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你可知道,就是你的手下,剛剛打死了我爹爹?!庇嘈◆~嘶聲叫道,言語之中帶著無窮無盡的悲愴和憤怒。 袁肅臉色頓時起了變化,他自然能夠體會到余小魚此時此刻的心情,至親在自己眼前死去,而且還是在這種荒郊野外,做兒女的豈能不會有斷腸一般的傷痛。 “余姑娘,我只能說很抱歉,這是誰都不想看到的意外。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持理智,不能因為令堂的死而把所有責任都歸咎在我們身上。你們綁架勒索,這已經(jīng)是犯下了重大罪行。我只是不希望你一錯再錯,跟這些罪大惡極的洋鬼子們同歸于盡,這樣值得嗎?” “我爹爹的死,我是絕不會忘記的。你不用再假惺惺的說這些騙人的話!”余小魚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哽咽,然而她卻強忍著心頭的悲傷,若是換做其他尋常人家的女孩兒,只怕這會兒早已經(jīng)哭成淚人了。 “我之所以要帶這個洋鬼子回去,目的是要將他所犯下的罪行公諸于眾。如果他現(xiàn)在死了,那就等同于死無對證。我知道令堂的死讓你憤怒在心,可這是兩碼事,你們綁架勒索同樣有罪,持槍拒捕造成雙方駁火,死傷是在所難免之事。我袁肅向來公事公辦,洋人的罪要辦,你們的罪同樣不能姑息。”袁肅語氣十分鄭重的說道。 “哼,橫豎都是一死,你以為我會害怕嗎?”余小魚很是堅決的說道。 “為什么會是一死,我說過,念在你我有一份交情,我必然會對你從輕發(fā)落。只要你信我,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我可以保證你和你兄弟們的人身安全。不過,倘若你還是想不開的話,即便我再多費口舌,最終也是徒勞無益。”袁肅正聲的說道。 余小魚心頭被仇恨和憤怒所籠罩,這一刻對袁肅的話根本聽不進去,就算聽進去了也是本能的不相信??墒窃谒磉叺哪切尶蛡?,聽完袁肅的話之后,一個個臉色都發(fā)生了變化。槍客們自然不怕死,但又有誰會放著生存下來的機會不去理會,反而只想著一味心思的去求死呢?之前是因為無路可走,所以才打算魚死網(wǎng)破拼到底,可眼下突然出現(xiàn)一條生路可走,那之前求死的底氣便漸漸開始崩散。 與余小魚最近的一名槍客在經(jīng)過一番短暫的猶豫之后,忍不住對余小魚勸說道,既然這位袁將軍是中央派來的,而且之前還曾經(jīng)與其有交情,何不就相信對方一次。 隨著這名槍客的開口,另外幾名槍客也都附和著點頭稱是。 然而,仍然有幾人是一副愚忠的心態(tài),只知道官府的人一個都不能相信,更何況余老爺是死在這些官兵的手里,這個仇無論如何都不能不報。 聽著周圍兄弟們的議論聲,余小魚心緒一下子亂了起來,她現(xiàn)在是余家當家的人,自己的任何一個決定都必須對余家上上下下負責任??墒切念^的仇恨和掙扎,就像是深水之中的草蔓一樣糾纏不清,越是動彈反而越是困惑。 “姓袁的,我憑什么要相信你。與其讓你們把我們都抓走,我們還不如跟你拼了。我是絕不會跟你回縣城的,我寧可死在這里。余家沒有孬種?!痹诮?jīng)過一番思想斗爭之后,余小魚聲音顫著抖,但是卻顯得無比堅定的說道。 袁肅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隨即陷入了一陣沉思。 固然竇神父一伙人罪該萬死,可余家的這些人也未必真的是鋤強扶弱,又或者未必全是鋤強扶弱。假如讓余家的人拿走了十萬贖金,只怕能拿出其中的四萬去分發(fā)給難民就已經(jīng)不錯了,若是真的有良心的話,最多最多也只會分出一半。 所以說,余家的這些人即便是打著行俠仗義的旗號,但終歸還是犯罪。 不過話又說回來,相比起竇神父的罪過,余家的人根本不算事。更何況即便把這些人一網(wǎng)打盡,統(tǒng)統(tǒng)收押起來,也算不上什么大功勞。說不定到時候洋人還會拿這些人做文章,到時候再加上吳承祿在背后作祟,弄不好還沒辦法給竇神父定罪。 除此之外,袁肅在私人感情上對余小魚還是有好感,這樣一位有著鮮明江湖氣息的女子,做事恩怨分明,他相信余小魚本質(zhì)上并不是壞人,只是有著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罷了。正如同他剛開始所說的那樣,自己是會掛念之前的那份交情。 微微嘆了一口氣之后,他緩緩的開口做出一個決定,說道:“你們所有人交出武器,我讓你們走。