖勒緊韁繩，駿馬嘶鳴一聲，停在青梅苑院前。

    “今日有甚么彩頭？”

    陳靖掉轉(zhuǎn)馬鞭，指向青梅苑外紅帳。

    鴻野定睛望去，這里是永康城最有名的勾欄院了，每日都有美人吟詩唱曲，脂粉味長年累月都散不盡的，往常將軍策馬來回，從不走這條街道，寧可繞遠(yuǎn)都要換一條路，眼下卻是主動過來，莫非······此番征戰(zhàn)太久，急需發(fā)|泄一番？

    “回將軍的話，院中立起紅帳，應(yīng)是紅拂姑娘正在唱曲，”鴻野觀察陳靖神色，小心翼翼試探，“可要喚梅姨娘出來？”

    “不必了，”陳靖翻身下馬，大跨步走進(jìn)院門，“叫人給我上酒?！?/br>
    鴻野慌忙跟上，掀開帳簾便被香氣嗆得猛打噴嚏，梅姨娘正在院中給客人斟茶，回身見到兩人進(jìn)來，她登時(shí)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跑來，踩得裙尾亂搖：“快去叫青黛秋桑下來，好好伺候?qū)④?！?/br>
    陳靖并不理她，自顧自進(jìn)去找個角落坐下，扒|開酒壺倒上一碗，仰頭灌入口中。

    “將軍從來不要人陪，你千萬別多此一舉，”鴻野忙打圓場，“你去把最好的酒給將軍送上，接下來該做甚么便做甚么，不要大肆聲張。”

    梅姨娘慌忙點(diǎn)頭應(yīng)下，不多時(shí)令人給陳靖送上幾壇好酒，陳靖不要人伺候，自己一碗接一碗滿上，沒多久便喝光一壇。

    紅拂姑娘正在戲臺上唱曲，她是這里最出彩的頭牌，一把嗓子清澈透亮、婉轉(zhuǎn)高昂，可與黃鸝媲美，身段更是窈窕有致，騰躍起來如游龍?bào)@鳳，飄飄然晃花人眼，她還有個拿手絕活名喚金鈴蛇舞，起舞時(shí)翩翩如燕，頸間腕間系有金鈴，游動時(shí)叮咚作響，勾得人心神搖晃。

    她隨樂曲在戲臺上舞動，鈴鐺映照紅綢，碎響溢在風(fēng)中，舉手投足間金鈴閃過，黑發(fā)雪膚一閃而逝，陳靖靜靜看著，指頭挪動瓷碗，仰頭灌下烈酒。

    酒入肺腑燒灼而下，燙得渾身燥熱，那場酣暢淋漓的快活涌動起來，心底溢出食髓知味的麻癢，陳靖虛握五指，拳頭擱上方桌，眼珠垂落下來，唇角抿成一線，額角冒出青筋。

    他從未有過如此強(qiáng)烈的欲|念，如游龍入海驚濤拍岸，似要把前些年壓抑的都釋放出來，若不是有正事牽扯，他怕是要把那鬼面修羅按在榻上，翻來覆去折騰過癮，逼得人崩潰哭泣都不肯罷休。

    陳靖擰緊眉峰，指頭按住額角，左右揉捏幾下，捋平層層褶皺。

    鴻野在一旁膽戰(zhàn)心驚坐著，只覺將軍處處蹊蹺，不知中了甚么邪術(shù)，一個人在那面色陰沉借酒澆愁，許是這場仗打的太久太累，該去請位資深大巫過來，為將軍消災(zāi)祈福。

    鴻野沒有進(jìn)食的心情，桌上的果盤一口未動，他正想著去哪尋覓大巫，身邊風(fēng)聲一動，陳靖自他身邊走過，大步向外走去，外袍掠起寒風(fēng)，倏忽消失不見，鴻野慌忙起身跟去，為陳靖牽來良駒，助將軍跨上馬背。

    這陳年酒釀后勁十足，尋常人喝上一壇便要昏昏欲睡，陳靖被這酒氣泡得沉默不語，guntang臉頰被寒風(fēng)掃過，意識清醒許多，他沒有驅(qū)馬回到街上，而是轉(zhuǎn)進(jìn)青梅苑后街小巷，下馬走在前面。

    鴻野在背后亦步亦趨跟著，一個頭漲成兩個還大，這條小巷沒有名字，城里人私下稱它為胭脂巷，在這里能找到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助人盡享床笫之樂，將軍往常從不涉足這里，提到都是滿臉嫌棄……眼下不知是中了甚么邪風(fēng)，在每個攤子前都駐足半晌，拎起那奇/yin/邪/巧的玩意仔細(xì)打量，還會問問是怎么用的。

    這攤主走南闖北來做生意，前幾日才拿到通行官牒，對城里諸事還不熟悉，好不容易得以開張，足足半日還顆粒無收，這誤打誤撞逮住一條大魚，他哪舍得放人游走，忙cao著蹩腳官話湊上前來：“小的見大人氣量無雙，必定身份尊貴，攤上這些都是小打小鬧的玩意，入不了大人法眼，底下這是才是小人壓箱底的寶貝，全交由大人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