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她就這樣淡然地把腕上的傷痕展示給他看,他驀地一驚,怔怔地盯著她的手腕,突然覺得自己根本就不認(rèn)識眼前這個(gè)女人,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她是一塊苦寒之地的堅(jiān)冰,他總想用自己的真情融化她,現(xiàn)在看來,這想法豈不是太可笑了么? 她仍舊溫恬地笑著,慢慢地向他懷里靠去,輕聲道:“今晚,你留在這里陪我,好不好?” 他似是失魂般的,輕輕地將她扶起來,安撫著她在床上躺好,說:“素弦,早點(diǎn)歇息吧?!?/br> 她看著他要走,就拉住他的手,說:“你不陪我么?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 他輕吸了一口氣,“我書房里還有一點(diǎn)事?!?/br> 她眸光一轉(zhuǎn),抿了下唇,說:“好,我等你。你要是不來,我就不睡覺,寶寶也不睡?!?/br> 他無奈一笑,說:“我怕了你還不行?”便脫了外衣,在床邊躺下。這竟是成親以來,他和她第一次同榻而眠。他覺得有些不習(xí)慣,甚至感到不安,然而她很快便睡熟了,呼吸安然而平穩(wěn)。 她的情緒反常交替,卻又輕松自然,他無法適應(yīng),心里隱隱生了懼意,越想平復(fù),這恐懼卻越發(fā)強(qiáng)烈。 轉(zhuǎn)眼到了陽春三月,涼涼潤潤地灑下幾場小雨,泛晴以后柳絲如剪,飄絮漫天,盎然春色,卻依舊是深鎖巷陌。這一日裔凡從洋行回來,他每天一回來,頭先便要去素弦房里看她,方一走到廊下,香萼趕上來道:“大少爺,二姨奶奶帶了家庸少爺在園子里玩呢。” 他想起難得她這般有興致,便到園里找她,剛走上曲橋便聽見家庸歡快的嬉戲聲:“二娘,我在這兒呢!” 他循聲望去,他們在假山上玩著捉迷藏的游戲,家庸跑得歡實(shí),素弦在身后追得費(fèi)力,卻仍舊興致不減,喚道:“你這個(gè)小鬼頭,慢點(diǎn),小心摔著?!北阋恢皇址鲈趲r石上,略略喘了幾口氣,又?jǐn)f了上去。 他立時(shí)生了怒氣,走過去厲聲道:“家庸,趕快下來!” 爸爸這般嚴(yán)厲的口氣倒是不多見的,家庸登時(shí)小心肝撲撲顫,不情愿地從假山上走下來,嘟囔著:“爸爸今天怎么這樣早就回來了。” 他陰沉著臉,訓(xùn)道:“真是胡鬧!家庸,你也該懂點(diǎn)事了,不知道二娘懷著身孕,不能亂動的么?” 她怕孩子嚇到,便攬了家庸到自己身側(cè),彎著眉眼道:“何必發(fā)這么大火呢?我一點(diǎn)沒事。”彎下腰對家庸道:“我們回東院去,二娘推著你打秋千,好不好?” 她向前走了一步,就覺得似有暈眩,怕他察覺到,只略微站定了須臾,便繼續(xù)朝前走。 回到東院她仍然沒失了玩樂的興致,家庸見爸爸面色陰沉就生了些小小怯意,她怕孩子掃興,就開心地拉起他的小手,走到香樟樹下的秋千旁。 霍裔凡突然充滿了躁意,明朗的陽光下她笑得越柔和,他心里的恐懼就越增加一分。他盡量讓自己平和下來,走過去對她道:“素弦,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wù)劇!?/br> 她愣了一下,方才回過頭去,笑眼看著他:“有多么要緊的事,晚上再說不行么?” 他語氣平緩,卻帶有不容置否的態(tài)度,說:“現(xiàn)在,就現(xiàn)在。” 她無奈地努了一下嘴,撫著家庸的小腦袋說:“二娘去去就回,家庸要小心?!笨粗岱材氐纳裆?,笑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總是這樣嚴(yán)肅可不好?!?/br> 他默然不語,眉間的川字似乎更重了一分,半低著頭往前走,她跟在他后面,見他向樓梯上走去,便問:“在這里說不行嗎?” 他沒有轉(zhuǎn)身,聲音聽起來便愈發(fā)低沉:“到樓上去說,我不想讓旁人聽見。” 他走到梯口便駐了足,似是在等她先邁出腳步,她笑了一下,對他道:“裔凡,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么?!?