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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鐸啪地一聲拍在案上,她什么時候走的? 天明時分,拿著你的手令出的營。守衛(wèi)的兵士還特地叫來了當值的佐領。大家看著是你的字,又是你的印,就放了她出去。剛剛我巡哨回來,佐領拿給我看,我覺得不大可能 他哪只眼睛看出來這是我寫的字???可見茶茶不是個好東西,平素學他寫字,就沒安著好心。 這個確實像是你寫的字,我我都認不準。只是覺得你不大可能放她獨個出去。 承鐸默然地看著那個印章。印信兵符他是一直帶在身上的,甚少單獨留在大帳里。從昨天到現(xiàn)在他并不曾取下來過,茶茶是如何蓋上他的印的?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她以前早就用白紙印了他的章備用,那么她又蓋了幾張呢? 承鐸一念及此,大怒。于公于私都非得把她捉回來不可。他手上勁力一送,直將那紙條捏成了碎片,回頭對趙隼斷然道:你派人到趙老將軍那里,把兵部尚書的印借來。嚴令全軍,今后我的手令沒有兵部的印不許聽令。再派快馬,前后讓不同的人發(fā)三道急訊給楊酉林,沒有我的兵符,不許他擅動一兵一卒! 趙隼領命而去。 茶茶這一走,出乎意料,qíng勢再轉(zhuǎn),千頭萬緒難以理清。然而承鐸并未生出絲毫怯意,越是危難,越是鎮(zhèn)定起來。他靜靜地想了片刻,衣裾一振,也出了大帳。 第三十六章 尋蹤 十幾個時辰一過,東方漸漸體會出那淬毒袖刀的滋味,實在生不如死。然而又有一個結香守在旁邊,如今他力不能及,此卿不招既來,揮之不去了。 東方心中煩悶,勉qiáng壓抑,問:五王呢? 結香坐在一個腳踏上,背靠著g沿,此時側(cè)了身道:五王身邊那個女人來看過你一次,后來五王也來過一次,現(xiàn)在兩人都沒影兒了。 東方傷口處像有千萬條毒蟲在啃噬,讓他直想喊叫起來。他竭力忍耐,沒話找話地說:你是怎么著了那妖法的? 有人每天給我喝了一種惡心的東西,還在我頭上扎了針,做法事一樣地念咒。這樣過了七天。從那以后我時常就會糊涂。據(jù)說這個法子叫做魑魅,一旦給我施術的人念動咒語便能驅(qū)使我做他想做的事。如果這法子在我身上靈驗,就可以對更多的人用。她抬起一臂趴到g沿,你問我三月戊午日在哪里,其實我自己也說不清。 東方緩緩道:南蠻人相信胎靈,越是小的孩子越靈驗。你昏沉的時候心神被那個邪靈占據(jù),而那個邪靈只聽從施術人的驅(qū)使。我平生見過的法術,以這一種最為yīn邪狠毒。 結香眉頭微鎖,是么?他我是說那個邪靈,他一直跟我在一起? 東方見她眼底是分明害怕的,只模糊道:并不完全是,但是一旦那個施術的人催動法術,他就會取代你。事實是,結香喝的那種惡心的東西也許就是尸油或者是施術的童尸的一部分。 是個什么樣的人施法? 我被蒙著眼睛,看不見,聽聲音有些蒼老。 你從小就是殺手? 嗯。 東方呼出一口氣,似嘆非嘆:我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結香禁不住笑道:你現(xiàn)在自己都好不了了,還要治好我。真不知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人。 你以為世人如何? 世人冷漠寡qíng。只有安樂無憂之人才會多出幾分善意待人。只是世上之人少有安樂無憂,也就沒有什么善意了。不過你有點特別。 東方嘲道:好不容易有個特別的也讓你害死了。 結香笑:我若不刺你一刀,怎能將你像現(xiàn)在這樣脫個半光? 東方勉qiáng笑道:你要我脫個半光直說就是,又何必動刀。 你現(xiàn)在竟還有心思說笑。結香撫上他的臉。東方臉上卻有細汗。那刀上的毒藥深入臟腑,實是疼痛難忍。 結香凝望他的臉,心思一動,低下頭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一種特別的法子,能暫時緩解你的痛苦,你想試試嗎? 東方道:不想。 結香輕笑,眼眸流轉(zhuǎn),說不出的嫵媚動qíng。她站起來,手指緩緩拉開衣結。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優(yōu)雅地飄落地上,仿佛這也是一種舞蹈,漸次露出她圓潤的肩,纖細的腰,勻稱的腿她脫光了衣服,仍然那帶著兩分頑皮的笑,問東方:真的不想? 不想。東方生澀地說。 結香揭開被子鉆了進去,赤l(xiāng)uǒ的身體貼到他身上,手指在他胸膛上輕劃著圈打轉(zhuǎn)。東方呼吸一頓,結香低聲笑道:說謊。 她湊近他的唇,東方別開臉去,閉上眼睛道:結香。 嗯?她輕輕答了一聲,仍然俯下臉吻到他頰上,肌膚親近卻令人心生悲愴。 東方默然片刻,聲音卻平緩安靜,不要這樣。他頓了頓,一字字續(xù)道:無論你怎樣絕望,也不要放縱沉淪。你,我,即使有qíng,生死之際也不該如此。 仿若水流和緩,將她從頭漫過,結香抬起頭望見他神色懇然,似疑惑又似省悟,輕聲道:大人是否覺得我輕賤無恥,心中一直瞧不起我? 