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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便也笑了一笑,道:這次換支鋒利點的簪子吧,比如利箭。她箭字剛剛出口,破空一聲響,承銑聽音辨位,一躍躲開,腿上還是著了一箭。另外兩支箭she進(jìn)了石壁。承銑尚未起身,又是三箭she來,他勉qiáng一閃,這次中了兩箭。 承鐸緩緩放下執(zhí)弓的手,平靜無波地說:我就知道你沒走。手一揚(yáng),將長弓扔到一邊,哲義抬手接住。 承銑扶著石壁坐起來,也平靜道:原來你也沒走啊。他伸手拔掉肩上的一支箭,態(tài)度從容。 承鐸緩步上前來,茶茶便轉(zhuǎn)到他身后躲了。承鐸嘆道:你敗了。 皇上已經(jīng)死了,承銑望著他,東方現(xiàn)在握著整個朝廷,你回去正好。 承鐸蹙眉:什么時候的事? 就在二十日前,我也是九天前才得到消息。他平靜得異常詭異。 承鐸見他這神qíng,心中盤算應(yīng)無任何疏漏,一時說不上話來。承銑看他默然,竟柔柔笑道:你不用想,我的人馬不及楊酉林,我也沒想到他在閘谷邊上。我現(xiàn)在進(jìn)谷便是行險,生死權(quán)勢我早看淡了。 承鐸覺得匪夷所思,生死權(quán)勢都看淡了?所以你才做那些事? 承銑咯咯笑道:從小你們就覺得我怪,我知道你們背后說我是瘋子。其實你們才是?;始业娜硕际钳傋?,我一眼看去,只有自己稍稍正常些。 承鐸冷笑:你倒是頗為自我欣賞。 承銑亦冷笑道:我真想讓父皇從地下爬起來看看。他的大兒子十分不濟(jì),讓他的二兒子趕了下去。他的二兒子到頭來才喜怒不定,死得難看。他最為嘉許的五兒子最后死在他那無往不勝的戰(zhàn)場上??上Р钜徊骄蛨A滿了。 他把這叫做圓滿,承鐸無言以對。 承銑繼續(xù)道:你以為你的側(cè)夫人徐氏是我安排的人么?你的元妃死了,你與蕭相的姻親就斷了,你在朝中便不能得勢;你沒有子嗣,便后繼無人,只能老實輔佐他人。這才是你的女人孩子總是倒霉的原因。你現(xiàn)在回去,必然得到他一紙輔政遺詔,你可千萬莫要感恩戴德呀。他頓了頓,不過是我和他各取所需,他想我們兩敗俱傷罷了。你自以為聰明,自以為高傲!其實一直被人玩弄于股掌! 他言未已,承鐸已一拳擊到他臉上,打得承銑的頭撞到了墻壁:我與二哥如何,那也是我們兄弟的事!你永遠(yuǎn)只是其中的那個小丑,抬不起頭來!你下藥迷亂他的心神;用假的怪shòu蠱惑人心;勾結(jié)胡人,鬻地賣國。你gān的這些事,害的已不獨是我一人! 承銑像聽到什么奇聞似的,嘶啞地笑了,聲音漸漸響亮,仿佛他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哈哈我錯了,哈哈哈哈,原來你才是最高明的那一個。他兀自笑著,現(xiàn)在他死了,我也落了你手,你就要贏了。 承鐸拎著他衣領(lǐng),將他提起來,道:我是要殺你的,我殺你并不為了你們爭奪的那些東西。 承銑仰著頭直視他,切齒道:我是爭奪那些東西,可我不是為著權(quán)勢。那是我的追求,你不懂。 承鐸點頭,我確實不懂你的追求,也不想懂。你欺rǔ我的女人,我便殺了你。 