/br> 她走到樓梯的轉(zhuǎn)角處,那棵樟樹的枝子才冒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淡綠的新芽,恰巧伸到離她面頰不過半尺的地方,她湊過鼻子閉目一聞,“好香啊?!?/br> 她睜開雙眼,目光透過稀稀落落的枝葉便看到影影綽綽的地面,陽光斑斑駁駁地灑下去那里便鍍了一層薄薄的金,從這個(gè)高度俯視下去,便呈現(xiàn)出一種帶著些許暗淡的澤色。 她一直俯視著那塊地方,說:“你看,這里的風(fēng)景多好。屋子里總是憋悶。” 他嘆了一口氣,想要將心里的重負(fù)盡量緩釋一些,卻不過是徒勞而已,他早就明白他無法觸碰她的心底,更無法左右她的思想,只能吐露一些對她而言無關(guān)痛癢的言語,只能放低了姿態(tài)懇求于她,便道:“素弦,把你的怨氣,全部沖著我來,只是我懇求你,放過我們的孩子?!?/br> 她的笑意僵硬地凝在了臉上,似乎沒有聽清他的話語,溫婉的雙目眨了一眨,“裔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br> 她這樣說他心里就更是絕望,只得撫著她的雙肩,將心里的痛楚毫無掩飾地用眼神表露,“素弦,所有的錯(cuò)都是我一個(gè)人造成的,但是你要知道,孩子是無辜的?!?/br> 他竟然為她的孩子來求她?可她才是那個(gè)孩子的生身母親!他這么做,豈不是對自己莫大的諷刺? 她面上這一刻只剩下漠然,冷冷地道:“這是我一個(gè)人的事。你當(dāng)初怎么對待我,現(xiàn)在就該想到這孩子的下場是什么?!?/br> 她就這樣把他最后的希望斷了個(gè)徹徹底底。這一時(shí)他竟然冷笑了一聲,問她:“那么你想怎么做,你早就不打算把他生下來,是不是?” 她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悲憤情緒,緊緊逼視著他的眼睛,說是在跟他較勁倒有一半似是真的:“對,你說的沒錯(cuò),這才是我的本真面目,這就是我的真實(shí)想法!現(xiàn)今你才得以體會,太遲了!” 她說出的話究竟可以傷他到怎樣,他早就料想得到,也早已麻木,他神思突然恍惚,恍惚到生出一種屋塌地陷的錯(cuò)覺,甚至覺得腦血急速上涌,絕望地只能將把自己心底最后一抹柔情徹底澆熄,才能求得少痛一些! 他眸里漸漸散發(fā)出凄絕的浮涼氣息,那束光似乎再也無法匯聚在她那張冷漠的臉上,他感到眼瞳在隱隱作痛,卻還是那樣僵硬地看著她,木木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你說的對,太遲了,太遲了?!?/br> 她只覺得心臟上被緩緩插入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那種痛是持久而深刻的,可她惱恨自己為什么要跟他一塊兒痛,她該痛快才是。就如同他第一次邀她在茶樓深談,他講述了和jiejie昔日的種種過往,她只不過是一個(gè)百無聊賴的看客罷了,一千一萬次傷心都是這個(gè)男人自己的事,這樣才說得通啊。 她怔忡了這樣一瞬,便逃避似的想走下樓梯去,他情緒突然激動得難以自持,死死抓住她的雙肩,吼道:“你這個(gè)鐵石心腸的女人,你明不明白,你把我們兩個(gè)都逼上了一條絕路?!為什么,為什么你一定要這么殘忍,是不是我有多痛苦,你就有多開心?!” 第四十八章 魂夢任悠揚(yáng),空來相負(fù)淚幾行(三) 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勇氣去直視他的目光,他捏得她很痛,可她來不及去想,只盼求得這片刻的逃離,似乎只有躲避了這一刻,才能得到須臾的一絲喘息似的,只是不斷喃喃地道:“裔凡,放開我,放開我……” 他便如一頭狂躁的獸,愈演愈烈地暴怒起來,“我放開你又怎樣,不放開你又能怎樣?!我們就這么糾纏在一起相互折磨,你說過那是一輩子的事,與其困苦漫長的下半生,還不如現(xiàn)在就徹底做個(gè)了斷!”