東方看著她眉目,神色卻柔和下來,道:我若瞧不起你,又何必留你救你。 結香仍然依偎在他身邊,就枕上支了頭,皓臂如玉,青絲流瀉,目光卻不知落在哪里,沉思了半晌,搖頭道:你這人不好,把人都看作螻蟻眾生一般來憐憫。看似博愛,實則無qíng。 東方望著帳頂,聲音低微卻執(zhí)著,是人要的太多,才總覺得不滿足。 結香一手仍擱在他胸口,卻又沉默了半晌,方低聲道:是么?可人和人怎會有那么大的差別。你看十三公主,生來什么都不缺,所有人都喜歡她。她突兀地頓住,望著被子上的繡線。 人和人的際遇不同。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所以人們平時少有言及;卻也是許多人一輩子想不通的事,所以此時對著東方,結香忍不住問了出來。 東方不禁暗嘆,承錦哪里又有結香想的那般稱心如意。念及承錦,他伸手按住傷口,勉qiáng掙開結香的手,似yù坐起,一面卻問結香道:你的父母家人呢? 結香慢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看他一眼時戀戀之qíng一掃而空,神qíng有些冷漠。她止住他起身,自己卻掀開被子下g,將地上的衣裳一件件拾起來。女人的身體在燭光下艷麗地呈現(xiàn),她輕撫著自己的手臂,毫無感qíng道:死了,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死了。 結香慢慢地把衣裳一件件穿起來,默然道:我娘又嫁人,把我扔在了外面。她支離地說,我追了她很遠,她回頭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哭了,然后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追不上她,也記不清她的樣子了。 她穿好衣服坐回g邊,忍不住伸指撫著他蒼白的唇,淡淡一笑道:你就要死了,十三公主是不會陪你死的,到時我陪你死。huáng泉路上,你還拒我于千里之外么? 東方側(cè)臉看她,卻見結香當真如思索般凝神默想。她舉止飄忽輕佻,骨子里卻另有一種癡qíng,讓人難以捉摸。東方忽然有些難過,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她如此相待。又想,若自己真的死了,承鐸必然是要殺了結香的。不想匆匆一生,卻和這個女子一起死了,他不禁發(fā)笑道:我還沒死呢,你就這樣咒我。 結香也趴在g沿笑道:是我說錯了。 當上午的第一縷陽光映在帳簾上時,帳中還是寂靜。東方依稀醒來,傷口處不再劇痛,卻是一種麻木的感覺。結香一手支著頭,仍是在g邊定定地看著他,手指輕拂著他的額頭。 東方睜開眼睛,結香輕嘆道:你睡得一點也不好,睡著了都在說夢話。東方想說話,聲音卻異常虛弱,問:我說什么了?結香笑了笑,卻不答話。 她拉開帳簾時,雪后璀璨的陽光耀眼地晃了進來。帳外天高云淡,無限廣闊。她倚在扣上一半的帳簾邊,突然向后一轉(zhuǎn),手臂輕舉,劃過一道柔潤的弧線。輕哼著拍子,幾個旋轉(zhuǎn)匍伏到東方腳邊,抬頭對他眩目地一笑。 結香直起身來,吟著一闕清麗飄渺的曲調(diào)跳起舞來,如末世的jīng靈一般輕盈沉醉,悲喜難辨。她一邊舞一邊唱著歌:妾似風中樹,狂風摧作舞。君乘風云起,直向扶搖處。鯤鵬志千里,不肯棲喬木。喬木將傾折,不得一回顧。 東方心中反沒有了昨日的煩悶焦躁,他的目光越過她看到了遠處。這極至的動與靜jiāo融在這個清晨,像秋的濃烈與機警,背后深藏著冬日肅殺。無論他們過去怎樣云泥相別,此刻卻懷著同樣的心qíng。 人生最大的絕望,莫過于置身一場緩慢推進的敗局。愛qíng,或者生死,從來無法勉qiáng,那人們又何須勉qiáng。旭日既已東升,何妨一賞歌舞。 * 時隔一年,承鐸又一次踏上了平遙鎮(zhèn)的地面兒。路邊的雪都踩實了,一步一滑,他攥著韁繩,回顧身后道:就是這些地方? 哲義牽著馬應道:姑娘平日出來就在這一帶買點東西,我一直跟在旁邊,沒見她跟旁人有什么接觸啊。 哼,只怕她什么都接觸了,你也沒察覺。 哲義不敢答話。 承鐸走完了一條街,也沒尋著一些兒蛛絲馬跡。他不信茶茶毫無謀算,就這樣獨個跑了出來。她敢自己出營,必然是有人接應,可恨的是,她把這些隱瞞得一點不露。承鐸站定,嘆了句:可見人不如馬,馬兒還知道戀舊。 遽步一甩尾巴,欣然地噴了噴鼻子。 哲義腹中暗笑,他主子竟然還有幽怨氣質(zhì),面上卻決不敢笑。承鐸恨恨道:死丫頭,捉回來看我不剝了她的皮。他雖如此說,心里卻十分擔憂。邊境上什么人都有,若是茶茶落到別人手里,就真正糟了。 是去是留,承鐸一時也沒有主意,見邊上有一家飯館,便招呼哲義道:吃了飯再說。兩人在店門前拴了馬,踱進店堂。店面倒也朗闊,擺上十張大桌也不嫌擁擠。在平遙鎮(zhèn)這樣的小地方,算得上大飯館了。 跑堂的小二遞了菜單來,承鐸也不看,五兩的碎銀子扔給他,看著辦吧,不用找了。動作快些就是,我們趕路。小二收了銀子,顛顛兒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