不過你必須答應我,從今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關內(nèi),也不要再做什么引人注意的活動。今天的事我會幫你們掩蓋下去。” 這番話一出,在場所有人聽到的人都吃驚不少。 陳文年暗暗捏出了一把汗,心中急道:袁梓鏡他腦袋被驢踢了,就這么把人放了? 在另外一邊的趙山河同樣十分詫異。他在幾個月前是見過余小魚的,并且在剛才對峙的時候已經(jīng)辨認出對方的樣子和聲音,原本打算第一時間去告訴袁肅,只不過包圍圈是一個大圈子,自己一時半會走不開身。 但不管怎么說,怎么能因為之前合作過軍火生意,眼下竟說放人就放人? 就算要放人,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的下達命令,要知道跟在他們隊伍當中的,還有三名山海關巡防營的軍官。此時此刻這三個人同樣是盯著眼前這一幕,私自與綁匪暗通,并且假公濟私的放人,只怕回去之后肯定會向鎮(zhèn)守使吳承祿告上一狀。 余家的一眾人同樣驚疑不已,這姓袁的居然要放他們走?這怎么可能?豈不說放走他們之后沒辦法回去交差,更何況這到手的功勞怎么會眼睜睜的棄之不要! 甚至有人在心中禁不住的猜測,這姓袁的將軍前前后后一直在強調(diào)與余小魚的交情,莫不是對方真與余小魚有什么關系,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這種騙三歲小孩子的伎倆,你以為我會相信!像你這樣的狗官,怎么不會講什么道義!”余小魚一點沒有感恩戴德的意思,她尖聲的斥責道。 袁肅沒有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對陳文年吩咐了一句,讓陳文年先將那些已經(jīng)逮捕的俘虜都放了,讓這些俘虜先騎馬離開。 陳文年沒有急著傳達命令,他快步走到袁肅跟前,壓低聲音說道:“大人,吳承祿的人可都在看著呢,你這么做,我們回去之后該如何交差?” 袁肅并非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他不動聲色的說道:“我知道我這個決定是以公謀私,不過我實在不想讓這件事弄得太麻煩。在這次案子里面,綁架案只是一個不足為道的小案子,真正的案子是竇神父欺詐拐騙。” 陳文年想了一想,隨即說道:“我明白大人你的意思,可是這幾天縣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就是綁架案,如果不把這些綁匪抓回去,只怕很難給洋人一個交代……” 袁肅冷冷的打斷道:“我還要給洋人一個交代?哼,現(xiàn)在是他們要給我一個交代??傊?,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有什么事我來負責?!?/br> 陳文年嘆了一口氣,只好轉(zhuǎn)身讓手下將那些俘虜全部釋放,并且把這些俘虜?shù)鸟R匹也都歸還,催促著這些人趕緊離開。 第2章,痛下狠手 看著這些同伴們陸續(xù)上馬離去,即便是有一些受傷的人也是在彼此攙扶之下不慌不忙的走下坡道,與余小魚站在一起的剩下的人不由自主動了心。就連余小魚本人也萬萬沒有料到,袁肅居然說放人就放人,不管她怎么去理解,依然找到一個合適的答案。 袁肅沒有急著對余小魚說話,他一直等到那些俘虜們消失在夜幕之下,這才向前走了兩步,開口說道:“如果你還是不愿意相信,你大可讓剩下的人一個一個離開。你也看到了,我的手下沒有馬,不可能出爾反爾再去追捕你們。我也可以保證最后一個人的人身安全?!?/br> 余小魚不得不相信袁肅的話,事實上就算袁肅要捉拿留下來的最后一個人,比起讓所有人都跟著陪葬也算是天大的好事。她骨子里有江湖兒女的一腔熱血,既然袁肅都做出了表率,自己如果還不領情的話,反而顯得貪生怕死。 “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然而,她還是充滿好奇的問道。 “我解釋的我之前都已經(jīng)說過了??傊灰愦饝业囊?,今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關內(nèi),眼前的這件事就算是了結(jié)了。”袁肅語氣篤定的說道。 “好,不過,我也勸你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關外,不要以為你今天放了我們,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就能一筆勾銷。