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修竹摸索半天，尋到一根柱子，抬頭猛撞上去，想將自己從夢中喚醒，重回現(xiàn)世之中。

    陳靖立在花海之中，轉(zhuǎn)頭望向來人，兩人面面相覷，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疑惑，同樣的黑眼圈化為巨石，將眼皮扯得沉墜下來，半點(diǎn)動彈不得。

    下一刻異變突起，一股氣浪自臥房之中溢出，房門被吹得咯吱作響，咚咚撞向門檻，兩人悚然一驚，前后往臥房奔去，那氣浪驟然變大，驚濤駭浪般向外涌動，赫修竹離得太近，被風(fēng)浪推得向外飛去，飛到半空被陳靖一把抓住，才沒有撞在石上。

    破廟被吹得簌簌震顫，瓜果托盤摔在地上，果rou碎的到處都是，枯草四散飄飛，院中嫩芽翠枝齊齊彎折，像是在朝拜甚么。

    赫修竹坐在地上，被疾風(fēng)吹得睜不開眼，只得收攏雙臂，抱住陳靖小腿，以免被刮得爬不回來。

    半個時辰之后，這場風(fēng)終于停了。

    第92章

    耀眼光芒灑在院中，落葉四散紛飛，清風(fēng)徐徐拂來，吹散滿面塵霾。

    赫修竹喉結(jié)滾動，猛咽口水，手腳并用抱住陳靖小腿，顫巍巍看向臥房。

    門邊浮現(xiàn)雪白赤足，金發(fā)拖曳于地，眼眸碧若琉璃，外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面容清雋溫雅，行走間碧草垂腰檀香四溢，縹緲不在凡間。

    赫修竹向后挪動，躲在陳靖背后，屁股要蹭出火來，生怕這弟弟找他算賬，一根手指要了他的小命。

    蘭景明一步步行至陳靖面前，仰面望向天際，抬臂遮住眼睛。

    “天亮了。”

    他低聲呢喃，嗓音清雅如泉水盤石，蜿蜒流向遠(yuǎn)方。

    檀香自身旁止歇，碧草嬌花倒伏下來，變回原本模樣，赫修竹卷起兩腿，纏成一團(tuán)麻繩：“弟、弟弟、你、你還是人么······”

    “我的好哥哥，”蘭景明彎下腰來，揉揉赫修竹碎毛，“我不是人，是來找你索命的厲鬼?！?/br>
    赫修竹兩眼翻白，小腿一蹬，險些駕鶴西去。

    “又見面了，”蘭景明道，“阿靖怎么瘦了？”

    蘭景明平靜淡然，眉眼之間波瀾不驚，明明望著陳靖面容，內(nèi)里卻猶如銅鏡，映不出半分人影。

    陳靖啞口無言，滿腹言語堆在腹中，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蘭景明仙風(fēng)道骨，氣質(zhì)卓然，與天地渾然一體，與赫鐘隱不同、與仙官不同，甚至與原來的蘭景明······也不盡相同。

    “你······還認(rèn)得我？”

    陳靖雙唇輕顫，牙齒合攏咬上舌頭。

    “為何不認(rèn)得你，”蘭景明撥動耳垂，一點(diǎn)翠色搖曳生輝，“很痛的?！?/br>
    陳靖滿面通紅，燥意自脖頸向上蒸騰，大半張臉浮出熱氣，幾乎燙成軟皮。

    “你、你未穿布鞋，”陳靖磕磕絆絆，“地上積雪才融，寒氣會入體的。”

    話音未落，他下意識扯下外衫，撕掉幾塊碎布，給蘭景明系在足上。

    蘭景明眉目低垂，任由陳靖將他包成粽子，在腳腕纏作兩團(tuán)。

    “爹爹在哪里？”

    赫修竹慌忙指出方向，蘭景明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房，坐在赫鐘隱塌邊。

    赫鐘隱眉頭緊鎖，手臂在身側(cè)緊握成拳，似乎想醒醒不過來，沉睡在夢魘之中。

    發(fā)絲如雪在塌邊垂落，蘭景明張開五指，在掌心虛虛握住，輕輕揉動幾下，再松手時發(fā)尾泛出金色，時隱時現(xiàn)若有若無，倏忽看不見了。

    蘭景明一言不發(fā)，自日頭初綻坐到日暮西沉，直到房門被輕輕敲響，他才站起身來，緩步走到門邊。

    迎面探來一只黃澄澄皮rou酥脆的兔子，濃香自rou沫之中溢出，香油淋漓落在地上。

    陳靖站在門外，口唇張合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一句：“一天沒吃東西，好歹吃一些罷。”

    蘭景明歪頭打量一會，未曾伸手接過：“你為何會在這里？”

    陳靖悚然一驚，脊背硬如標(biāo)槍，分毫挪動不得。

    “前塵往事如過眼云煙，該放下的都放下罷，”蘭景明道，“回你該回的地方罷。”

    第93章

    “哎？”

    陳靖呆呆立著，一時不知如何動作。

    夜風(fēng)柔若輕云，自山間林中涌來，月色如紗拂在頰邊，寒意浸染而來，絲縷掠入鼻端。

    蘭景明神色平靜，無悲無喜，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碧石，不染半分塵俗。

    那雙眼眸映不出自己，陳靖踏前半步，撩起蘭景明耳邊碎發(fā)，胸中慌亂不已，小心翼翼吐息：“頭發(fā)太長了······我?guī)湍慵艏袅T。”

    話頭吐出半截，被他咬在齒間，面前的景明與以往不同，眼中沒有自己，他想說的話千千萬萬，全嚼碎了搗爛了吞進(jìn)腹里，甚么都吐不出來。

    蘭景明不置可否，走回臥房坐下，將長發(fā)自背后撩開，搭在椅背之上。

    陳靖立在他身后，那一頭流云拖曳于地，撩起來握在手中，指間柔滑如魚，怎么都抓握不住。

    長剪變得堅硬冰冷，握在掌心沉甸甸的，墜得腕骨生疼，陳靖執(zhí)起長剪，在發(fā)尾來回比劃幾下，硬是舍不得落下。

    仿佛這三千煩惱絲是僅存的羈絆，這一剪落下去了，牽絆也就跟著斷了。

    蘭景明并未出言，他對此渾不在意，指頭點(diǎn)在膝上，一起一落輕點(diǎn)，指間仿佛纏裹琴弦，彈出悠揚(yáng)長曲。

    月色自窗欞滾涌而來，遮住半張面容，徒留半扇陰影，陳靖換剪為梳，自發(fā)頂順流而下，木梳掩入發(fā)間，倏忽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