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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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力身上的酒氣嗆人,力氣卻奇大無比,壓著她,撕破了她的衣裳,嘴里還不干不凈地罵她,那些輕佻的話簡直不堪入耳。 斯玉已近脫力,麻木地看著散發(fā)著腐爛氣息的老房子。 房頂年久失修,到處漏雨,水滴連成線墜落。 那個讓她惡心的人正在啃著她脖頸,她的手下意識地在身邊摸索,在碰到一塊不知從哪兒掉下來的磚頭時頓了頓,緊接著顫抖著將磚頭握在手里。 在他的手搭上了她腰,且還要繼續(xù)向下時,斯玉不知從哪兒爆發(fā)出的力氣,一磚頭砸向他頭部。 她這一下穩(wěn)準(zhǔn)狠,身上趴著的人驟然軟倒下來。斯玉爬起來,試了試他的呼吸,確認(rèn)他只是暈過去以后,拿著磚遲疑了一下,終還是扔下磚,從早破損的后窗翻了出去。 前門還有同他一起的那群渣滓,不遠(yuǎn)不近地候著,她只能盡量輕手輕腳地從后面跑。 斯玉一股腦跑回家,在看見祁痕那一刻,腳一軟,在摔到地上前被他穩(wěn)穩(wěn)拉在懷里。 祁痕手足無措地抱著斯玉——這還是兩人頭一回靠得這樣近。她在他肩頭伏著,陡然一聲尖叫,而后便開始了無休無止的哭泣。 兩人站在屋檐下,祁痕把她護(hù)在里頭,用自己的后背為她擋住雨。他由著斯玉哭了一陣兒,等她哭聲漸漸弱下去了,便把人拉回屋里,去燒了熱水,給她擦著哭花的臉。 他沒問她是怎么了,怕她想起來難受。畢竟她這一身被撕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已經(jīng)足夠礙眼。 斯玉哭得狠了,一抽一抽著,擦干凈的臉很快便又布滿了淚痕。 “祁痕,我為什么命這么不好?為什么......” 祁痕將擰干的溫?zé)崤磷痈苍谒樕?,“你沒有命不好的?!?/br> 斯玉裹著祁痕剛給她披上的薄被,像是把這輩子十五六年的委屈都發(fā)xiele出來,疲憊道:“可是爹娘都不要我了,他們都說是我害的,我只是想好好生活而已,他們?yōu)槭裁催@樣對我......是不是因?yàn)槲疫@雙眼睛?如果沒有它了,是不是就會好一點(diǎn)......” 祁痕難得話多一回,半跪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兩邊太陽xue,“別多想了,不是你的錯,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你的錯。你知道么,這一生受的磋磨多了,正說明你不是一般人?!?/br> 斯玉抬頭,嗓子都啞了,“真的?” 祁痕睜眼說瞎話,隨口謅來騙她,“真的。在下界,也就是你們說的陰間,像你這樣一生多磨的,最后必然都是了不得的人。” 斯玉本就累了,被他照料著心神松下來,沒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睜不開眼。祁痕小心翼翼將她安置到榻上,脫下她鞋靴時,她好像受驚了一般哆嗦了一下,睜開眼。 她嘟囔了句什么,祁痕湊近去聽,她說的是:“眼睛不能不要,不要眼睛了,就看不到祁痕了......” 祁痕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動她身上的衣裳,只找了一套干凈的來放在她手邊。 他俯身吹熄了屋子里的燈。 逐漸濃郁而壓抑的夜色,喧囂如馬蹄聲的暴雨。 祁痕撐起一把油紙傘,走出了門。 小巷盡頭的老舊房子里,許是許久沒聽到動靜,估摸著頭兒也該玩完了,門口等著的嘍啰們進(jìn)去,一霎卻嚇得腿都軟了。 煤油燈顫巍巍地映照著屋里的光景,房頂漏雨漏得愈發(fā)厲害,雨滴落到地上的血泊上,濺起一片血紅的水花。平力該是還有一口氣吊著,卻被剜了眼睛剃了舌頭又割了耳朵,只能從他不斷起伏的胸膛看出他的恐懼。 在房子里卻依舊撐著油紙傘,像是生怕被雨淋到的男子正細(xì)細(xì)單手剮著他,神情專注。 幾個小嘍啰愣在當(dāng)場,馬上就回過神來,爭先恐后地往外跑。一陣陰風(fēng)吹過,煤油燈驟然熄滅,破損的房門緊緊合上,他們幾個男人力氣都不小,用盡全力扒卻也扒不開。 先是有人緊緊攥住了自己的喉嚨,攥到面色鐵青眼珠凸起,緊接著有人扭斷了自己的脖子......橫尸遍地。 撐著油紙傘的那人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第二日晌午斯玉才醒,村子里正到處在找人間蒸發(fā)了般的幾人,尤其是平力的娘,簡直恨不能將整個村子掀過來——有推測說是昨兒雨太大,路滑,幾個人跌進(jìn)了山溝里,要么就是太深了找不到,要么就是被什么猛獸拖去吃了。 