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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錦不曾見過這些東西,但見這老者容貌可怖,不知他意yù何為,背心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她忍不住轉(zhuǎn)頭去看茶茶,茶茶拋給她一個寬慰的眼神。她認得那碗里的石頭是胡地的楂達石,從牛羊腹中得來,浸水佐咒可以呼風(fēng)喚雨。 那巫師手上拿的是筊杯,一般以木雕成象牙頂狀,從中一剖為二。剖面平為陽,側(cè)面拱為yīn。一yīn一陽是正卦,問事則順?biāo)欤簝申枮槲炊ǎ簝蓎īn為不利。看這樣子,他是要借楂達石的神力來擲筊定論。 茶茶心底很瞧不起這胡人的巫術(shù),像筊杯這種東西,做點手腳,你要什么就能擲出什么來。胡人又將神靈看得如此鄭重,豈不是將國家之事都jiāo到了巫師手上。若如此,還不如像高昌一樣,讓巫醫(yī)稱王。 那老人念完了咒,忽然大喝一聲,嚇了承錦一跳。他一把將那筊杯拋到茶茶面前。兩瓣木雕滾了兩滾停下,一平一拱。本來突迦與胡狄都疑心茶茶是假的,豈料現(xiàn)在神說她是公主。殿上眾人的眼光全都落到了承錦身上,承錦不知何意,面上只qiáng做鎮(zhèn)定。那老者收回筊杯來又短短地念了幾句,再喝一聲往承錦面前一拋。 承錦盯著那木雕,其中一瓣吧嗒一下扣住,另一瓣兀自搖擺,也是一平一拱。殿上的人除了那個老巫師面無表qíng,其余的人都呆了一呆。 半晌,胡狄遲疑道:這喀拉昆侖神說這兩人都是公主,這 突迦也默然道:神靈之意不明,能不能再問一次。 承錦覺得這種法子不靠譜得很,急忙止住道:我國中不信此神,你對我再擲也不靈;爾等既信此神,再擲便不敬。 胡狄想想也是,便問承錦:你既拿著本汗的金牌,就該作本汗的汗妃。 如今落在他手里,承錦不知該如何回答。 胡狄又轉(zhuǎn)顧茶茶,帶了幾分和藹:你可愿意嫁給本汗? 茶茶徐徐點頭。 胡狄脫口道:好好。如此你們也不必論真假,一并嫁給本汗便是。 承錦臉色雪白,茶茶卻抬頭對那老毛子笑了一笑,笑得他魂兒都快沒了。 * 王庭后院的偏殿里,承錦站了半日,才坐下來。她兩人昨夜先后被捉住,一路應(yīng)付,現(xiàn)在好不容易松懈下來,都有些疲憊之色。承錦向茶茶道:大殿上,你不該招惹他,現(xiàn)在只怕他對你有些意思了。 茶茶四顧,看見暖閣那邊擺著個小小的神像,前面供著香爐。茶茶也不管那是什么神,將香灰倒在爐下的淺白鐵皮盤子上,撫平了,拿了一支香棍在上面寫字。寫一個字抹一個字:我能應(yīng)付他。 承錦搖頭:不可。和親的人本是我,與胡狄成婚也應(yīng)是我,斷然沒有你去替我的道理。五哥若知道,也絕不會應(yīng)允。 茶茶深深看她一眼,又寫:我是他的人,必不令他蒙羞。見承錦執(zhí)意不允,她繼續(xù)寫道:我有法子對付 還沒寫完,門前一響,茶茶連忙攪亂了香灰。突迦已經(jīng)走了進來。 他站住掃了兩人一眼,順便也看了看香灰盤子,忽然對茶茶道:大汗有請。茶茶站起來,承錦向前卻一攔,道:如此相見不便。大汗若有意,可行婚禮。 茶茶聽了也連忙點頭。 突迦不置可否,轉(zhuǎn)身去了一刻,回來道:大汗已經(jīng)下令,今晚行婚禮。還請公主準(zhǔn)備。 承錦望著他出去的背影,咬牙道:我還以為他聽了我的話,總要等到確切消息才會放下心來。沒想到這般等不得。 茶茶卻看著門檻,不知在尋思著什么??瓷纤哪腥顺顺需I,好象都沒有什么好下場,今天又會是怎么收場呢? * 夜幕深沉?xí)r,鍺夜城外的小丘陵上趴了了密密的一大片人。明姬裝了一身兵卒的衣服,像個瘦弱的小兵,趴在人群里,望著夜色下那孤零零的城墻,輕聲道:不知道我哥那邊怎么樣了? 你哥哥比你聰明得多,吃不了虧。楊酉林閑閑地說。 明姬還記著前天被他喝止在營里的事:他就知道黑著臉教訓(xùn)我。 你哥哥對別人都笑得不懷好意,就只對你黑臉,這是你的福氣。 你才不懷好意呢!明姬提了提聲音。 楊酉林背對著城池,有一下沒一下地用一塊砂石磨刀。 楊大哥,我們呆在這里做什么? 進攻。 進進攻,可是他們?nèi)吮任覀兌唷?/br> 那更要全力進攻。 明姬不禁質(zhì)疑承鐸的腦子是不是進水了,這是什么指揮,那那我們不是會被殺死? 楊酉林轉(zhuǎn)過身來也望著城池:前面是胡狄大汗的親騎兵,要讓他們以我為主力,王爺與趙隼才好繞到后面合圍鍺夜城。若我牽制不利,讓這些騎兵回援,王爺就很難拿下城池。拖上兩三個時辰,勝敗就難說了。 那我們什么時候進攻? 王爺給我信號的時候。 他什么時候給你信號? 他們繞到鍺夜城之后。 他們什么時候繞到鍺夜城后? 他需要我進攻的時候。 