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孫回坐回餐桌,面前的粥和小菜一動未動,她問鐘點工:“阿姨,他讓你在這里做多久?” 鐘點工笑答:“簽了三年合同,說要是做得好,就一直做下去!”說完她突然驚呼,“哎呀小姐,你怎么哭了!” 孫回搖了一下頭,她也不知道啊,她怎么突然就哭了。 何洲將公司的一切事宜安排妥當,關上房門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許久后才接到曾林西的電話,讓他可以過來了。 何洲想了想,說道:“你來把我?guī)ё甙?!?/br> 曾林西一愣,雖然不解,但仍舊照做,半個多小時后幾名警員來到何洲的公司,將他帶了出去,公司內嗡嗡聲不斷,還是李偉鵬一聲令下,喝止住了所有的議論。 孫回趕到公司的時候,大伙兒剛剛各就各位,前臺吃驚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身穿睡衣,只披了一件外套,神色慌張,上門就問:“何洲呢?”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前臺立刻警惕,幸好李偉鵬及時出現(xiàn),驚訝地看著孫回,靜默片刻才回答:“洲哥被警察帶走了!” 公司眾人聽到這話,沒有任何吃驚的表情,孫回腳下微晃,跌跌撞撞的扶住了柜子,呢喃道:“不可能,你騙人!” 他們都在騙人,何洲這樣厲害,這樣無所不能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被警察帶走,孫回大喊:“你騙人——” 同一時間,警方也出現(xiàn)在了醫(yī)院里。 譚老的肺炎日益嚴重,前些日子一直高燒不退,迷迷糊糊的時候還想著公司的事情,拉著譚東年的手,讓他一定不能不管中廣集團。 譚老從前沒有交代過任何事情,他的身份又一直保密,只有中廣的幾名高層知道幕后老板是誰,這會兒許多事情都束手束腳,譚東年聯(lián)絡上了那幾名高層,許多工作卻根本無法參與,他索性在父親面前虛以委蛇,每天裝作一副忙碌的樣子,算準了時間才來醫(yī)院。 他已經很少與父親相處了,從前孫迪還在家里,逢雙休日他們二人便去一趟老宅,后來孫迪走了,譚東年忙工作躲相親,也不愿見到這樣的父親,如此一來去老宅的次數(shù)便少了,這兩年他似乎沒有好好看過父親,原來父親臉上的皺紋這么多,頭發(fā)也已經花白,他明明才六十多歲,吃穿都是最好的,不該這樣蒼老。 譚東年坐在病床邊,剝著橙子怔怔地想著,外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剛提著保溫壺走來的譚母震驚的松了手,保溫壺“咚”的一聲滾落在地。 下午三點,梅亭山已經聯(lián)絡到了幫手,帶著孫迪前往機場。 梅瑾安的電話仍舊打不通,梅亭山已沉不住氣,焦急地踱來踱去,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梅亭山苦苦煎熬,捏著手機的手越來越緊,連孫迪要去廁所他也顧不上。 孫迪沒有去廁所,她慢慢走出梅亭山的視線范圍,又回頭望了一眼,見不到他的人,她終于邁步跑了起來,直奔機場大門。 這一路她想了很多事,四年多之前的選擇,兩年之前的狼狽出逃,依附于梅亭山,縱使她再苦再怨,她也不會說出“后悔”兩個字,可一旦逃出國,成為通緝犯,她必定悔恨終身! 她在梅亭山身邊做公關經理,根本沒有做過錯事,頂多行賄受賄,知情不報,她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怎么可能變成逃犯,因此孫迪沖出機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撥打了110。 十月底的這一天,秋風吹盡了落葉,警車呼嘯在這座南方城市,一切都是如此不可思議。 警方火速出擊,中央下達一道又一道指令,這起走私案涉案金額高達百億,更甚者遠遠不止,中央高度重視,而警方也馬不停蹄,立刻進行了一系列問訊和調查。 