總之這幾個人都是村里的禍害,沒了正好。只是平家在村里還有些聲望,家里又有錢,這些話不能擺到明面兒上。 斯玉注意到了門口立著的油紙傘。 傘下有一小片濕潤,是從傘上滴落下來的雨水。 她出門時恰碰上了平力的娘,他娘本就是出了名的蠻橫,看她的眼神恨不得把她綁上柱子點(diǎn)火燒了——斯玉把她兒子嚇得發(fā)燒這事兒剛過去沒多久,她很難不把兩件事兒聯(lián)系到一處去。她自己兒子什么樣自己心里明白,但斯玉不過就是個孤女,她怎么敢? 到了傍晚,她聽說平家請了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大師”來捉妖收鬼。 于是當(dāng)天夜里,斯玉同祁痕商量道:“我們走罷,搬出去,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的地方。” 司命睜開眼,突然抓住了身邊兒的璀錯的胳膊,坐起身來。 璀錯被她嚇了一跳,揉了揉眼睛,輕車熟路地又倒出來一顆靜心的丹藥,“怎么了?” 司命呆愣愣地看著前方看了許久,才扭過頭去對璀錯道:“我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忘記了?!?/br> “我現(xiàn)在,又好像記起來一點(diǎn)了。” “但我好怕?!?/br> 她把頭埋在膝上,悶聲繼續(xù)道:“璀錯,你陪我去找找罷?” 第57章 隨我一起覆了三界,才是…… 璀錯從神域走時, 謝衍還不放心地囑咐過她,叫她盡量待在北山,等他來接她。 璀錯答應(yīng)得脆快, 本也沒打算到處招搖過市。但面對司命罕見的脆弱情態(tài),仍是想也沒想便道:“好。我們?nèi)ツ膬赫???/br> 她只顧著一下下輕撫著司命的后背, 哄小孩兒似的拍著, 自然沒能留意到司命半埋在膝間的臉上神色慢慢變化, 唇角的笑意最終凝在一個詭異弧度上。 司命還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只隱隱地能感應(yīng)到一些什么。” “那我們便順著找過去?!辫e篤定地拍拍她肩,“總能找到些蛛絲馬跡的?!?/br> 璀錯說走便走, 短短兩日間,兩人已跟著司命的“感覺”,從北山一路找到了凡間。司命不過是要引著她進(jìn)下界罷了, 只是直直尋過去怕璀錯要起疑, 只能迂回著來,慢慢把目的地往下界靠, 引著她自己想起來還有下界這樣的可能。 司命尋的是三千年前的痕跡。 三千年,在凡間是一段極漫長極漫長的歲月, 滄海興許都化為了桑田,當(dāng)年的痕跡怎么會留得下來。 璀錯心里清楚,但擔(dān)心司命的狀態(tài),對此閉口不談。 司命來了凡間后, 出神的時候愈發(fā)多起來, 常??粗裁礀|西,不知不覺眼神便飄忽開。 璀錯若問她,她只搖搖頭, 笑著說是太困倦了。 其實(shí)并不是。是她總能透過人間那些分明尋常到隨處可見的景象,斷斷續(xù)續(xù)地記起點(diǎn)什么來。 她的記憶就像一只密封起來的酒壇,現(xiàn)在封在上頭的黃泥裂開了,酒香便一絲一縷飄出來,勾得人心心念念著,失魂落魄。酒香對她有種致命的吸引力,不斷誘著她去開壇,可她又怕得很——她不知道封存起來的究竟是美酒瓊漿,還是見血封喉的毒酒。 透過這些零星細(xì)碎的記憶,她看見了祁痕和斯玉,看見他們從一前一后走著,變成并肩而行——手偶爾會碰到一塊兒去,又佯裝無意地迅速隔開一段距離——再變成小心翼翼充滿試探地互相勾著一根手指頭,最終手挽著手,旁若無人地在街上相擁。 斯玉和祁痕離開了村里后,便找了處風(fēng)光秀麗的山定居下來——山腳下便有集市,斯玉隔上十天半個月地下去采購一趟,再變賣些東西,倒也沒多不方便。 山上只他們兩個,那處山頭有頭吊睛白額虎,平日里沒人敢上山。猛獸遵從本能,畏懼著祁痕身上那股陰邪的力量,常常是躲著兩人走的。是以斯玉搬上山后的日子簡直不要太舒心。 祁痕日日守著斯玉,離了視線半分也不成地跟著。 兩人這樣過了兩三年后,在一個平淡得同往常沒有任何分別的日子里,拜了天地。 司命陡然喉頭一甜,像是被什么堵在了胸腔處。她低咳了一聲,卻嘔出一大口血。 璀錯被她嚇得變了聲兒,問她是不是感應(yīng)到了些什么,她自己倒還算鎮(zhèn)定,捏了個訣將血跡清理干凈,就著璀錯遞仙露過來的手喝了兩口,又吞了兩顆丹藥。 看著璀錯焦急到慌亂的樣子,司命知道時機(jī)到了,就順著她問的話道:“我好像……找到源頭了?!彼久а圩屑?xì)觀察著她神色變化,似是猶豫不決地咬了咬下唇,“約莫是在下界。” 