這一瞬他再也拾不起引以為傲的理智,蠻橫地強(qiáng)迫她無法喘息,他的手幾乎要將她瘦削的肩捏碎,她慌張地如同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沒有底氣去直視他灼烈的眼睛,如是陷進(jìn)了巨大的漩渦,只能拼了命地垂死掙扎,糾纏中她的一只腳終于得以向后撤去,急躁之下她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死命推開他的手臂,向后用力一撤,兩只腳卻相繼踏空了,然后便翻身滾下了樓梯…… 他的手還一直騰空懸著,保持著抓住她手臂的姿勢,然而只不過短短一瞬,她還是決然地甩脫了他…… 他便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她從樓梯滾落下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上。 那一瞬他仿佛停止了思考,似乎這世間突然響起一聲決涼的警鐘,然后便萬籟俱寂了似的,他抓不到她,唯一的選擇只能是放手,就如他抓不到她的心一樣,是早已被宣判的、冷冰冰的事實(shí)! 這時(shí)院門西廊邊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霍老爺方才由丫鬟推著到了門口,便突然撞上這觸目驚心的一幕,登時(shí)便氣得腦門暴了青筋,斷續(xù)著吼道:“你……你這個(gè)畜生!” 香萼和青蘋趕忙過去攙扶素弦,她艱難地直起身來,青蘋眼睛圓瞪著盯在地面,突然尖聲驚叫:“啊,血,血!” 霍裔凡方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幾乎是踉蹌著跑下樓梯,將她橫抱起來,她衣襟的下擺還蘸著黏稠的血漿,那感覺竟是異??植蓝鄥枺翥读似?,才匆忙向外面跑去:“快,快準(zhǔn)備車子!” 她的手臂松松地垂著,突然艱難地抬了起來,拉了拉他緊繃的衣袖,眼瞳里閃爍著仿佛最后一星渺渺茫茫的光,微笑著對他說:“謝謝你,裔凡……” 她終于擺脫了那個(gè)讓自己備受折磨的“負(fù)擔(dān)”,卻不過是把心頭的創(chuàng)傷連血帶rou地一并剜去了。 她住院的那段日子他始終沒有來看過她。病房的陽臺上擺著一盆盛放的紫色蟹爪蘭,卷曲的嫩葉擁簇著競相伸展的細(xì)密攢絲,她無聊的時(shí)候總愛盯著它們看,一看就是很長時(shí)間,她喜歡那種優(yōu)雅而隱含著神秘的黯淡紫色,伴著那種清冽而悠長的冷香總讓人不由得將思緒倒回去,回到簡單而純真的年代,然后想起了mama和jiejie,再用力吸一口氣,怪異的藥水氣味又生生把人拽回了現(xiàn)實(shí)。 唯一讓她開心的是家庸時(shí)常來看望,那一日她和霍裔凡之間發(fā)生的事實(shí)在太過突然,她怕孩子聞聲過來看到,心里會留下陰影,于是總是柔聲安撫著他,他實(shí)在太過懂事,倒反過來安慰她,還學(xué)會了削第一個(gè)蘋果給她吃。 她想起裔凡那日的反應(yīng),便問家庸:“爸爸這幾天都在干什么呢?” 家庸抓了抓小腦袋,說:“我也好幾天沒見到爸爸了呢?!?/br>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詠荷來的時(shí)候便悄悄問她,這才得知他的生活仍舊按步照班地進(jìn)行,只不過他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了。 詠荷糾結(jié)了好久,終于問道:“素弦,你是不是徹底對我大哥死了心了?今后的道路還很漫長,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能告訴我嗎?” 素弦淡淡地道:“我與你大哥之間本無感情,談不上死不死心。你總是在我面前數(shù)落他,其實(shí)不必,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本來就是兩個(gè)人的錯(cuò)?!?/br> 詠荷微微嘆了口氣,說:“事情到了今天這個(gè)地步,或許你們兩個(gè)分開,才是對彼此都好。素弦,你想過這樣么?” 素弦沉默了一瞬,問道:“這是裔凡的意思么?” 詠荷見她誤會,連忙道:“不是這樣的,只不過……我看見大哥寫了休書,又揉碎了丟在紙簍里?!?/br> 素弦冷冷一笑,說:“他心中有愧,定然下不了這個(gè)決心。如果他下了,我也只好答應(yīng)?!?/br> 詠荷面露憂慮,嘆道:“我真不明白,你們兩個(gè)之間為什么會弄成這個(gè)樣子。