譚老重病在身,只能呆在醫(yī)院,病房門口警方二十四小時堅守,中廣集團總部和海山集團已被封鎖待查。 譚東年在應付完醫(yī)院的事情之后,又接到了警方的電話,他愣了愣,掛斷電話后叫來護工照顧母親,走到父親的病房門口站了許久,他才趕到公安局。 梅瑾安在八小時后終于交出了手中的優(yōu)盤,她要求見梅亭山,警方沒空理會她,立刻拿著優(yōu)盤趕到了會議室。 誰知打開優(yōu)盤,眾人大驚,曾林西不敢置信,拔出優(yōu)盤反復端看比照,說道:“確實是兩個優(yōu)盤。”雖然大頭貼一樣,但刮花的形狀不一樣,他險些以為見了鬼。 他再次插|入優(yōu)盤,可結果還是跟之前一樣,優(yōu)盤里的內容他們在前兩天已經看過數(shù)次,兩個優(yōu)盤內存儲的東西一模一樣! 也就是說,何洲與周峰,拿著兩個一模一樣的優(yōu)盤! 何洲站在囚室里,舉起兩個優(yōu)盤看了又看,蹙眉道:“確定一模一樣?” 曾林西道:“對,完全一樣!” 何輝竟然使了這樣一個障眼法,真正的優(yōu)盤究竟在哪里?他帶著他們越繞越遠,如今何洲又身在監(jiān)獄,什么也做不了。 曾林西道:“當初我們跟你簽的協(xié)議,做的保證,你記不記得?現(xiàn)在少了這樣一份重要資料,中廣集團這邊我們不能再妄動,你……” 曾林西無法說出口,他本以為何洲會有一系列的反應,重新談判或者其他,誰知何洲卻問:“孫回怎么樣了?我讓你派人保護的!” 孫回此刻就站在外頭,三更半夜月光慘淡,外面靜悄悄的,一個路人也沒有。 警方不讓她見何洲,她闖了三次門,最后還是被趕到了外面,她不知道事情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她明明在跟何洲冷戰(zhàn),但她已經好多了,至少她開始吃何洲煮的飯菜,即使偷偷摸摸。 她也會查看何洲的感冒藥,看他究竟有沒有按時吃,感冒是不是好了一點兒,晚上到底在客廳睡覺還是在次臥睡覺。 她覺得一切能慢慢變好,雖然她還是昏昏沉沉的不愿醒來,也不愿知道符曉薇的父母究竟怎么樣了。 可現(xiàn)在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夜里風大,涼颼颼的,李偉鵬小聲勸孫回上車,孫回像是變成了石膏,呆呆的一動不動,最后還是有人說:“何洲暫時沒有事,你jiejie……在海州也被抓了!” 孫回猛地回神,譚東年就站在不遠處,眉頭微蹙看著她,將她打量了一番,嘆了一口氣,快步走到她的面前,脫下外套往她的身上披,無奈道:“怎么又穿睡衣!” 孫回覺得自己很快就會瘋了,一夜之間,世界變得這么陌生,心里少了一塊最重要的東西,她像是孤魂野鬼,不會動也不會說話,望出去一片都是漆黑。 譚東年道:“你jiejie嫁給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愛情,我知道她有目的,我當年確實喜歡過她,只是后來沒想到,她的目的竟然是這樣,她拿了你表哥的錢,暗中監(jiān)視我,想查我跟中廣集團的關系,就因為那個優(yōu)盤里有提到一部分關于南江譚家的事情,可誰也沒想到,真正的掌門人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人家!” 譚東年苦笑:“我當年千方百計跟你jiejie離婚,確實是因為看透了她,沒法再閉著眼睛跟她過下去,也因為她早走早好,早走能平安,我爸不讓我跟她離婚,無非也是想從她的身上下手,去查周峰,我不希望鬧出更多的意外,現(xiàn)在她被抓了,估計過不久就能放出來,繞來繞去,她好像什么都沒得到,我也是,最后我爸躺在病床上,戴著手銬,我努力了這么久,始終沒法改變這個結局!” 孫回微微蹙著眉,從頭到尾都沒有回應,譚東年稍稍彎下腰,看著她說:“你站在這里,站成木頭也沒辦法做任何事情,何洲犯了法就是犯了法,天理昭彰,就算是我爸我也這樣說,他是一個成年人,利益熏心,一切都是他咎由自?。 ?/br> 孫回終于大叫一聲,猛地推開他:“你給我滾,他沒犯法,他沒有,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他為了養(yǎng)活我,養(yǎng)活我——” 何洲只是為了養(yǎng)活她,他從前吃饅頭榨菜,住破舊平房,如果不是因為孫回,他可以照樣過那樣的日子。 