璀錯為難地皺了皺眉——不必謝衍耳提面命地叮囑她,她自個兒也知道,下界她是能離多遠(yuǎn)就離多遠(yuǎn)得好。但司命緊跟著又捂著嘴咳嗽了兩聲,血跡染了滿手,她看得心疼又心焦,心一橫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我們便去下界。”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就算鬼王還打算做些什么,她也有了相抗之力——大不了就拉著司命躲回神域里,打不過她還跑不了么? 她還真跑不了。 上回過鬼原時,有謝衍一路相護(hù),她沒受多少苦,那時謝衍還是“嚴(yán)歇”,藏著身份沒好在她面前暴露太多。 后來發(fā)生的事情一樁連著一樁,連謝衍都忘了在鬼原時璀錯反常的舉動,璀錯這樣記吃不記打的,現(xiàn)下又一門心思擔(dān)憂著司命,自個兒心里便更沒數(shù)了。 是以當(dāng)璀錯再度踏入鬼原時,識海熟悉的翻騰感一霎便攥取了她所有的感官。 鬼原依舊是那副樣子,寂靜到連風(fēng)都凝固在一處,空氣帶著強(qiáng)大的裹挾力沉沉壓下來。 這回璀錯有了謝衍的本源神力護(hù)著,勉強(qiáng)與她自個兒的識海相抗,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她雖有了謝衍的本源,但終究不是神族,并不能全然駕馭住,而她識海里的那股力量卻是正兒八經(jīng)屬于她的。神力依著本能護(hù)著她,奈何不能與她的識海相爭,怕反倒傷了她根本。這樣的平衡岌岌可危。 渾身劇烈的疼痛熟悉又陌生,骨骼被一寸寸震碎,又囫圇著還原,璀錯一時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在識海被抽干又猛然灌滿的循環(huán)往復(fù)中,強(qiáng)逼自己保持清醒。 這回她的狀態(tài)比上回好太多,等她熟悉了疼痛,就緩過神來,返身回去找司命。 璀錯并未發(fā)覺,先前在神域便起了變化的識海,識海邊緣再度往外推移、拓寬,化為汪洋一片。 司命正站在她身后不遠(yuǎn)處,望著鬼原盡頭,神色陰晴不定。璀錯以為她是又在出神,剛走到她身邊,還未來得及開口,卻見她手虛虛一握,一柄鑲著深藍(lán)寶石的權(quán)杖浮現(xiàn)在她手中。 璀錯瞳孔一縮。 她見過這柄權(quán)杖,在鬼王手中。 靈壓以璀錯為中心陡然爆開,凝固一般的鬼原都有了靈力的波動,水波紋狀的氣流清晰可見。可她體內(nèi)的拉鋸戰(zhàn)還在繼續(xù)著,陡然大規(guī)模使用靈力使得她識海一抽,被碾碎一般的疼痛席卷而來,疼得她下意識地弓起了身子。 招式醞釀在她手邊,鳴寂被她拔出劍鞘,興奮地震顫。以她現(xiàn)在的能力,趁著神力還抵擋得住她識海的異樣,還有全力一擊的機(jī)會。 恰在這時,司命回過頭來,沖她笑了笑,喚了一聲“璀錯”。 恰如過去的兩千多年,每一回她喚璀錯時一樣。 璀錯這一劍橫掃下去,司命怕是兇多吉少。 她還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她總歸知道,面前這個司命如假包換。 手邊的鳴寂歸于平靜。箭在弦上,倘若不發(fā),必將折損自身。璀錯強(qiáng)行收了靈力,眼前一陣發(fā)黑。 司命收回視線來,平靜地望向鬼原深處,高高舉起權(quán)杖——深藍(lán)色寶石頻繁閃爍著陰詭光芒,鬼原散落的怨氣被匯聚成流,引領(lǐng)著以她們二人為中心盤桓。 下一刻,怨氣流奔向璀錯,驟然灌入她身體。 權(quán)杖上的寶石光芒大盛,幾近照亮了整片鬼原。 璀錯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只覺侵入她識海的這股陰邪力量無休無止,與謝衍的本源神力激烈相抗,對撞間光是余波都夠旁人的識海碎裂個三五回。 她無意識地跪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嘔出血來。 許是發(fā)覺她這副身子再這樣折騰下去是經(jīng)受不住的,以護(hù)她周全為首的神力本源漸漸安分下去,任由怨氣肆虐在她體內(nèi)。 璀錯的意識早就一片模糊,朦朧中只發(fā)覺,那些為三界所憎的怨氣,竟毫無障礙地匯入了她的識海,一絲水花都未曾激起。 她還未來得及驚詫,便全然失了意識。 鬼王緩步走過來,司命半跪下身,將權(quán)杖雙手奉上。 鬼王隨手接過,笑著將司命扶起來,嘴唇貼在她鬢邊,輕輕吻過她的側(cè)臉,夸獎道:“做得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