承銑反而愣了愣,看了承鐸半晌,卻笑了:比起那些事,這個理由不錯委實不錯。我因她而死,得其所矣。 茶茶聽得這句,眉頭微皺。 承鐸松開他衣領(lǐng),手腕一轉(zhuǎn),抽出了靴筒里的匕首。承銑仿若不見,眼光越過他看向茶茶,忽然對她笑了笑,輕聲道:知道么?其實我很喜歡你呢。茶茶的臉色冷凝不改。承鐸抓住他頭發(fā),一刀割上脖子,直切到椎骨上,gān凈利落,血如泉涌。 承銑臉上的笑容一僵,不動了,一時凝固成一種詭異的神態(tài)。茶茶望著他這般神qíng卻全無恐懼之色,眼神仿佛透過他看向了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承鐸收了匕首,也不再看他,轉(zhuǎn)身牽了茶茶的手往谷口走去。 清晨的陽光正透過薄藹,瑰麗地投she到地面,大地染著一層初的暖意。出谷的山坡上,滿坡的茶茶花正迎著陽光開起來。承鐸拉了茶茶走上去,哲義自覺止步。 兩人走到花叢間找了一塊地方坐下,茶茶抱著承鐸的膝蓋,承鐸卻瞇起眼睛,望著天空柔和的陽光,道:其實他沒說錯,我們家的人都是瘋子。 茶茶將臉貼到他膝蓋上,承鐸嘆息:在上京時然之說過我命硬,是天煞孤星,必克盡至親至愛之人。那天你醒了,我心中想,這半生四海平靖,殺戮無數(shù),然而神明眷顧我,讓你醒來。此番出谷,我便從此封刃偃旗,再不妄動gān戈了。 他平淡深沉的聲音款款道來,卻激得茶茶心中繾綣感動。這個不怕把天捅下來的人,只因為自己一番生死,竟然對神明敬畏起來。茶茶輕扣著他掌心,指尖撫摩那道傷痕。 承鐸似定下了主意,注視她道:我們到你家鄉(xiāng)去吧。高昌不在了,可家鄉(xiāng)還在。有時國號會變,君主會變,然而山河不會改變。地上的人們?nèi)匀幌裣容呉粯由钪?,世代傳承。你說你要跟著我,那你說去哪里,我就帶你去哪里。好么? 承鐸的眼睛帶著柔軟的亮色,看得茶茶暈眩起來,仿佛生生世世都要與他相守,觸手盡是時間的永恒。人心安穩(wěn),天地靜謐。她湊上前去吻了吻他的唇角,山坡上的茶茶花都迎著風(fēng)搖曳,紫藍(lán)淡雅,默默無聲地開在這塵俗世界里。 終章 落定 日暖陽惺忪地照著大地,快馬踏過厚實地,漸漸有了綠意的糙原。阿思海快馬加鞭,趕回了自己一年前離開的家里。若不是承鐸回燕,他也不會放下生意,出去這么久。 偌大的宅子里空dàng浮塵,四壁徒然。家具散亂地倒著,能帶走的東西都沒有留下。他轉(zhuǎn)到里間屋子,角落一人抱膝靠墻而坐,見他進(jìn)來,站了起來。 阿思??慈ィ@不是上次承鐸讓他帶走的那個忽蘭么,便用胡語問:你怎么在這兒? 忽蘭眼睛紅紅的,捏住自己的手,埋頭道:那位大將軍聽jiejie的,你又聽他的,他叫我跟著你,就是jiejie要我跟著你。說著,一陣傷心:jiejie被我害了,我當(dāng)然不能不聽她的。 阿思海聽得想附掌大笑。她方才說承鐸聽茶茶的,這話若是被承鐸聽見,怕是要發(fā)飆。阿思海越想越好笑,拉了她手道:行了,行了,別傷心。你jiejie好好的,也沒你什么事了。你要跟著我就跟著吧,咱們把這里收拾一下再說。他隨手拾起一個凳子。 jiejie在哪里?忽蘭此時只覺有茶茶才安穩(wěn)。 他們過兩天會過來暫時落腳,只怕這個房子都放不下。阿思海抬頭打量房頂,一臉憧憬。 忽蘭不解:放不下什么? 