孫回瘋了一樣跑開了,譚東年的外套被她踩到了地上,她披著單薄的衛(wèi)衣,耳邊風聲嚯嚯,她看不見前路,只一味奔跑,腳下踩過水坑泥沙和石子,踩過凹凸不平的板磚和水泥路,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滴的眼淚,隨著奔跑融進了風中。 最后孫回停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望向黑乎乎的二樓窗戶,又抬頭看了一眼頭頂?shù)脑铝痢?/br> 她跑了太久,頭暈目眩,腳下也站不穩(wěn),望向窗戶,總覺得里頭有人,好像有一道影子,她眨了眨眼,突然就見窗戶亮起了燈,孫回一愣,立刻沖進了樓道,直奔二樓,死命地敲著門,敲了幾下大門霍地打開,她愣愣地看著面前陌生的中年婦女,對方卻驚訝道:“小姐?” 孫回這才想起來,她是何洲請來的鐘點工。 鐘點工說她已在這里打掃了半年多,何洲讓她每周打掃三次,里頭床單被褥也時常抱出去曬。 孫回慢慢地走進屋子,客廳里沙發(fā)餐桌絲毫未變,仍是老派的裝修,臥室的床上竟然還鋪著被子,正是搬家時何洲嫌老舊,不讓孫回帶走的那套。 孫回還記得她蹲在冰箱門口哭,何洲每天在里頭放一塊小蛋糕,她邊吃邊掉眼淚,那天她沖何洲吼她要月亮,何洲便“摘”了月亮給她,何洲也沒吃虧,將她抱住狠狠吻了。 她把何洲當成色狼,每天都防著他,在臥室后頭堵上床頭柜,她一天天打開心房,何洲對她太好了。 孫回走到次臥門口,小心翼翼的摸向門上的貓眼。在她的印象中,她從未見過這個貓眼,誰會在臥室門口裝這個? 只有何洲,孫回記得何洲時常守在公寓的客廳里,那陣子她因為發(fā)現(xiàn)了周峰的事情跟他冷戰(zhàn),每次夜里她稍有動靜,何洲便立刻驚覺,他守住大門不讓孫回離開,那時她頭一次知道何洲的恐懼。 當年的何洲,又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透過貓眼守著她,而她的眼里,卻遲遲看不到他。 眼淚斷了線,孫回踉踉蹌蹌地跑了出去。 這座城市這樣大,她迷了路,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從前的孫家旅館這里,兩年半的時間,這里早已變了樣,街道變得寬敞干凈,旅館早已消失,就連隔壁的飯店也不見了蹤影,整條街上來來往往的全是陌生人。 她在這里被何洲奪去了初吻,被何洲牽著手帶回來家,何洲對她說:“我要你!”這三個字多好聽,她卻在這么久以后才真正的聽進去。 北站已經變得陌生,一路走來,孫回仿佛頭一次踏進這處地方,漸漸的走到農民房,她終于看見了熟悉的建筑,小路上仍舊滿是污水和垃圾,路燈昏暗,建筑又破又舊。 她慢慢走到鐵門邊,鐵門還沒上鎖,她跨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那間小平房,此刻里頭點著燈,一個年輕女人往屋外倒了一盆水,朝孫回好奇地看了一眼,屋內的男人喊了她一聲,她立刻應下,關上了房門。 有人在身后遲疑道:“孫……回?” 孫回慢慢轉過頭,對方一陣驚喜,“真是你??!”腳步聲即可走近,她吃驚道,“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孫回眨了眨眼,眼淚往下掉,她努力睜大眼睛,笑道:“于麗?” 于麗還住在這里,只是從樓下搬到了樓上,租住了一廳兩室的大間,她挺著大肚子,微赧道:“這是第二個了,我女兒剛滿一歲?!鳖D了頓,她道,“你怎么哭了,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孫回搖了搖頭,繼續(xù)笑:“我挺好的,你什么時候嫁人的,你老公好不好?” 于麗笑道:“旅館關門沒多久我就嫁人了,是我老鄉(xiāng),比我大三歲,干建筑的,人也就那樣,我就是圖他老實!” 從前暗戀何洲的于麗也嫁人了,她看起來真幸福。 