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庇嘈◆~深深吸了一口氣,字字凝重的說道,尤其是在說到最后一句話時,更是透露出一股咬牙切齒。 她說完,率先將擋在面前的一個洋人用力推了一把,那洋人踉踉蹌蹌的跌倒在地上,愣了半晌之后這才趕緊向袁肅這邊跑過來。 其余的余家槍客多少有幾分猶豫,不過在看到余小魚有如此決心,也只能硬著頭皮賭上一把。很快,所有人質(zhì)都被釋放了,竇神父和信徒們早都嚇了半死,這會兒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一個個癱坐在地上一動都不敢動。 余小魚握著手槍的手顫抖了一下,隨即狠狠的將手槍投擲在地上。槍客們相互之間看了一眼,也跟著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袁肅緩步走上前,來到余小魚面前站定,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位少女,對方只是穿著一身精簡的長衣,整個人要比上一次見面時清瘦了不少,眼角還掛著明顯的淚痕。 “我只想告訴你,令堂的事是一個意外。”他用安慰的口吻說道。 “我可以走了嗎?”余小魚沒有一絲一毫的領情,冷冷的說道。 “請便?!痹C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繼而轉(zhuǎn)身離開。 “小四,去把我爹爹的尸體找到?!庇嘈◆~轉(zhuǎn)過身來,對一個年輕的槍客吩咐道。 那槍客正要去尋找余老爺?shù)氖w,不過還沒等他走出兩步,袁肅卻冷不防的開口打斷。 “你們能走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了,令堂的尸體我得帶進城去做一個交代?!?/br> “你,你敢!”余小魚大聲的斥道,作勢要沖上去。 袁肅的警衛(wèi)員立刻抬槍以對,周圍的士兵們也都警惕的端起槍口。整個場面再次顯得緊張起來,余家的槍客們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余姑娘,我對你仁至義盡,你可不要得寸進尺。在我沒改變主意之前,你最好快點走,要不然,別說令堂的尸首,你們這些人也都休想再離開?!痹C沒有回身,用一股冰冷的語氣不疾不徐的說道。 這時,余家的幾名槍客趕緊上前來攔住了余小魚,又是勸說又是拉拽,就這樣將情緒激動的余小魚帶走了。 等到余小魚帶著剩下的槍客上馬離去后,袁肅先跟陳文年和趙山河單獨交談了幾句,隨后又找到吳承祿派來的三名巡防營的部將。 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這三人都是睜著眼看的仔細,他們同樣感到很驚訝,起初還以為袁肅是故意設計引誘這些槍客放開人質(zhì),然后再派人從背后發(fā)起偷襲。可是直到所有人槍客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們這才意識到袁肅還真是把人放走了。 此時,見到袁肅專門過來找他們談話,不用多猜也知道是為了放人綁匪的事。 三人早就在心里想好的對策,不管袁肅怎么解釋,他們表面敷衍應承過去,等回到城里再把這件事原原本本的向吳承祿匯報。倒要看看袁肅怎么向洋人解釋今晚的這次行動。 “周大人,胡大人,李大人,剛才的事情你們都看到了,我袁肅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放走這些綁匪,你們回去之后大可向吳鎮(zhèn)守如實匯報就是?!痹C沒有拐彎抹角,見了面之后直截了當?shù)恼f道。 這下倒是讓三人愣住了,他們本以為袁肅找一些借口來說服自己,豈料袁肅還真是膽子大到如斯地步,非但沒有任何解釋,居然還讓他們?nèi)鐚嵪騾浅械搮R報。 “瞧袁大人說的,袁大人這么安排,肯定是有原因的,對不對?” “一定是,一定是,袁大人這是要放長線釣大魚嘛。哈哈,卑職等人都是理解的。” “反正,只要那些洋人們安然無恙,這件事也就算這么過去了嘛?!?/br> 三人在臉上堆著笑容說道,一個個表現(xiàn)的都好似站在袁肅的立場上一樣。 “三位大人,咱們都是中國人,洋人在咱們的國土上已經(jīng)夠橫行霸道了,現(xiàn)如今還打著行善的幌子來欺詐勒索、拐賣人口。我袁肅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實誠的人,而且還是這么下作的不實誠?!