阿思海尤自感嘆承鐸的選擇,眼望著忽蘭,突然生出一絲詩意,放不下今后的逍遙自在。他將這句胡語說得起承轉(zhuǎn)合,仿佛是一首悠揚(yáng)的詩,概括了所有潛藏的意味。 忽蘭陌生地看他一眼,又望了望他握著得那只手,想找出一句話來問,卻又覺得不知道問什么好。阿思海對那一片láng籍不為所動,讓忽蘭坐下,自己笑兮兮燒水去了。 忽蘭轉(zhuǎn)顧屋角,只得片瓦殘桓。命途飄蓬,無有終止。此時的她遠(yuǎn)遠(yuǎn)沒有料到,有朝一日壯闊的命運(yùn)將與自己邂逅相逢。 十年后,忽蘭離開了阿思海,托名胡狄大汗遺女,收攏散卒,成為胡地一代女主。胡地在她治下又逐漸qiáng盛起來,成為中原隱患。與此同時,高昌又立新王,名沙諾里,與允寧大帝結(jié)盟,打開了西域商貿(mào),中原迎來一派空前盛世。 二十年后,允寧大帝的重臣東方互,辭相退隱,不知所蹤。此后幾十年間,中原盛世漸漸衰落。再過四十四年,忽蘭女汗長子阿思達(dá)繼承汗位,率部南下,竟奪去中原半壁河山。允寧帝之子被迫遷都,茍延三十六年,國祚衰滅,遂爾終絕。 其時,距靖遠(yuǎn)親王承鐸襲破胡都整整一百年。茶茶一念之善,救了忽蘭,而承鐸又與茶茶隱逸他鄉(xiāng),不問大位。豈中原國祚果然覆滅于茶茶之手? 天數(shù)玄遠(yuǎn),終不可知也。 只是,隨著國破家亡,中原人紛紛憶念太祖皇帝第五子,靖遠(yuǎn)親王承鐸。 傳說他實乃戰(zhàn)神落世,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谀車娀?,眼能she電,一眼看去便潰敵三千;雙臂能開百石弓,并發(fā)一箭,可殺敵千里;足下萬鈞之力,跺一跺腳,便山崩地裂??上Τ蓜拙捅銡w位天庭了,只留得人間塑像禮拜,香火不絕。 * 三月柳抽絮,花綻蕊。 東方朝罷在內(nèi)閣行院看了看折子,忽見窗外花柔葉嫩,鶯儔燕侶,心中一動,排出三枚銅錢起了一卦。天山遁。 九五:嘉遁,貞吉。象曰:嘉遁貞吉,以正志也。 yīn進(jìn)陽退,鴻飛天外又冥冥。 東方大驚,遙望北方,蒼穹極目,不可見其詳倪。 十日后,楊酉林回京。東方迎出城去,明姬見著了他,翩然雀躍,單騎縱前,拉著東方的袖子好不歡喜。她雖叫楊酉林一聲大哥,卻跟在他身邊時刻不離。楊酉林高大,明姬嬌小,一眼看去儼然鴿子和大象,怎么都不覺般配。 楊酉林jiāo上兵符,不徐不急道:大將軍與茶茶姑娘都好,他們讓我問你好。 東方已覺異樣,仰天一嘆:他們?nèi)四兀?/br> 楊酉林還是波瀾不興地說:封劍隱居,不知所蹤了。 東方心中的隱憂得證,一時說不上高興還是遺憾,只重復(fù)了一遍:不知所蹤? 楊酉林點頭,大將軍說他們也沒定好,天地廣闊,哪里都一樣,不必拘泥一處。 東方悵然若失,心中忽念及一事,道:燕州大營西北有一處所在,是個被破解的奇門陣,你可去過了? 楊酉林點點頭,卻又不說話。 東方見他躊躇,驚道:那么多金子他全拿走了?他們兩人想用到下下輩子么? 楊酉林從懷里拿出一張折好的紙遞給他。 東方接來,見那紙疊成十分工整的六棱形,邊角相扣,很是雅致,一看就是茶茶的手工。打開來時,只有四個字,卻是承鐸的筆跡:各半,珍重。 東方緩緩放下手,良久不語。 夏天的時候,蕭墨來與東方辭行,說要到北方邊境看看商機(jī)。