孫回慢吞吞地往外走,嘴角掛著笑,眼中流著淚,走出狹窄的小路,終于走到了寬敞的人行道上,對面的譚東年用力甩上車門,鐵青著臉道:“三更半夜一路跑回來,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樣,要不是我跟著你,你以為你現(xiàn)在還能好好的?” 孫回抹了一下眼睛,笑道:“譚東年,謝謝你!” 譚東年一愣,又聽孫回道:“你能不能送我去,我走不動了!”她雙腿一軟,在摔倒之前,被譚東年抱住了。 孫回將過去的兩年走了一遍,她見證著自己被父母拋棄,被何洲領回家,她聽何洲信誓旦旦的說他要她,而現(xiàn)在,是她要他,她要何洲,絕對不能讓何洲出事! 第二天,孫回泡了一個澡,換上一身干凈衣服,精神抖擻的迎接客人,黃毛和利敏,還有李偉鵬。 黃毛和利敏兩人心急如焚,紛紛出謀劃策,甚至連劫獄這樣的點子都說出來了,李偉鵬哭笑不得,過了片刻他接到電話,對孫回說:“譚總已經到樓下了!” 孫回立刻起身,拿過包就沖出了門,留下黃毛和利敏氣急敗壞。 孫回鉆進車里,道謝說:“我昨天一天都進不去,還是你有辦法!” 譚東年道:“我找了朋友疏通?!?/br> 一小時后孫回終于見到了何洲,不過一天一夜,何洲的下巴上已經生出了許多胡須,人也顯得憔悴。 他怔怔地看著孫回,似乎不敢置信。孫回努力憋回眼淚,氣道:“你傻呀,快跟我說話!” 何洲倏地笑了起來,低低念道:“回回!” 孫回終于回來了,回到了何洲的身邊! 孫回急于了解情況,她要找律師,找證據,她要盡快讓何洲出來,可孫回什么都不懂,她害怕自己會做錯。 何洲這次事無巨細全盤交代,“我不會有事,這次協(xié)助調查,我有功勞,到時候會輕判!” 孫回小聲道:“如果可以,我真想揍你!”她還是沒忍住眼淚,攥著雙手說:“你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傻事,你真以為我會開心么?” “不是!”何洲低聲道,“不是只因為你,我這兩年做了太多錯事,如果不提早抽出來,我只會越陷越深,這是最好的辦法。” 他沒法見孫回掉淚,忍不住道:“我做事向來小心,能指證明我的證據少之又少,再加上我這次主動投案又立功,最多只坐……”他到底沒將最后兩字說出來,孫回已經淚流滿面。 過了許久,孫回用力抹了一把眼睛,堅定道:“你聽清楚了,我沒法離開你,就算只有幾個月也不行,我一個人過不了日子,我不要鐘點工,我就要你!” 何洲低低笑著,眼眶泛紅,“我也沒法離開你,幾分鐘也不想離開!” 走私案只幾天功夫,便已將近偵破,海山犯罪集團已被搗毀,涉案的一干人等即將接受法律的制裁。 媒體格外關注,深入報道了梅亭山的發(fā)家史,海山集團的成長歷程,以及這兩年在慈善方面所做的貢獻。 只是眾人對中廣集團卻諱莫如深。 中廣集團,這個對海州市的發(fā)展提供巨大財力支持的集團,屹立了將近二十年,它在這二十年間所做的貢獻遠不是海山能比的,誰也沒有想到它的背后,竟然鋪著一張走私的大網,而其cao控者無人知曉。 孫回擦干眼淚,理清頭緒。即使她什么忙都幫不上,她也不能給何洲拖后腿。 何洲已能定時與監(jiān)獄外的人見面,他遙控指揮一切,交代李偉鵬和黃毛去海州市找尋線索,最重要的就是何輝的房子,他當初一定錯漏了什么。 房子里住著何洲的父親,李偉鵬上門時遭遇了何父的頑強抵抗,最后還是死活都要跟過來的孫回擼起袖子搞定一切,進屋后就翻箱倒柜一通細找,按照何洲說的,轉開了所有的毛巾架和水槽,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卻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何父擔憂道:“小洲真的出事了?要不要緊?” 孫回說道:“沒事,他會好的!”頓了頓,她又突然問,“叔叔,何洲的哥哥當年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給你?” 何父一愣,隨即猛搖頭,孫回失望地垂下了頭,這次無功而返,他們當天就返回了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