說句實(shí)話,從小大哥在我心里,總是個(gè)頂好頂好的人,我心底還總在期盼,將來可以遇上像大哥那樣的男人,便是終身的幸福了……” 素弦微笑著道:“詠荷,我明白你的好意,你想勸我們兩個(gè)和好,可是,有些事情真的勉強(qiáng)不來?!?/br> 詠荷嘆了口氣,滿面都是悵然,呆呆地望向玻璃窗外細(xì)密的雨簾,漸漸彌漫成一汪混沌的水霧。 出院的那天小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著,太太說她既和裔凡之間鬧得如此之僵,最好先回娘家休養(yǎng)一段時(shí)間,她思忖了一番,還是決定回霍家去。她實(shí)在不想讓自己再落入虎口當(dāng)中。 她披了一件秋天才穿的白色夾絨罩衣,是青蘋前一天從衣箱里翻出來的。方一下車,便看見裔凡撐著一把煙水紅的紙傘,在廊檐下站著等她,青蘋攙著她過去,他把傘在她頭頂撐開,說了聲:“走吧?!?/br> 她沒有看他,面無表情地跨入了門檻。 她走進(jìn)那間許久未回的屋子,空氣中竟氤氳著一絲淡淡的塵氣,混合著陳檀的特殊氣味,便問:“這屋子許久沒有來人了么?” 說話間她已走到桌旁,他仍立在進(jìn)門的地方,見她轉(zhuǎn)過頭來,道:“是啊,很久沒人進(jìn)來了呢?!?/br> 她若有所思地點(diǎn)了下頭,便不再言語,自顧自地?fù)Q下外衣,摘下腕上的銀手鏈,到床邊脫下鞋子,就如是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青蘋端了藥碗過來,散著濃重的嗆鼻氣味,她皺著眉一口氣喝了下去,說:“我想吃一塊糖?!?/br> 她下意識地再向門口去望,他已然不見了。 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他們之間經(jīng)歷了這樣一番波折,已然形同陌路,她本就沒打算跟他過一輩子,現(xiàn)下便更不可能。如果自己可以復(fù)仇成功,作為報(bào)答,霍家的一切都將是屬于張晉元的,眼看著時(shí)間越來越少,在離開這座深宅之前,她至少要弄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派人縱火意圖滅口她們?nèi)业哪缓蠛谑?,究竟是誰! 第二天她叫青蘋在門外把風(fēng),自己悄悄到裔凡書房里查探,意圖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的線索,然而除了那幅柳條皮畫筒里jiejie的肖像之外,她什么也沒有找到。卻在他書桌的角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gè)奇怪的油紙包,只是匆忙地粗略卷著,打開一聞,竟然是一包煙土末。 那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張晉元就曾經(jīng)當(dāng)著她的面吸過。 她回到房里,一整日都在思索這件事情。正巧香萼端了新進(jìn)府的金絲燕窩送來,她便問道:“大少爺這幾日都在做些什么?” 香萼道:“大少爺他自然是在洋行里忙了?!?/br> 素弦又問:“他晚上都睡在大少奶奶那兒么?” 香萼道:“這倒沒有,大少爺許久沒有去大少奶奶屋里了,只在二樓最東頭的房里歇息?!?/br> 這晚夜深人靜,院外依稀傳來杜鵑的三兩啼聲,素弦心里積攢的事情一重壓著一重,卻又無從消解,便想出屋透透氣,也沒有披件外套,卻不料這春夜里雨水乍停,濕氣也重。 她一個(gè)人走上二樓,一排窗子隱映著屋角燈籠黃澄的光影,余下皆是同樣的漆黑肅靜。她走到香萼說的那間屋子,站定了一瞬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那門栓吱呦一聲甚是刺耳,映入眼簾的仍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她深吸了一口氣,便繼續(xù)向里面走,卻聽見一聲輕嗽從內(nèi)室傳來,像是竭力壓抑卻難以壓抑,她壯了壯膽子,試探著問道:“裔凡,是你嗎?” 