明姬被他繞了一圈,暈暈地看著前面營寨的點點燈火,喃喃道:我覺得我可能會死的,那就再也見不著我哥了。倘若我死了,你怎么負這個責(zé)? 我大不了一死。 明姬仿佛抓住了重點一般回過頭來:我死了,你就去死? 楊酉林瞪著她道:打仗便有生死,你以為是鬧著玩? 不不不,明姬連忙擺手,我的意思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說??傊?,我若是死在這里,你便陪我死? 楊酉林皺眉道:你小聲些,上陣殺敵的人最忌諱說這個死字。 真死都不怕,還怕說死。楊大哥,你說了吧,是不是我死你就死?明姬豪氣gān云地說。 楊酉林無奈,悶聲不響地點點頭。明姬激動地抓住他胳膊道:大哥,你太有義氣了,我認你做大哥吧。咱們結(jié)為異姓兄妹,如何? 楊酉林頓時傻了,瞪著她神qíng莫辨。明姬卻拉著他手臂搖了搖。楊酉林不由得笑笑,眉頭卻又有些苦色,說:那好吧。 明姬當(dāng)即拉著他掇土為香,簡直像搶人一樣地結(jié)拜。楊酉林只好由著她說什么是什么,他手下人等看到他被明姬這樣打理,都是腹里暗笑。 楊酉林卻置若不見,耐心跟著她把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結(jié)拜詞念了一遍。念完,明姬叫了一聲:大哥。楊酉林才露出笑容道:方才我說的算數(shù),你說的卻不能算。大哥是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人,什么時候死說不準(zhǔn)。若死在你前頭,你還得好好活下去。 明姬嘻嘻一笑道:這個道理我理會得。楊酉林不禁有些氣惱又有些好笑,她還真是沒心沒肺之至。楊酉林又低聲招呼著人原樣趴好,注視城池。明姬趴在他旁邊,賺了個大哥,心qíng舒暢。 楊酉林見她高興,不自覺就婆媽起來,壓低了聲音對她竊竊私語道:妹子,你別不開心了。 我哪有不開心?明姬疑惑地問。 你現(xiàn)在心里不高興。以前你喜歡開我的玩笑,這次回來都不取笑我了。楊酉林沉沉地說。 明姬愣了一愣。這數(shù)月來確有些心事纏綿,雖然她不愿以那樣的心事來做作,每日仍是笑臉來去,然而心中失意是笑不過去的。旁人看不出,不想?yún)s讓楊酉林這個大老粗看出來??闯鰜韰s是因為明姬不再取笑他。 明姬心下登時覺得十分歉意,回想這數(shù)月來心思輾轉(zhuǎn),又萬分委屈,不覺想哭。又怕別人聽見,不由得挽著楊酉林手臂,頭抵他肩膀靜靜地抽泣起來。 楊酉林大驚失色,竟弄得手足無措。 你別哭。 明姬反而嗚咽出聲,哭得更厲害了。 楊酉林手舉起來又放下,最后又舉起來,落在明姬肩上,說:妹子,你別哭啊。我我說錯了 明姬哭過了那一陣子,嗯了一聲,抬起頭,止住了淚,覺得心里好受多了。正要張口,便見那遠遠的天空似星星一般升起一片星火,約有數(shù)十,飄飄dàngdàng在空中徘徊,好不詭異。 楊酉林說:來了。 是什么? 放的紙燈。 ?。磕銈冇眠@個法子太險了。若是天上云厚霧沉,這燈會升不上去的。 那也另有辦法。楊酉林突然便不復(fù)方才的手足無措,轉(zhuǎn)而換上一臉的冷靜,回頭傳令他手下人等,準(zhǔn)備出擊。那命令便如耳語般口口相傳下去,不一會到了后軍。明姬覺得這些人安靜整齊的傳令中潛伏著隱隱的興奮。這種興奮讓她想起很久以前一個雪天,東方在院子里練武,練到j(luò)īng妙處摘葉飛花,竟止不住手的快意。 明姬緩緩拔出配給她的鋼刀,楊酉林道:你gān什么? 進攻啊。 楊酉林舉過一塊盾牌,一般我們是用盾牌擋著箭,全力沖到敵人面前才拔刀的。你若舉著刀跑,手腳不協(xié),沒有最快的速度。 明姬心里本有些緊張了,卻見他還這般輕言細語地說教,只得又把刀收回去。 楊酉林道:好妹子,大哥要你呆在這里,不要出去,好么? 明姬心知此時不可逞qiáng添亂,點頭:好。大哥小心。 楊酉林回頭道:跟我走。率先躍出壕溝。 只聽眾人都將盾牌擋在頭頂,輕捷地躍出壕溝向著那邊胡營疾奔。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響成一片,如蝗蟲過境。 奔到半途,才聽見營前哨樓上有胡語大聲喊著什么,瞬間有箭擊盾牌的聲音,先時零落,漸漸噼里啪啦響成一片,如疾雨擊窗。 間或有一二聲中箭的喊叫。那邊營里人聲頓起,火把漸漸燃得多了,人流也涌了出來,與楊酉林步兵一接,刀劍聲鏗鏘作響,卻漸漸被喊殺聲蓋住,越來越多,越來越烈,聽去直如萬cháo奔涌。 明姬愣愣地趴在溝邊,眼見不遠處喊殺震天,血ròu橫飛,手足斷落,忽然覺得難以明白這許多人互相砍殺的意義。她抬起脖子,于萬千人中尋去,然而萬千人中已尋不見楊酉林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