痹C慢條斯理的說道,他說話時的語氣就像給人一種一語雙關的暗示。 他不僅是在指責洋人掛羊頭賣狗rou,還在暗諷面前的三人陰奉陽違。 三人隱隱約約聽出了這根刺,可是任誰也不敢表露出來,只好繼續(xù)裝著沒聽懂的樣子,笑呵呵的陪著袁肅應承。反正他們心里都很清楚,不管袁肅現(xiàn)在說的是什么,回去之后一切都如實上報就是。 袁肅看著士兵們將竇神父一行人往丘陵下面押去,竇神父和幾個洋人還在用法語說著什么,不過士兵們表情木訥,根本不理會這些人的話。另外一邊還有士兵在收拾戰(zhàn)場,將那些俘虜留下的武器一一清點起來,同時還將那些被打死的槍客的尸體收斂好。 當善后工作處理的差不多了,天邊已經(jīng)漸漸泛起魚肚白,最東邊的地平線上還能隱隱約約看到一絲紅暈的輪廓。黎明過去了,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丘陵上的士兵們在各自長官帶隊之下,陸續(xù)向陽子堡方向轉(zhuǎn)移,前去與馬隊會合。 不過袁肅依然與那三名巡防營的軍官留在原地,周圍還剩下七、八名警衛(wèi)員和陳文年所率領的一個排。除了之前有頭沒尾的談話,袁肅基本上沒有再與巡防營的軍官說話,弄得對方三人處于十分尷尬的地步,也不知道這位袁大人心里到底在盤算著什么。 “那個,袁大人,咱們現(xiàn)在是不是應該回城了?”姓周的軍官有些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向袁肅試問道。 “關于此次剿匪的事情,三位大人打算如何匯報呢?”袁肅表情平易近人,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說道。 “這,呵呵,大人剛才不是已經(jīng)說了嗎?我等自然是按照大人您的意思來匯報?!?/br> “不盡然吧?!痹C似是而非的說道。 “不是,袁大人您說讓我們?nèi)鐚嵣蠄髥??”姓李的軍官察覺到袁肅的表情有些不對勁,連忙補充的說道。 “我若讓你們?nèi)鐚嵉纳蠄螅M不是將把柄置于吳承祿之手了嗎?”袁肅一反常態(tài),堂而皇之的表現(xiàn)出出爾反爾的意思。 巡防營三人頓時一驚,只感到背脊上已經(jīng)涔出了一層冷汗。 “三位大人為了爭功,率領我部士兵奮勇當先,結(jié)果不幸被流彈擊中。這聽上去,多么順耳?!痹C沖著三人冷笑的說道。 “你,你敢!” “袁肅,你,你要殺我們?” “犯不著我吧,袁大人,犯不著吧。” 袁肅沒有再理會三人,轉(zhuǎn)身對陳文年遞了一個眼色。陳文年拔出手槍,從后面對準三人的背心一人開了一槍。隨即陳文年又在周、李二人的身上補了一槍,讓二人當場斷氣死亡。至于姓胡的軍官則還留著一口氣,叫幾名士兵抬著他往陽子堡趕去。 兩個陣亡、一個重傷不治,回城之后也好向吳承祿做一個交代,最大程度的降低吳承祿的疑心,讓其真以為這只是一次意外。當然,以姓胡的軍官傷勢,有可能在半路上就死了,也有可能僥幸挨到進城后不久才斷氣。陳文年的這一槍正好打在脊椎骨上,哪怕萬幸不死,同樣會造成極其嚴重的神經(jīng)創(chuàng)傷,最好的結(jié)果那就是植物人。 在趕往陽子堡的路上,陳文年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最終還是來到袁肅跟前說道:“大人,咱們這么做實在有些過分。那余小魚只不過是一個小角色,為了這樣一個人殺死吳承祿三個心腹將領,得不償失呀?!?/br> 袁肅抬了抬手,一臉嚴肅的說道:“公臺,你怎么會認為我是為了余小魚呢?你錯了?!?/br> 陳文年皺了皺眉頭,沉著氣問道:“那大人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袁肅露出一個深邃的笑容,氣定神閑的說道:“你剛才也已經(jīng)說了,這三個人是吳承祿最得力的心腹部將。我殺他們,就是要讓吳承祿斷其爪牙和羽翼。前幾天我已經(jīng)跟你說過,山海關這個地頭該易主了。” 陳文年眉宇漸漸舒展開來,他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只希望能夠騙過吳承祿,三個人都出了事,這實在太巧合了?!?/br> 袁肅笑道:“編的不好就是借口,編的好就是理由?!?/br> 第3章,輿論手段 鎮(zhèn)守使署衙,后院內(nèi)廂房。 吳承祿昨夜睡的很晚,今早又起的很早,一腦袋都是在惦記袁肅的剿匪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