接著便是一刻瘆人的寂靜,他沉厚的聲音清冷響起:“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她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摸索到一盞圓頂臺燈,便拉動了燈繩,燈光驟然亮起雪白得有些刺眼,她下意識地?fù)踝⊙劬?,透過指縫卻感到對面一陣慌亂,他迅速地把一個(gè)長長的金屬器件藏到身后,卻躲不開她銳利的眼睛,她的心似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突然激動地?fù)渖锨叭?,從他背后搶過那桿煙槍出來,雙唇已驚愕地顫動不已:“裔凡,你……你怎么可以吸這個(gè)東西!” 他流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從她手里一把奪過煙桿去:“不關(guān)你的事。”她匆忙又上前去搶,他不松手,她就死死地抱住那桿煙槍,“裔凡,你不可以這樣,不可以的!”他無神地瞥了她一眼,說:“滾,不要在我面前歇斯底里?!?/br>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吐出這樣的字眼,她卻像是絲毫沒有意識到一樣,只是不住地?fù)u著頭,顫聲道:“裔凡,聽我說,你是家庸的父親,是他的榜樣,你該給他做一個(gè)表率……” 他目光虛惘地散向遠(yuǎn)端,沉聲道:“我自有分寸,你回去吧?!?/br> “不!”她死死地掐住那桿煙槍,似是夢囈般的,語無倫次道:“裔凡,不要這樣,不可以這樣……” 第四十九章 一宵冷雨,澹月無聲(一) 他微哼了一聲,半低著頭,陰暗的眸光漸漸垂墜,嘴角略一勾起,說:“你不必緊張成這個(gè)樣子。我心情郁悶,不過是私下里緩解一下罷了?!?/br> 他的目光暗暗從她蒼白的手背滑落下去,倒讓人覺得帶著尖利的刺似的,她覺得手臂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還是用力抓著煙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他一眼,黯淡光線映襯下依稀可見他下巴潦草的胡渣,側(cè)臉陰黑著沒有一絲生氣,再也不見他以往溫雅內(nèi)斂的氣度,她頓時(shí)覺得胸口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般,心里說不清的五味雜陳。 這樣僵持了片刻,還是他先松了手,那支煙桿完全落在她懷里的那刻她更是百感糾結(jié),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不知怎的眼角就濕潤起來,怔怔地盯著紅木板的地面,低沉的聲音道:“是我對不起你,裔凡?!?/br>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就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卻還是鬼使神差般的開了口,停頓了一刻,還是不敢抬眸,卻突然覺得全身都徹骨地涼了,雙腿一傾,便如一聲沉重的嘆息,頹然地跌坐在地上。 夜闌風(fēng)靜,一盞殘燈,心事縈懷的兩個(gè)人,便這樣靜默地對坐。 “裔凡,”她終于還是開了口,“我何嘗不想有個(gè)孩子陪在身畔,今后漫長的幾十年人生,也就有了依靠……可是請你體諒我,我根本沒有勇氣面對這個(gè)孩子……你知道,他來得太不是時(shí)候……”她盡量把語氣放緩,道:“裔凡,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件事對你打擊這樣大……我就是個(gè)固執(zhí)的人,你說得對,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把他生下來……” 她鼓起勇氣,澄澈的目光看向他,“裔凡,這不能成為你自暴自棄的理由……家庸,還有詠荷,他們都視你為榜樣……你原諒我也罷,不原諒我也罷,可是裔凡,拜托你,不要這樣墮落下去……” 他一只手搭垂在膝蓋上,仍舊像個(gè)雕塑似的,沒有半分反應(yīng),她心里苦楚難抑,淚水幾乎便要漫出眼眶,輕聲抽噎了一下,說:“都是我的錯(cuò),裔凡,都是我的錯(cuò)……” 她用力地閉住眼睛,淚水無聲地沿著面頰滑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